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傑爾微微睜大了眼睛,因爲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血族。一眼,他就認出了瓊斯與自己的不同。
瓊斯同樣微微睜大了眼睛,因爲他隱約覺得這個精靈有點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這會是命運的對視嗎?
不,並沒有。瓊斯還在煩惱着馬上要跟那個所謂的“可妮莉婭大人”見面呢。他必須預先想好對方可能反對的理由,想好應對的方案。雖說方案他早就想過了,但很明顯還不夠,特別是來到洛葛仙妮之後,他又得到了很多血精靈的信息。需要重新判斷。
至於安傑爾,他的煩惱就更大條了,人生完全處於迷茫之中。
只是默默對視了三秒,彼此的目光就錯開了。瓊斯繼續冥思苦想,安傑爾低下頭繼續走自己的路。
如果他們這時候能說上話的話,哪怕一句,大陸未來的軌跡都可能因此而改變。然而,生命沒有那麼多的如果。彼此平行的兩條線,沒有相交的可能。
……
“金錢對他們是沒有誘惑力的,我必須要有一個有誘惑力的籌碼才行。與天堂和地獄的敵對嗎?這得看他們的女王是否在乎這一點了。”瓊斯站在陽臺上摸着下巴冥思苦想。
……
“我究竟應該怎麼做呢?難道要像哥哥一樣流亡嗎?可是,如果離開了洛葛仙妮,我又該去哪裡學魔法呢?聽說人類的魔法很爛,其他種族又不會公開。難道要去銀翼半島嗎?也許我甚至無法踏足那裡的土地,更別提學魔法了。”安傑爾繼續埋頭走路,吟遊詩人的歌聲依舊在耳邊迴盪,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嘲笑他。然而,那不過是來自他自己內心的聲音罷了。
實際上,現在整個集市裡的人都在討論的對象是瓊斯。
“那位九頭蛇騎士已經過來了,就住在‘水滴’。我已經看到他了。”
“他過來幹什麼?爲了尋求我們的幫助嗎?聽說白骨聖光教廷正在跟天堂角力,地獄都捲進去了。我們是完全中立的,不可能參加這種戰爭。”
“不清楚他們究竟是來幹什麼的。不過我有小道消息,聽說他們過來是爲了摩多礦石。”
“他們要用那種東西幹什麼?跟擊敗天堂有關嗎?”
“無論如何,我們覺得我們是不可能配合他的。畢竟他是血族。雖然我們並沒有接受天堂蠱惑人類那一套將他們認爲是邪惡生物,但其實也差不多了。一羣吸血鬼……我們爲什麼要和吸血鬼合作?哪怕他解放了所有精靈奴隸也一樣。雖然我們對他很有好感,但也許那只是爲了拉我們合作而故意做出來的呢?”
當然,這些聲音安傑爾一句都沒聽到,他只是默默地走着自己的路。自己的生活已經夠糟糕的了,哪裡還有空管他們那麼多呢?
他就住在集市旁邊的巖壁上,跟自己的父母一起住。按照精靈的習俗,他只有在滿一百歲之後才能搬出去。在那之前,他都必須接受自己父母的監護,父母有權對他的生活做出任意安排,包括究竟是報考魔法學院還是箭術學院。
來到集市的邊緣,安傑爾踏上了吊橋。
在樹洞壁上,這樣的吊橋幾乎無處不在,它們被凌亂地搭建着,就好像卷在一起的亂麻一樣,成爲了這裡居民出入的重要工具。畢竟,如果你的家住在離地二十米高的地方,每天爬繩索也太累了不是嗎?
走了好長一段,他終於來到了自己離地十五米高的家,站在木門前,他猶豫着伸出手,又猶豫着縮了回來,猶豫着再次伸出手,又猶豫着再次縮回來。
正當安傑爾還糾結着不知道該不該打開門的時候,門打開了。
出現在安傑爾面前的,是安傑爾的母親。好吧,也是安德魯的母親。
一頭黑色長髮,精緻的面容。穿着一身黃褐色的,帶有血精靈特色的長裙,姣好的身材。就好像一個少女一樣。
很難想象這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雖然這在血精靈當中很普遍。除了深陷的眼眶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地方可以看到歲月的痕跡。
當然,那也可能不是歲月的痕跡,誰有安德魯和安傑爾這樣的兩個孩子能不憔悴呢?
“回來了?”母親輕聲問道。
“嗯。”安傑爾點了點頭,然後跟母親交錯而過,進了家門。
兩室一廳,完全從神木當中刨出來的房子,整個房子都是通體實木。簡簡單單的傢俱,四處都掛滿了各種血精靈特有的小玩意。有的地方還長着像是樹皮一樣的東西。那是人爲漆上去的。
當血精靈們希望樹木再生長的時候,只需要在相應的地方漆上這種特製的漆就行了,十分方便。就是生長的時間有點長。
踩着草鞋,安傑爾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一個小小的,擁擠的房間。有兩張書桌,其中一張已經堆滿雜物,另一張是安傑爾日常用的。有一張普通的,碎木頭搭成的牀,牀上鋪着綠色的,毛茸茸的葉片。還有一張吊牀,上面同樣堆滿了雜物。兩個衣櫃,角落裡有一張閒置的嬰兒牀。牆上掛着幾根魔杖,一大一小的兩張長弓,還有兩個箭簍。
這裡曾經是安傑爾和安德魯共同的房間,以前安傑爾總嫌小。安德魯離開之後,這裡成了安傑爾一個人的房間,可安傑爾卻又開心不起來。
哦對,還有一個書架,上面堆滿了安德魯的魔法書。反倒是安傑爾用的箭術書只佔了一小角。
將箭簍和長弓掛到牆上,安傑爾脫掉了草鞋,赤着腳踩在地板上,走到書桌前坐了下去。
他的書桌正對着窗,透過窗,剛好就能看到瓊斯居住的“水滴”。
託着腮,他靜靜地發起了呆,自言自語道:“哥哥現在會在幹什麼呢?是不是已經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呢?他究竟在哪裡……如果能知道他在哪裡就好了,也許我可以去找他。”
話剛說完,“咚咚咚。”房門敲響了。
安傑爾嚇了一跳,連忙回頭。
房門打開,剛剛出門不知道丟垃圾還是幹啥的母親已經回來了,並且已經站在門口了。
“你今天要訓練對嗎?”母親問。
“對,我已經訓練完了。教練讓我可以回家了。”安傑爾支支吾吾地答道。
“我知道。我剛剛遇到你的同學了,她告訴我了。”
“同學?”
“絲諾,好像是這個名字。長得還挺不錯的。”
安傑爾愣了一下神,然後小心翼翼問道:“那她……有沒有跟你說其他什麼事?”
“她應該跟我說什麼?”母親也愣了一下。
“額……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她有沒有誇獎我而已。”安傑爾縮了縮脖子。
“沒有,你有什麼值得誇獎的嗎?”
“暫時沒有……”
“我要出門,你自己在家裡呆着。過幾天就要初試了,你應該多看點書。如果覺得累了,可以去訓練場射箭,多練習一下,知道嗎?”
“好的,母親。”
母親擺了擺手,離開了。只留下安傑爾一個人繼續在房間裡發呆。
“母親居然遇到絲諾了?絲諾的家……好像不住在我家附近吧?真高興她沒有把我在訓練場的事情都講出來,那樣的話我不用等到初試,今天都可能過不了了。”稍稍沉默了一下,安傑爾卻又笑了出來:“絲諾長得真好看,還那麼有箭術天賦。所有人都喜歡她,她跟所有人的關係也都好。除了我……”
託着腮,安傑爾的情緒更加低落了。想到悲傷處,猛地抽了兩下鼻子,捂着臉靜靜地沉默着。
忽然間,他站了起來,然後拉上窗簾。
緊接着,安傑爾抽出了書架上的一本魔法書。翻開魔法書,他輕輕地打了個響指,念動咒文。
放在書桌上的鉛筆一下飛了起來,帶着點點晶瑩。
四周暗了下來,再亮起的時候,安傑爾已經置身一片遼闊的場地之中。那支飛起的筆也變成一支箭。
安傑爾彷彿換了個人一樣,不再是先前那個沮喪無望的精靈少年了,他有着凌厲的目光,冷峻的面容。
隨着他用手一指,化作箭矢的鉛筆一下飛了出去,重重地打在遠處的箭靶上,準確無誤,10環。不僅如此,由於力量太大,箭矢直接穿透了箭靶,只留下一個小孔。
四周的掌聲響起了,人們的身影一個個出現,有安傑爾的父母,有教練,有他的同學們,鄰居們,當然,也少不了絲諾。每一個人都在爲他歡呼。
他維持着施法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站着,感受着歡呼聲。
然而,很快,四周又暗了下來。再亮起的時候,他依舊孤零零地站在自己的房間裡,鉛筆已經深深地釘入了與他近在咫尺的牆面。
安傑爾無奈地放下了手。榮譽消散,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沮喪,以及依舊半死不活的人生。
“嘿,小夥計,在等什麼呢?你應該立即行動起來。”
一個聲音忽然傳來。
安傑爾嚇了一跳,連忙回頭。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隻只有他巴掌大的魔鬼。火紅色的皮膚,長着一對肉翼在後面忽扇忽扇的。尖嘴猴腮,光頭,光頭上還長着兩個小角。這跟書上描述的魔鬼簡直一模一樣了。
就是小了點。
“你是誰?!”安傑爾一下叫了起來,卻又因爲害怕打攪到其他人,連忙捂住了嘴。
“我是誰?我是你的‘心魔’。”魔鬼笑嘻嘻地說道。
“‘心魔’?”安傑爾蹙起了眉頭。
“是的,心魔。”
“我在一些小說上看到過。”
“對,就是那種。”
“可那是九流小說纔會有,俗透了的套路。簡直了。真的。我十幾年前就已經不看那種小說了。”
“額……那我們換個說法?”魔鬼無奈攤了攤手:“例如,從你的本心中分裂出來的,追求自我的一面?這樣說有沒有讓你更舒服一點。”
“有一點改善。”
“那挺好的,讓我們進入主題吧。”魔鬼擺出一副誠懇的表情,認真地說道:“我的朋友,你是我見過的,最有魔法天賦的血精靈。真的,沒有之一。可你卻準備要去參加箭術初試?別說你根本通不過,就算通過了,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嗎?爲什麼你要讓自己的人生如此悲催呢?”
“可是……父親和母親不會允許我報魔法學院的。他們說哥哥就是因爲研究了魔法,受到了魔鬼的蠱惑。也許就像現在這樣,我懷疑你正在蠱惑我。”
“額……你真的這麼覺得嗎?或者,你覺得我真的在蠱惑你嗎?難道我說的不是你的心聲?人生是你自己的,只有你可以判斷究竟有沒有受到蠱惑。我相信你的哥哥安德魯也不會同意他們的說法的。”
安傑爾猶豫了。
魔鬼裝出一副同情的表情,輕聲感嘆道:“你應該聽聽你自己心的聲音,現在還有機會,也許是最後的機會。爲什麼不嘗試着改變它呢?命運握在自己手中。也許你嘗試了也會失敗,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嘗試失敗了,你就再也不會後悔。否則,你還有一千年的壽命,在以後的一千年裡,你都將不斷地回憶起這一刻,然後埋怨自己爲什麼沒有勇氣。”
“一個魔鬼跟我談勇氣,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請忽略掉我魔鬼這重身份,真理不應該因爲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而有所改變。你只需要思考我說的究竟是不是對的就行了。”說着,小魔鬼睜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安傑爾看。
安傑爾一動不動地站着,站了好久好久。
窗外傳來集市的喧譁,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照耀在安傑爾的臉上。房間裡所有的一切,都因爲光線不足而變得朦朦朧朧的,彷彿夢境中一般。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好一會,安傑爾攥緊了拳頭,望向小魔鬼,問道:“如果我要改變,那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聽到這句話,小魔鬼一下鬆了口氣,笑嘻嘻地說:“戰勝自己是最困難的,你戰勝了自己,已經成功了一半了。現在,讓我們先去偷你父親的印鑑,母親的也行,隨便哪一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在他們房間的抽屜裡。”
“好!”安傑爾轉過身,打開房門,然後走了出去。
身後的魔鬼嘖嘖笑着,然後消散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