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深人靜,一個人影悄悄閃入璃兒的房間之內,然後臉上露出一絲陰險的笑容。

“哼哼,璃兒小少爺,朕會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的!”

原來,竟又是李麒!只見他笑得邪性危險,一臉要報仇的興奮,然後……

等啊等啊……

等啊等啊……

再等……

我還等……

繼續等……

那個死小子跑哪兒玩去了!

李麒幾乎是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無所事事的環視着這間不大的小房間。四面牆壁置有琴、劍、瓶、爐、皆小巧剔透,珠光緊彩,不遠處的梅花案大理石上,放着一個簇菊形白爐,白煙寥寥,不知燃的什麼香,清雅怡人。

“那個小鬼……倒也淡雅……”

只是……看着那冉冉升起的青煙,眼皮竟越來越沉,李麒連打數個哈欠,最後,終於去找周公解悶了……

於是,前來複仇的李麒,睡省得一塌糊塗……

璃兒四下張望着,確定無人在看的時候,縱身躍上李家堡的高牆。鬼鬼祟祟的探着小腦袋,悄悄查看李家堡內的情況。只見李家堡內一片漆黑,不似平時的燈火通明,院中一派寂靜,連巡夜的護院也不見蹤影,只有稀疏的幾盞長明燈在月夜下泛着微弱的暈光。

璃兒不由吞吞口水,緊張起來。

通常暴風雨來臨前都是平靜的……

心虛的在心底琢磨,暗自猜想自己的雙腳一踏上李家堡的土地,會有什麼樣的情形出現?

是一張大網鋪天蓋地而來?全堡人員手持燭火將自己團團圍住?義父臉色鐵青的將自己怒斥一番?還是被氣急敗壞的義父關進北閣的地下室?從此不見天日?

越想越害怕,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璃兒在心中唸叨着,一咬牙,躍如李家堡內。雙足一着地,立刻緊閉雙眼,縮着脖子,活像一隻待宰的羔羊。

靜了半晌……

璃兒慢慢睜開一點眼睛,從眯着的縫裡往外瞧,一片寂靜,與剛纔一般無異。

看來沒事!

重呼了一口起,璃兒輕鬆的笑一下,一轉身……

“啊!”

璃兒反射性的往後一跳,這纔看清不知何時起不聲不響站在身後的人的模樣。

“義……父……”璃兒頓時像蔫了的茄子,垂下腦袋小聲說道。

“璃少爺,您終於回來了。”李固城一臉恭敬,甚至還行了個禮。

“義父……”璃兒嚇得冷汗出了一身,因爲明顯李固城在生氣……

“對不起……”璃兒心虛的致歉。

李固城很是愕然的說:“璃少爺指的是今日出逃的事嗎?呵呵,爲父哪敢追究呀,昨天跑了一天,今天又跑了一天,爲父罰你兩回,你照跑不誤,我的話還有什麼用啊,當是涼風吹吧。”

璃兒的大眼睛一轉,做出個泫然欲泣的表情:“義父,璃兒知錯了,只是璃兒前日被人欺負,此仇不報心中氣憤難平,所以纔會連這跑出去兩日找這個仇家,今日大仇得報,璃兒任憑義父處置,要殺要剮璃兒絕無異議!”

說得大義凜然,一臉慷慨就義的豪壯,直令李固城搖頭。

“你個不孝子啊……哎,今日出逃之事,爲父暫不追究,明日再罰你!”說着李固城拍拍璃兒身上的塵土:“這麼晚了還不快回去睡着?好生洗洗,髒得像個小泥人。”

幸好幸好,看樣子義父的火氣還不是太大!

璃兒暗暗慶幸,臉上露出乖巧的表情,甜甜的喚着義父,撒嬌似的湊過去摟着李固城的腰身,蹭來蹭去。

就在這時,李固城涼涼道:“不過……從明日起,你必須寸步不離爲父身邊,爲期一月,爲父去哪?兒你也去哪兒,不得擅自行動。”

“啊!”璃兒一陣哀號,跟着忙着做生意的義父,比背還悶!

“啊什麼啊!再有意見就加至兩月!”

璃兒立刻把小嘴閉得緊緊,但嘟起的小嘴與哼哼的鼻腔聲說明他此時的心情。

“如若無事就早些歇息吧。”李固城淡淡地說道。

“哦……”

璃兒不情不願,磨磨蹭曾的向北閣走去。李固城望着他小小的身影,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

快走到北閣的璃兒忽然道:“慢着……義父讓我歇息……又沒說讓我去北閣!那我還幹嘛自己跑去?”

開心的一笑,迅速往自己隔了一天沒睡覺竟格外想得慌的房間跑去。

“哇!牀!我好想你!”

一推開門,璃兒誇張的撲向自己的軟牀,睡過北閣那種鬼氣橫生的地方,此時自己的小屋顯得如此溫馨舒適。臉上掛着幸福笑意的璃兒慢慢、慢慢收起笑容。然後用頭碰了碰原先以爲是錦被的東西……在確定這個東西遠沒有蘇繡被那般柔軟後,璃兒不由瞪大了眼睛,吞了下口水,慢慢、慢慢仰起臉……

“啊!”

活像見了鬼的慘叫聲,而在這聲驚天動地的鬼叫聲後,先前被當做軟被的“東西”似乎也被驚動了……璃兒杏眸圓睜,看着身下的“軟被”睜開迷離的雙眼……然後瞳孔放大,像是吃了一驚,然後又眯小,像是想看清到底是誰壓在自己身上。緊接着……

“你怎麼會在這裡!”兩人異口同聲道。

“喂!”還沒來得及質問來者的璃兒,卻被反問,頓時不爽:“這是我的房間!我爲什麼不在這兒?倒是你!你怎麼摸進來的,怎麼找到我的,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的房間,李纓!”

“這裡是你的房間?”言語中透着一絲困惑的語調,彷彿大夢初醒似的迷糊,看來李麒還未睡醒。

璃兒怒目圓睜,此時的火氣似乎格外大!畢竟被同一個“淫賊”兩次闖入“閨房”,怎麼想都火大吧?

“對了。”此時的李麒終於稍稍回過了神,奇怪的看着璃兒:“你叫我什麼?李纓?”

回想起那日靈光一閃,信口胡說而已,沒想到他竟然會相信?李麒不由笑了起來,該說這個人是純?還是蠢呢?

“你幹嘛笑得那麼奸詐!”

“我……”

正微笑着想反駁兩句的李麒忽然一怔,騰然坐起!將璃兒嚇了一跳。因爲此時的李麒已經完完全全想起自己爲什麼要來這裡……我是爲了來報仇的呀!

李麒一骨碌翻了個身,不防此勢的璃兒被他壓了個正着,一臉愕然的看着居高臨下的李麒。

只見李麒嘿嘿一笑:“璃兒,今日清早你送我的‘大禮’要我該如何償還呢?”

“你活該!”

璃兒毫不服輸的一眼蹬去,但那看似嬌嗔的可愛模樣卻有種撒嬌的意味,尤其是那雙櫻桃般紅色的朱脣微微翹起,不禁令人垂誕。美色當前,李麒又不是聖人,自然不會放過,一口親下!等璃兒意識到自己被一個男人吻了時,小嘴都已經被李麒親紅了。

“啊!”一聲哀號,璃兒氣得再度開始抓狂!

李麒好笑的看着身下的璃兒氣紅的臉龐,故意邪邪的說:“你再叫信不信我扒光你的衣裳?”

璃兒立刻本能的緊扯住衣襟,瞪着惶恐的大眼睛看着李麒,那模樣,像極了待宰的小羔羊,眼神中還帶着幾絲乞憐的意味,李麒情不自禁又輕啄一下你的小嘴,然後上癮似的連啄好幾下,好像怎麼也親不夠似的。

這種心中盪漾漣漪般的淺淺觸動有多久未出現過了?

李麒目光撲朔的看着璃兒,雙手輕輕的撫摸這那柔柔的如羽髮絲,動作溫柔得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璃兒用幾分困惑的目光凝視着他,臉上寫滿不解,李麒輕輕一笑,又俯下身包裹住那團溫熱。

“嘶……”

璃兒抗議的用手推着李麒,因爲口中侵入異物造成的酥麻感令他極度不適,但李麒已經完全沉浸在追逐丁香小舌的樂趣中,直到身下人兒的呼吸明顯起伏、小手更加大力的槌打才依依不捨得放開,轉而輕輕虐咬璃兒嫩粉色的耳垂。

“李纓……你在做什麼?好難過……”

李麒輕咬着璃兒還不明顯的喉結處,引起璃兒一陣無意識的呻吟:“叫我李麒……”

“李……麒……?”

璃兒有些渾噩的咀嚼着這個名字,忽然一下子瞪大雙眼,而沉浸在璃兒體香中的李麒並沒有意識到璃兒此刻的驚愕。他的手有意無意間劃過璃兒胸前,觸碰到一個堅硬的、類似吊飾一類的東西,於是好奇的一把抓:“咦?這是什麼?護身符嗎?”

哪知璃兒當即臉色驟變,死死護住,滿臉驚慌,令李麒心生大疑。

到底是什麼東西?

“讓我看看。”李麒笑道。

璃兒驚恐的直搖頭,手愈發緊的護住胸口,李麒的好奇心已經完全被吊起來了。

“到底是什麼?看一下而已,不用這麼緊張吧?莫非見不得光?”

嘴上說着,李麒已經很不客氣的開始伸手探向璃兒的脖頸,璃兒情急之下,一掌劈去!李麒不防此勢,被打個正着!頓時胸口火辣辣的痛了起來,好在璃兒平時學藝不精,這一掌對自幼習武的李麒來說不足傷身,但還是會很痛!所以李麒頓時惱了。

“你敢對朕……對我出手!活得不耐煩了嗎?你不讓我看,我偏要看!”

賭氣一般,李麒開始用力撕扯璃兒的衣襟,非要看到不可,璃兒驚慌的掙扎着。隨着璃兒的一聲驚呼,李麒的手停了下來,因爲,他已經愣了。

掛在璃兒胸前的是一塊半圓形的黃金佩飾……

李麒驀然擡頭直直的盯着璃兒的臉,細細的辨認着。一瞬間,好像有一層薄紗被掀起,心境中的某個角落忽然豁然開朗,終於明白爲何初次見到他就心中不禁悸動,原來,眉宇間,他與他竟是如此神似!如果?兒再世……如果他繼續成長……是不是也會出脫成眼前這個少年般俊秀無雙的絕世容顏?是的……一定很像……原來如此,所以我纔會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去……

不……不對……不對!

李麒用手固定住璃兒的腦袋,前所未有的細心端詳着。不可能!世間會有如此相像的人嗎?那眉角,那眼眸,那櫻脣……

難道……

難道……

忽然,李麒一把抓住璃兒的手腕,眼神中帶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直勾勾地盯着璃兒,帶着一種會冷徹心肺的寒意,完全聽不出他言語中帶着什麼樣的情愫:“璃兒是你的本名嗎?”

本能的感覺到眼前的人通體彌散出來一股危險的氣息,璃兒試圖將手從那虎鉗般的禁錮中抽出。

“我說過我不姓李。”

“那你姓什麼。說!”

勒在手腕上的大手越來越用力,拼命努力仍無法抽出的璃兒急了,大叫起來:“我姓什麼關你什麼事。”

李麒非但不鬆手,另一隻手也一下扯住正在拼命掰向自己手指的那隻小手:“說!你是不是姓玄!”

脫口說出的,是心底最深處最至純的渴望……

可是……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姓玄?,他不會是?兒,因爲……?兒死了,他死了!他在我懷中死的!

我在發什麼神經?他怎麼可能姓玄,我一定是瘋了!我爲什麼會如此渴望一個死人活過來?太可笑了!太可笑了……李麒快醒醒吧……你傷心得還不夠嗎?爲什麼要給自己一絲渺茫的希望,然後再痛苦一次呢?

李麒在心底不斷的告誡自己……卻……阻止不了自己緊抓着璃兒的手,因爲害怕一鬆手,這個答案就會消失……

“你……你怎麼知道?”

璃兒語氣中透着意外與驚訝,但很快又露出了失口的驚慌。最後一絲告誡聲,被這句話徹底的打散!李麒用力將璃兒壓倒在牀上!?兒的眼睛很清澈,就像一泓春水……真的,跟他好像……

他死了!死人是不會活過來的!他只是長得像而已!不要陷下去!李麒!不要!

他是?兒,他是的!李麒,不要因爲膽怯而錯過相認的機會啊!

彷彿有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同時出現在李麒的腦海,讓狂亂的心,更加迷惘……

“你……你是不是……”

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中帶着微弱的顫抖,想強迫自己問出來:你是不是?兒?

可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問……好怕再體會一次……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了吧?但是……萬一,只是萬一,真有奇蹟呢?可是……怎麼可能……

最終,不相信的心佔多了幾分,畢竟,?兒死在李麒的懷中是個不爭的事實。然後,是那種害怕的心,令答案傾向於自我保護的一方;玄?死了!眼前的人不是他!只是神似罷了!

不是他……

腦中不斷叫囂的聲音被李麒硬生生強壓下去,他一遍一遍告訴着自己,然後漸漸冷靜下來的思緒開始重新整理這一切,緊接着,一股忽如其來的怒火開始席捲理智……

一把扯住璃兒胸前的那黃金製成的半圓形佩飾。那栩栩如生的九龍騰雲,那精雕細琢的百鳳呈祥,每一道紋理,每一式刀工,無不盡顯絕世名家的巔峰之作!

不可能!天下不可能有第二件這樣東西!因爲當年爲防有人假造,所以製造此物的工匠盡數被殺!連樣稿草圖都一併焚燬!不可能再有的!別說一模一樣,就是相似也絕不可能!但如果這不是假的……那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怎麼會有這樣東西?”

李麒的聲音因顫抖而有些走調,他憤怒的瞪着璃兒,滿目的震驚、意外、難以置信、憤怒!以及……一份困惑。

他姓玄……?還帶着本應屬於?兒的東西……?其如此神似?兒……?

好像有什麼答案就在舌尖,卻被過於清晰的理智死死壓住!

“你哪裡得來的。”

“這是我的!”璃兒慌忙抓住李麒的手,生怕他一用力會毀壞這個東西。

“胡說!它爲什麼會在你這裡。你哪裡得來的?”

它不應該在你身上!它應該陪伴着?兒……長埋地下……

“你管我哪裡來的!放手!”璃兒急了,大吼起來。

“我不管,這塊‘萬宗歸元佩’應該在一個死去的人身上!怎麼會在你這裡。”

璃兒驚訝的合不住嘴,滿臉寫着“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你到底是誰?”

璃兒愕然的看着李麒,忐忑不安的心跳逼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

難道是……?不會的,他應該深居皇城,怎麼會來到揚州?不可能的……即使早就覺得他的樣貌與他神似,但也從未敢奢想他就是他……

“難道你是皇……”

璃兒的話還沒說完,卻見李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中璃兒的睡穴!璃兒困難的睜了睜眼,小嘴微微張啓,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完,便沉沉睡去。意識消失前,璃兒的眼中模模糊糊的映入李麒那冷得會令人心凍結的眼神……

“與其問你是不是?兒,不如親自去查……如果你不是,而你又戴着這塊金飾……璃兒,朕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因爲不能容忍本應屬於?兒的東西出現在別人身上,絕不!

所以,朕會毫不憐惜毀了你!

將璃兒抱起,李麒低頭凝視着那不設防的無邪睡臉,心裡卻是空的,好像有什麼涌出……

又好像什麼都沒有……久久的,莫名的凝視着……

然後,李麒抱着璃兒離開了李家堡。

走得如此輕鬆,就如同來得如此容易,偌大的李家堡內,竟連一個巡夜都沒有。這個奇怪的現象只在李麒腦中閃爍了一下便消失無痕,因爲他的腦中,此時只能容下一件事情。

清皎的明月下,只有李麒的影子,孤寂的尾隨着主人……

卻無人發現,在不遠處,有着另一個影子,而它的主人像上次一樣,冷冷的凝視着李麒。

正準備就寢的陳楓,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動,他打開門,卻看到李麒一股山雨欲襲般的氣勢,冷冷的看着他說道:“立刻回京!”

李麒有千千萬萬的疑問,而能告訴他答案的一切,都在京城!

而遠在李家堡內,李固城正跪立在地,俯身聽候屹立於窗前之人的命令。

“隨他們去吧……以前的事總要有個了結……”

那低沉的聲音中透着一絲蒼涼,銀色的月華掃落在那人身上,本就半白的髮絲中又平添一層銀絲……

“沿途暗中保護皇上週全,不得有誤。”

“是。”李固城深深的一弓身。

待李固城的身影消失後,窗前之人又再度發出一聲輕嘆。

電尾燒黑雲,雨腳飛銀線。

急點濺池心,微煙昏水面。

這場雨,來得又急又猛,已出揚州城的李麒等人只能躲到一處腳伕用來歇腳的草棚下。李麒抱着被披風包裹的璃兒閃進草棚,陳楓將馬拴在柱上,不時悄悄看向被李麒抱在懷中的人兒。璃兒被點了穴道,一動不能動,只能兩眼淚汪汪的嘟着小嘴,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令人心疼不已。

“皇……少爺,如果再不解穴,只怕他要癱了……”

點穴已經超過四個時辰,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陳楓不由暗捏一把冷汗,皇上自昨晚帶回這位璃少爺後,就一直陰沉着一張臉,滿臉溢出的駭人氣勢令陳楓不由爲璃兒的性命擔憂。然後,便是皇上一意孤行的非要將這名嬌俏的少年帶回京城,並點了他的穴道連夜趕路。

李麒刻意忽視璃兒臉上那楚楚可憐的表情,更是有意的避開璃兒詢問的眼神,但陳楓的話又令他有些動搖,本不想解穴的,一則怕他逃走,二則怕他開口詢問爲什麼要擄走他時的啞口無言……雖然告訴自己是帶他回去調查?兒的生死,但是……有必要帶他回京嗎?爲何還要固執的帶着這名少年?爲什麼……?

“少爺……”

李麒眼眸中的異樣一閃而逝,這才緩緩道:“把他綁在柱子上,解了他的穴,不過最好點着他的啞穴,我不想聽到無謂的叫喊。”

璃兒的大眼珠轉了轉,小嘴翹得更高了,明顯不滿意李麒的對待。李麒閃過璃兒的目光,將他遞與陳楓,陳楓忙小心翼翼的抱過,輕輕的將璃兒放在自己腿上,然後低聲道:“我給你解穴,但你不要亂叫,知道嗎?這裡偏僻,不會有人聽到的。”

“陳楓!我不是讓你把他綁起來再點他的啞穴嗎?”

陳楓?

璃兒驀然一顫,兩眼直直的盯向陳楓,然後目光緩緩落向那條空無一物的衣袖上……

難道真的是……

“少爺,他的穴被封了數個時辰,就算鬆開了再點啞穴,只怕對他的身體也會有所影響的,而且他的血脈多時不動,就算解封一時半刻也無法動彈,不必擔心他會逃走。”

李麒哼了一聲,一副冷漠的模樣,卻沒再強求。陳楓心領神會的一笑,然後低下頭正欲解穴,卻看到璃兒那雙星般的清透眸子中覆起了一層霧水……

“你怎麼了?”陳楓一下子慌了神:“是不是很難受?我立刻解開你的穴道。”

被解開穴道的璃兒,卻兩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陳楓,小嘴幾張幾合,好像想說什麼,卻只流出了無盡的淚水。

“你到底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陳楓不由心中一緊,手輕輕的撫去他眼角的淚水,好奇怪……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悸動……不忍讓他流淚……這種感覺……好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一般……

“楓……哥哥……”

陳楓的手一僵,本背對他們的李麒驀然回頭!這個昔日?兒親暱的稱謂,已經塵封多年,未曾聽人喚起……

璃兒的目光向李麒,淚水流得更多了:“皇帝哥哥……”

猶如一記晴天霹靂,震碎了兩人心底深處築起的禁印,兒時那溫馨甜蜜的圖一幕幕像在沉寂多年後再次復甦,迅速侵襲着本以爲已經癒合的傷口……

“住口!”李麒瘋了一樣撲上來,緊緊抓住璃兒的胳膊:“是誰派你來的?說!不然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一切都是個局對不對?從認識你開始就是個騙局對不對?!你是故意的!一步一步引導着我將你與?兒劃上等號!你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兒已經死了!你別妄想冒充他!”

“皇上!”

陳楓驚呆了,李麒此時的表情像極了被激怒的野獸!不……也許,更像一隻瀕死掙扎的雄獅,用盡最後的心力去撕咬周圍的一切……因爲,李麒心底最深處那片禁忌的淨地,被這名少年侵入了……

李麒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不會允許有人妄想代替環?兒的地位,更不允許有人聲稱自己是玄?,聲稱是那個在他懷中慢慢嚥氣的玄?……那對於他來說是一道過於沉痛的傷口,他又怎麼會允許有人來重揭這塊傷疤?尤其是眼前這個少年,這個令他不禁有些心動,又如此神似玄?的少年!

“不……皇帝哥哥……你聽我說……”

璃兒慌張的想抓住李麒的衣袖,卻被粗暴的一掌揚開,重重的跌倒在地上!

“說!你爲什麼要冒充?兒!你有什麼目的!”李麒的雙眸泛着駭人的血絲,目裂皆睚,表情十分恐怖。

“我沒有……我沒有……”

璃兒驚恐的直搖頭,夢境中曾無數次勾勒出再遇到皇帝哥哥時會有什麼樣的情形,卻獨獨沒有想過,會被皇帝哥哥怒喝自己有什麼目的……

“我沒死!我沒死!”璃兒有些情急的大叫起來:“那瓶錦羅嬌做過手腳!我沒死!”

“住口!”

李麒緊緊捂着雙耳,好怕……原本就奢想過也許?兒還活着,但多年來的傷心欲絕早就告訴自己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安慰罷了……現在忽然出現了一個璃兒,他在叫喊着本應屬於?兒的稱謂,他在說自己就是玄?,他在說自己沒死,還在解釋爲何會存活……不!不能聽!

冷靜下來!不能因爲渴望環?兒的復活而犯下如此可笑的錯誤!

“?兒已經死了!”

李麒發出一聲狂吼,一下子衝入了暴雨中!

“皇帝哥哥!”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讓雨水幫你冷靜下來!不要讓他的呼喊擾亂了你!不能相信……絕不能相信……不要再揭這片傷疤了……我能承受第二回嗎?不!絕不!

璃兒跌跌撞撞的站起身,緊追了出去。暴雨很快將二人的身影掩蓋,陳楓怔怔望着大雨下的朦朧世界,心亂如麻……

從不敢奢望……?兒會活着……他,還活着……?

心一瞬間收緊,陳楓用唯一的一隻手緊緊抓着胸口的位置,一絲苦澀的笑容揚起在他的臉上。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璃兒被暴雨沖刷得幾乎睜不開雙眼,但他倔強的從蒙朧中尋找着李麒的背影。

“啊!”

腳下一個踉蹌,璃兒重重的摔倒在地,全身濺滿了泥漿。李麒的步子頓了一下,似乎猶豫了……璃兒不安而期待的等待着,不僅僅是等待一個攙扶,而是等待一份裁決……

腳步聲起,李麒繼續往前走去。

裁決是,無情。

“爲什麼!爲什麼你不相信我?我是玄?!爲什麼你不肯認我?難道你希望我死了嗎,我活着令你心煩嗎?你已經討厭我了嗎?”

四年來,他靠着在宮中的那段甜蜜回憶而支撐了下來,勾勒重逢的場景一直以來都是他最美好的嚮往,而當那份模糊而蒙朧的嚮往於一瞬間粉碎時,竟會如此的激烈而痛苦……

“住口!你不是玄?!他死了!我親眼看到的!”停下了腳步,李麒驀然回頭,大吼起來。

“爲什麼你不相信!你寧願當我死了也不願我活着嗎。爲什麼不敢接受?你還不是在不知道我是誰的情況下接近了我!爲什麼當我告訴你我是玄?時你反而要逃開!”

“住口!?兒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他已經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我可以賞盡天下羣芳,但絕不會再動真心!?兒只有一個!所以我的愛也只有一回!他死了!是我害死的!所以我也死了!我早就隨着他去了!現在留下的只是一具軀殼罷了!不會再動心了!絕不!”

璃兒呆呆的聽着,一時傻住了,突如其來的告白令他完全懵了,因爲,他從未想過皇帝哥哥對他的是……

李麒驀然轉身離開,璃兒一下子回過神來,忽然爬了起來,猛地撲進李麒懷中,緊緊的抱住他:“不對!你的心沒有死!你還可以喜歡別人的!如果一個人不能再喜歡任何人不是太可憐了嗎?你不會是這樣的!你再試一次啊!再去試着喜歡一個人!你可以的!你的心沒死!沒死!”

“再……喜歡一次?”李麒愣了。

“對!你最初並不知道是我對不對?可你還是來到了我身邊對不對?皇帝哥哥,你的心還在呀!你沒有死,當年的事更不是你害的,我沒有怪過你,更不希望你爲了我而傷心!皇帝哥哥!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掛念的人呀!對不起……”璃兒嗚嗚的哭聲傳來:“我不知道那次的事會令你這麼傷心……對不起,如果我早知道,我會千方百計回宮的……對不起……”

“如果你真是?兒……又爲什麼要說對不起……?明明是我害的……”李麒怔怔道。

“不,我知道皇帝哥哥盡力了,我看到皇帝哥哥哭了……我聽到皇帝哥哥求我不要離開。”李麒一顫,一把推開璃兒:“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

“因爲我就是玄?啊!”

忽然,璃兒再度撲進李麒的懷中,揚起臉,根本不理會李麒的愕然,將自己的脣緊緊貼到他的脣上。還記得嗎?那是在與你分別之前,你印在我脣上的,雖然輕如鴻羽,但那滾燙的感覺一直深深的烙在我的腦海深處,也一點一點溶進青澀羞怯的淡淡情感之中……

李麒愣了,呆呆的感受着懷中少年的脣,柔軟的如同細膩綿雪,有些冰冷,卻比火還要熱情……心開始不規律的跳動起來,手無意識的摟住那纖細的腰身,越來越用力,直到最後連同理智一併被那團火溶解……

忘了去懷疑他的身份,忘了這可能是個陰謀,忘了應該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忘了不能再給自己一線希望,忘了自己不敢再痛一次……

原本是主動的璃兒,漸漸轉變爲被動,慢慢迷失在李麒比自己熱情百倍的深吻中。漫天大雨中,兩個緊緊相擁的人,都忘掉了自己是誰,沒有自我的存在,只有最原始的本能與情感直到……李麒一把推開璃兒……

“皇帝哥哥……?”嬌喘噓噓的璃兒,玉頰飛暈,眼眸中帶着情慾的迷離與幾分不解,茫然的看着李麒。

我在做什麼?我在做什麼!怎麼可以如此意亂情迷到與他做這種糊塗事。

“啊!”李麒痛苦的大叫了起來。

我怎麼可以背叛?兒?不!我不能啊!

“皇帝哥哥!”

璃兒慌忙想扶起李麒,李麒一把推開他的手,搖着頭看着他:“你不是?兒……不行的……”

璃兒的臉上涌出一絲有口難言的悽苦,楚楚可憐的看着李麒,緊貼在身上的衣物將他纖瘦的身段展露無遺,而他,在雨水的沖刷下瑟瑟發抖,好似墮天的謫仙被雨水欺凌着。任天下任何人見到此情此景,都會想將他擁入懷中,好好的溫暖他吧?可是,李麒移開了目光,慢慢站起了身。

“爲什麼不是‘?兒’就不行?難道除了‘?兒’你再不會動心了嗎?如果‘?兒’換個身份,你也不會喜歡上他了,是嗎?”璃兒垂着頭,失神的喃喃着。

李麒只是慘然地一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愛一人……只愛?兒……如果他換個身份……”

如果換個身份,我還會愛上他嗎?也許……不能吧?因爲那永遠逝去的刻骨銘心正是我無法將他抹煞的原因……而我所有的心,都被他填滿了,那個在我懷中死去的他……所以,就算他借屍還魂回來,我也無法愛上他吧?是的,一定是這樣……所以,我不可能喜歡其他人,不可能……

李麒跌跌撞撞的跑走了,磅礴的雨中,他漫無目的的走着,腳下一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的泥濘之中。苦笑起來,卻沒有站起身。因爲無所謂,如果這是個池沼該有多好……陷下去,就不會升上來,一了百了……

傾盆的雨水落在臉上,硬生生的痛了起來……

眼皮忽然有些沉重,雨水令眼睛有些睜不開,便索性閉了起來。思緒在雨水聲中,慢慢飄遠……

好像看到宮中的一場大雨,圓形的紅柏木窗前,一個孩子雙手託着下巴,睜着晶靈的大眼睛,直盯着下墜的雨水。

他穿着白色的金絲沿邊排穗褂,印有百蝶穿花的圖案,項上掛着赤金鸞纓絡圈,一頭黑漆烏髮慵懶的披散着,額間勒着雙龍戲珠金抹額。蹬着青緞小朝靴的雙腳不老實的晃來晃去,引得本正看書的自己,不由自主的靜靜凝視起來。

“你在看什麼?”

“呵,皇帝哥哥,你聽說過嗎?天上下雨的時候,是因爲人間有一個不能在人前哭的人太悲傷了……所以老天可憐他,便下了這場雨,讓他用雨水來掩蓋淚水……”

“你聽誰說的?”好笑他爲什麼總相信這些可笑的故事。

“你不信嗎?”

“如果是這樣,那每逢乾旱,便找個不能在人前哭的人,逼得他想哭,不就可以解旱了?”

孩子咯咯的笑了起來,笑得比花更燦爛,比光更炫目。

“皇帝哥哥,如果你想哭的時候一定要找我哦。”

“爲什麼?”

“因爲我一定可以逗皇帝哥哥笑的。”

一縷暖意升起,發自真心的笑了起來,然後繼續延續着這個話題:“那萬一皇帝哥哥好想好想哭,卻找不到?兒怎麼辦?”

“那就找雨……皇帝,是不能在人前哭的,所以老天會讓雨水沖走皇帝哥哥的眼淚的……”

放下手中的書,將窗前的孩子抱在懷裡,愛憐的看着他,然後點點他的小俏鼻:“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感傷了?”

嬉笑着,小小的孩子摟住自己的脖子,緊緊的……

雨依然下得如此之大,不斷的沖刷着臉龐。

“?兒……”

慢慢將身子蜷做一團,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臉上全是水……沒人分得清那是雨……還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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