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過來的？”這是瓊斯問阿道夫的第一句話。
“剛剛。亞岱爾過來的時候。”阿道夫輕聲回答道。
“一直都在這裡嗎？”
“也不是。布魯圖和西蒙過來的時候，我稍稍離開了一下。”
“布魯圖和西蒙過來的時候……那是在亞岱爾離開之後了。我跟亞岱爾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阿道夫默默點了點頭。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瓊斯問。
阿道夫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側過臉去望向窗外。
血色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即使在這樣的光線下，瓊斯依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睛裡的血絲。
“您會相信我還是相信他？”
“你們都是我的朋友，也都幫助過我，所以我相信證據。”
“是嘛，證據？剛巧我沒有。”
“是沒有，還是亞岱爾說的就是對的呢？”
兩個人默默地對視着。
瓊斯依舊站在門外。阿道夫則坐在房間裡，看上去十分鬆弛。
九頭蛇奧菲利亞巨大的蛇頭隔着圍欄出現在了瓊斯的身後。
“小蝙蝠，這是你的朋友嗎？”
還沒等瓊斯開口，阿道夫已經連忙站了起來，恭敬地行了個禮：“您好，女士。很高興見到您。我是阿道夫·卡帕多西亞。瓊斯的朋友。”
“小蝙蝠，是這樣嗎？”九頭蛇又問了一遍。
瓊斯輕輕點了點頭：“是的，女士。我的朋友來拜訪我。我陪陪我朋友。”
“好的。”
往前一步，瓊斯踏進了房間，用手輕輕關上了門。
伴隨着房門的關閉，阿道夫緩緩鬆了口氣，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攤了攤手微笑道：“這是一種善意，很高興您還把我當朋友。”
“那麼你呢？有沒有把我當朋友？”瓊斯走到書桌邊上，坐在另一頭。
阿道夫沉默了。
低下頭，他輕輕撫摸着桌子，微笑着轉而說道：“矮人們的手藝還真不錯。看來，您確實很喜歡這座城堡呢。用心打理的城堡跟不用心打理的城堡，一走進去感覺都是不一樣的。您給我的感覺像是想另起爐竈。全新的旗幟，全新的徽章。我以爲您會在城堡懸掛銀月騎士團的旗幟，可您沒有。”
“所以你接近我的目的，確實是因爲格雷對嗎？”
“您稱呼他爲‘格雷’？不應該是‘父親’嗎？”
“請回答我的問題。”瓊斯死死地盯着阿道夫。
阿道夫這才仰起頭來與瓊斯對視着，笑了笑：“一部分原因。”
“只是一部分？或者是大部分原因？”
“好吧，是大部分原因。”
“或者是全部原因？”
阿道夫沒有回答了，只是微笑着，注視着瓊斯。這就算回答了吧。畢竟，說出來對彼此都是一種傷害。
瓊斯輕輕談了口氣：“謝謝你沒有撒謊。所以，你確實不姓卡帕多西亞對嗎？”
“對。”阿道夫輕輕點了點頭：“我有另外的姓氏。”
“什麼姓氏？”
“很古老的姓氏，不是很方便告訴您。”
“奴培爾？”瓊斯輕聲問。
阿道夫愣了一下，連忙笑了笑：“這我發誓，真不是。奴培爾是血族公敵，我可擔不起這姓氏。”
“那你爲什麼要隱瞞自己的姓氏呢？”瓊斯接着問。
阿道夫猶豫着，輕聲說道：“這是一個秘密，如果只是關係到我一個人的話，我可以隨時告訴您。畢竟我相信您。但很抱歉，這個秘密涉及太多人了，所以我不能說。我不能基於自己的判斷，將所有人都置於危險之中。我沒有這個權力。希望您體量。”
瓊斯靜靜地注視着阿道夫，那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
阿道夫一臉疲憊地望着瓊斯。
“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一些……訊息。關於巫妖王的。”
“具體呢？”
望着瓊斯，阿道夫忽然笑了：“您會告訴我嗎？”
“視情況而定，可能會有一些交換條件。”瓊斯目光閃爍了一下，低頭說道：“你是對所有人都用敬語嗎？還是隻是因爲要接近我，給我好印象，才用敬語。”
“這是習慣，平時也是如此。”阿道夫嘴角微微上揚，笑了笑：“也許我應該早點找您，跟您坦誠。而不是隱瞞……那樣或許會更好一點。”
“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巫妖王……對人類的態度。”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是指……巫妖王格雷，現在是人類與亡靈的共主，我想知道他對人類的看法。”見瓊斯依舊一臉的迷茫，阿道夫接着說道：“我的意思是，他是一隻巫妖，無論他表面上說得如何冠冕堂皇，實際上，他都不可能對‘人類’這個詞彙有歸屬感。但他卻又是人類與亡靈的共主。”
“你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在利用人類？”
“是的，就是這個意思。當然，可能想知道得更加深入一點。”阿道夫攤手道：“我調查過他，關於他的事蹟，在很多地方都有傳說，想知道並不難。但那只是傳說。我想知道的，是事實。您是他的養子，我覺得您能告訴我真相。”
說着阿道夫滿懷期待地望着瓊斯。
瓊斯半眯着眼睛，狐疑地看着阿道夫。
“怎麼樣，能告訴我嗎？我只是希望明確他的真實態度而已。”
好一會，瓊斯才緩緩吐了口氣，輕聲說道：“有個條件。”
“您說。”
“聽說你給亞岱爾添麻煩了，我希望你能出手解決這個麻煩。我是指，四個失蹤血族的問題。你剛剛應該聽到了。”
“就這個？”
“是的，不同意嗎？”
“不，我同意。”阿道夫笑了笑：“只是比較意外而已。請放心，我會妥當地解決好這個問題。現在，可以告訴我關於巫妖王的事情了嗎？”
“可以。”瓊斯點了點頭：“答案是：並不是利用。格雷確實很難對人類有什麼歸屬感。事實上，我覺得他對亡靈也沒有歸屬感，沒有一絲一毫身爲‘邪惡生物’的覺悟。不過，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他所宣揚的都是真的。聖靈的神聖裡不包括人類，但巫妖王的正義裡是包括人類的。不只包括人類，還包括其他所有種族。”
“可……可他是一個亡靈。不是嗎？”
“是的。”
“一個亡靈怎麼可能……”
“因爲他對‘正義’和‘神聖’有歸屬感。”注視着阿道夫，瓊斯輕聲說道：“他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投向深淵，魔主願意爲此付出高昂的代價。但他都沒有放棄自己的堅持。天堂同樣有無數的機會消滅這隻巫妖，但他的立場讓天堂的信仰產生了混亂。在鹹魚港之戰……不，即使他與天堂已經反目的今天，依然有一些天使站在他的身旁。這些都是證據，不然，你如何解釋他所經歷的這些呢？”
阿道夫都怔住了，緩緩地睜大了眼睛。
“我知道在一些人看來，種族很重要，但你也得承認，在一些人眼中，種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信念。例如格雷，例如站在格雷身旁的天使與惡魔，例如已經接納格雷巫妖身份的人類，例如我，還有例如……例如支持格雷的聖靈。”
“有聖靈支持格雷？”阿道夫連忙問道。
“不太確定，但我們都覺得有。”瓊斯輕聲說道：“聖靈內部應該分裂成了兩派，他們都秉持正義，但絕大多數是有限度的正義，是種族方針下的正義。例如討伐格雷的軍團長。當然，也有支持完全正義的，例如凱瑟琳，艾博德。他們是最親近格雷的天使。天堂內部的聲音正在發生分裂。”
微微低頭，阿道夫凝視着空無一物的桌面，似乎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居然還有支持完全正義的聖靈……他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你覺得我在騙你嗎？”瓊斯問。
阿道夫擡起眼睛望向瓊斯，卻沒有回答。
瓊斯接着說道：“我去找你，其實是爲了另一件事。我想給予提煉廠的矮人奴隸自由，但他們是你的奴隸，所以我得徵求你的意見。我並不在乎種族。或許有些血族領主覺得奴隸獲取自由不可理喻，但我並不覺得。我承認我受到了格雷的影響。這……也是一個證據，不是嗎？可以折算價錢，只要你同意在某個時機合適的時候，將他們賣給我。解放奴隸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並不要求別人。”
阿道夫注視着瓊斯，沉默着。
瓊斯也靜靜地注視着他。
血紅色的月光從窗外灑入，照着那張枯黃顏色的書桌，也照着書桌兩側的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阿道夫似乎在思考，瓊斯則異常地平靜。
許久，阿道夫終於再度開口：“我以爲您的條件會是想知道我姓氏的秘密，或者我身份的秘密。您不好奇嗎？”
“好奇，可你不願意說。”瓊斯輕聲說道：“而且我覺得你的秘密應該跟我沒什麼關係，對格雷可能有用，但跟我沒什麼關係。關鍵是你不想說。而且你所問的內容，並不是秘密。格雷沒有秘密。巫妖的身份原本是最大的秘密，但現在他已經沒有秘密了。我只是幫你證實一下你所聽到的傳聞而已。”
阿道夫輕輕點了點頭：“那些奴隸是您的了。”
“嗯？”
“不只是奴隸，提煉廠也是您的。還有放在您那裡的三十萬金幣。都是你的了。您想怎麼處置都行。”說着，阿道夫從斗篷裡掏出了一卷羊皮紙，捋開，然後放在瓊斯面前。
這是他們關於提煉廠的合同。
還沒等瓊斯想明白他究竟想幹什麼，阿道夫已經用兩支手指輕輕點在羊皮紙上，輕聲唸了一段咒文。
下一刻，羊皮紙燃燒了起來，火光照亮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瓊斯微微睜大了眼睛，看着。
很快，羊皮紙燒成了書桌上的一層灰，書桌完好無損。
“關於巫妖王格雷，我添加了太多陰謀論的幻想。我覺得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這樣的巫妖。”
“在認識他之前，我也是這麼覺得的。但請相信我，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路是跟他一起走過的，我可以用性命替他擔保。”
“我相信您。”阿道夫輕輕地點着頭：“是我自己太狹隘了。請忘記我們之間的交易，就當我們從來沒合作過，當是我對您解答我問題的酬勞。”
“前後五十萬金幣，是不是有點太多了？”瓊斯問：“我不能接受你這樣的禮物。”
阿道夫微笑着答道：“再多，也就是金幣而已。這個世界上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可以用金幣買來的。否則血族和龍族早就統治世界了不是嗎？應該要成爲金錢的主人，而非奴隸。不是嗎？相信我，您給我的幫助，遠比我給您的多得多。”
瓊斯靜靜地注視着阿道夫，沒有說話。
深深吸了口氣，阿道夫緩緩地站了起來，輕聲說道：“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該走了。今晚的事情，我希望您能幫我保密。”
“真的不告訴我你是誰嗎？”
阿道夫輕輕搖了搖頭，想了想，又說道：“血族有無限的壽命，總有一天您會知道我是誰的。只是，能不能再見面就不知道了。”
“你瞭解格雷的事情究竟是爲了什麼？是希望得到他的幫助嗎？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繫他。這很簡單。只要你的立場是正義的，他肯定會願意幫助你。”
“不，不需要。”阿道夫搖了搖頭：“這個世界上沒人能幫助我們，除了我們自己。”
說着，阿道夫已經朝着陽臺走去了。
瓊斯靜靜地看着。
忽然想起什麼，瓊斯連忙說道：“還有亞岱爾的事情！你不要忘了！”
回過頭，阿道夫微笑着朝着瓊斯點了點頭。
緊接着，就在瓊斯的眼前，他身軀化作細沙，一點一點地飄散在空氣中，直到完全消失不見。
瓊斯都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喃喃自語道：“他……是血族嗎？”
至少瓊斯從來沒見過血族施展這種魔法，一次都沒有。
朵拉化出人形，落到了陽臺上，眨巴着眼睛，緊張地望着瓊斯。
“今晚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瓊斯輕聲說道。
朵拉默默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