入眼所見,俱是黑羽。
天空盡爲死羽遮蔽,浩浩蕩蕩連成黑色的天幕。
繁星猶如即將合棺的遺容,被跌宕的黑羽所覆蓋。一輪彎月如今也被吞食殆盡,似乎這個世界最後的一絲光明也流逝了。構成這個空間的概念除了死,別無他物。
就算是那個從虛空中踏步而來的男人,此時也張開了死之羽翼。
徐徐拉開了黑暗編織的帷幕。
是的,這個由成千上萬的死羽首尾相連組成的帷幕,此時正包圍着怔怔出神的詩羽。
——“咣咚”,不知從哪傳來了沉悶的鼓點一樣的聲音。
從茫然和驚愕中回過神來,詩羽才發覺自己的心臟狂跳,指尖顫抖着,明明感覺血在沸騰,全身卻像埋在南極冰川下似的凍得每一根神經都在悲鳴、吟呻。
這是「死」的力量,也是生理和精神上面對食物鏈頂端的天敵本能畏懼在發生了不可抑制的作用,無堅不摧的詭異死意在隔絕了生機的世界中衝擊着激突着、直至詩羽體內。
死吧,閉上眼安靜地死吧,沒有痛苦地死吧。不用抗拒地死吧。
心底有個聲音說。
然而詩羽知道那並不是催眠,而是某個至高的意志在隔絕、驅逐、抹殺他的求生意志。
黑翼公葛蘭索格.布拉克莫亞,真正也是唯一一次爲世人熟知的戰鬥,就是襲擊了前第十六祖的居城,並將一族和他的所有眷屬一個不留地從地球上抹去。從那以後,再無人敢對失去主人的鳥之死徒動什麼歪心思。
那其實就是一場詭異到極點的屠殺。
這位曾侍奉死徒世界的君主的魔術師以固有結界——永不復返(NeverMore)不費吹灰之力就登上了第十六祖的位置,沒有任何流血,在城牆上、庭園中、窗簾上沒有留下一道傷痕,將數量超過百位的吸血鬼們悉數誅殺。
充斥在這個結界的只有象徵死亡的飛鳥。
而現在,黑翼公沒有動用鋪天蓋地的鳥兒們,僅僅是帷幕般落下的黑羽,便幾乎讓詩羽放棄了生存的意識——
一旦接受了「死」,絕對會無聲無息地迴歸真正的死亡。
漫天死氣瀰漫,倒在結界角落裡的藍色劍鞘微微一動,那是先前被結界轉移空間時掉落的聖遺物。也許是被驟然轉換的世界所刺激,它開始散發出了淡淡的光芒。
伴隨着這種變化,詩羽前世今生積澱的生命本能在漸漸乾涸的意識海中凝成了一株淡青色的根莖,硬是在幾近崩潰的意識和軀體中撐開了一線微弱卻異常頑強的求生意志!
不能死!不能認輸!不能死!不能認輸!不能認輸!不能認輸輸輸!不能認輸輸輸輸輸!我不能死啊啊啊啊——
詩羽猛然挺直了嬌小的身軀,儘管不論生理還是心理上都處於壞掉的邊緣,但仍舊有一股意志支撐着她抵抗着重若泰山的死羽。
但夜空中飛舞的黑羽實在太多了,一根一根地飄落。
直到徹底把詩羽壓垮。
從結果來看,詩羽其實已經跟死沒什麼兩樣了。
不能放棄!不能放棄!詩羽勉力鼓動着心中的意志。
沒錯!站起來!復活吧!復活吧復活吧復活吧!
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大聲地迴盪着,像是大西洋上引誘航船駐留的美妙歌聲。
詩羽本能地想要聽從那個渺茫又近在咫尺的呼喚,直到一張蒼白卻又精緻的俏臉從意識海的渦流中閃過,她才驀地驚醒了過來。
“爲什麼要放棄呢?你不想死吧?間桐家的小女孩、還有那個名叫伽藍之鬼的女人,這些都不捨得放棄吧?既然這樣,爲什麼不響應那個呼喚、徹徹底底地走向復活呢?”
那是黑翼公的聲音。
聲音在她耳邊迴響。
喉嚨一陣疼痛,窒息感無時無刻不在狂暴激突。
詩羽依稀看見那個鳥人不知什麼時候已來到她面前,晃來晃去的視野中,黑翼公一手掐着她高高舉在空中,周圍黑羽或是旋轉或是相撞或是跌落。詩羽看到來人那對鷹隼似的眼球射出了猩紅的光芒,隱約便能叫人的意志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後來詩羽才知道,那是吸血種都擁有的魔眼。眼和語言都是最具代表的魔術迴路嘛,尋常人只要瞧見吸血種的眼就會產生魅惑的效果。強力吸血鬼的魔眼,甚至可以通過對方的眼睛讓自己的意志直接傳到腦部,完全操控對方的思想——
二十七祖中的頂尖強者黑翼公佈拉克莫亞自然可以做到這一點。
「是啊,爲什麼要認命?怎麼可能去死?!」
詩羽夢囈般地喃喃自語。
就是在她聽從本能和黑翼公的意志、準備迴應靈魂深處那個聲音時,記憶中的那張女人的臉就從那株淡青色的根莖中吐出了一道耀眼的亮光。
如印,如鉢。正是骷髏宮種在她意識海內的那道凝聚了伽藍八能之一的本真符印。
拜其所賜,詩羽卻醍醐灌頂似地驚醒了,有如神助般地明白了現在的狀況、也以前所未有的執着下定了決心——不能聽那個聲音,更不要理黑翼公的勸誘!
坦然地,詩羽擠出了一個笑容,儘管臉色已漲得醬紫、她毫不懷疑,自己隨時可能會被黑翼公掐小雞一樣弄死。
「我不想死,當然,我也不會復活!」
身體從指尖到心臟一寸寸地染上了「死」,但詩羽只是堅持着抵抗,卻沒有妄圖在意識的渦流裡按照那個呼喚去接觸心底的那個「復活」。
隨着她的念頭愈發堅定,黑翼公雙目中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竟然能做到這一步。執拗的傢伙呵,結果竟然選擇抱着那殘缺的記憶和人格死去嗎?吾不得不佩服你的愚蠢,這可不是人類會做出的選擇。”
“是……起源……吧?原來我的……起源……是「復活」,但我可沒有……就這樣接受……那個的……自覺。”
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幾乎是臨終遺言的話,和身體的巨大痛苦相反,詩羽心頭卻是一片清明。黑翼公想要的就是激發出她對死亡的恐懼,然後迴應深層意識之下的那個存在罷了。明白了他的打算,詩羽又豈會如他所願!
黑翼公知道一旦謀劃被戳穿,暫時就難以操縱有所準備的詩羽了,便灑脫地鬆開了手。
“哈哈哈哈——”驟然得脫的幼女跪在羽毛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好像是要把下輩子的呼吸都趁早用掉一樣。
然後,她一邊咳嗽一邊擡頭冷冷地盯着黑翼公,不屑地笑了:“二十七祖也會對區區一個魔術師的起源感興趣嗎?”由於不自然的充血變得紅潤的臉頰讓她看上去竟有了一份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嬌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