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雪人番外(三)

所有龍神號上的船員都知道,此次出航的目的,就是爲了尋找傳說中的龍山。

相傳龍山是龍族的棲息地,自龍族隱世後變成了一座空山,並且由於地質運動沉沒海底。但在四千年前,在每年的固定時期,龍山的影像會從海底投射在海面,雪人每年的海祭活動便由此而來。只四千年前,海面顯示的影像中,巍峨的海底山峰突然傾塌,從此以後,海面上再也沒有出現過龍山的蹤影。

直至今日,每年一度的海祭活動仍在進行着,只是祭祀內容從遠古的活人祭祀變成了各種盛大的慶祝活動。而由於龍山的消失,這場祭祀的信仰色彩淡了不少,龍山在人們心中也漸漸成爲一個傳說,甚至有人將其當作先人的訛傳和杜撰,認爲海底根本不存在一座已經倒塌了的山峰。

三年前的白大褂也是不信的。

那時的他年輕氣盛,又剛取得了驕人的成就,所以他自信,自信到近乎偏執地相信自己所看到、所推測的一切。因爲對自己的推測深信不疑,他對白白享受了雪人數千年崇拜與敬仰的所謂“最後一位龍神”不屑一顧,認爲那根本是竊據了遺人洞穴那位外星來客的功績,甚至他對那位龍神是否存在也抱着懷疑的態度。

而因爲這種不屑,本就沒什麼信仰的白大褂更加將那些傳說視爲子虛烏有,其中神乎其神的龍山便是其中一樁。

但現在,他的想法早已改變。他的改變來源於一個研究,一個關於歷史上偉物共性的研究。

面對船員的詰問,他寧願被當成騙子、孬種也沒有開口,解釋爲何會說出“偉大人物都是騙子”這樣的之語。不是因爲他對自己說出的話不負責任,而是目前還缺了些證據,雖然他相信自己的推論,但缺少證據總是無法讓大衆信服。

這次尋找龍山的航行,就是爲了尋找能夠證明他推論的證據而來。

挖掘落下帷幕後,白大褂變迅速轉移了研究方向,將關注放在了歷史上那些偉大人物的生平事蹟上來。

白大褂一直對這些偉大人物取得巨大成就的原因頗爲好奇,因此研究很快展開。

他是個較真的人,既然要研究,那麼就無論多麼不起眼的細節都不會放過。將所有研究列表中偉大人物的生平摸得滾瓜爛熟後,白大褂終於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研究列表中,超過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曾遭遇過海難。

海洋一直是雪人獲取高品質魔晶的主場,因此航海活動自古以來便繁盛不絕,伴隨着航海活動的,自然是發生率居高不下的海難事件。海洋環境複雜萬變,哪怕是在發達的今天,海難仍然是時有發生,就比如龍神號這次倒黴的遭遇,一旦遇上那幾種被列爲高危品種的海獸,在沒有事先準備的前提下,海難的發生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也因爲航海活動對雪人的重要性,歷史上對於海難事件的記錄都比較詳細,以供後人從中吸取經驗教訓。白大褂翻遍了每個研究對象所處時期的海難記錄,終於確定,他們幾乎都曾經遭遇過海難,而那些沒有發生過海難的,則幾乎都是當時的海難記錄有散佚情況。換而言之,即便那些沒有海難記錄的,也不代表不曾遭遇過海難。

由於這些偉大人物幾乎都生於亂世,文獻保存情況自然不算好,但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依然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曾發生過海難並有文獻可考,這就說明了問題。

這樣的巧合無法不讓白大褂關注。

而在海難之後,這些人發生的巨大變化則更加引人注目。不管海難之前多麼籍籍無名,海難之後,彷彿脫胎換骨一樣,他們擁有了遠超於當時水平的智慧和武力,或取得重大的科學發明,或大幅度地推動魔晶和魔法的研究進程……往往僅憑一己之力,就將雪人即將滅族的絕境扭轉,從而成爲永遠鐫刻在史冊上的英雄。

簡直像是一部部滿腦子幻想的少年愛看的英雄。

結合古老傳說,白大褂發現,這些人發生海難的大致範圍居然是與龍山的位置重合的。

是巧合還是必然?直覺告訴他,是後者。

而在偶然得到一位距今不久的偉大人物的航海日記後,直覺變成了確信。

這份日記從未公諸於世,裡面恰好記載了那次海難的經歷,只是海難發生那幾天的內容已經被撕去,只有後面幾頁有提到那場海難的寥寥數語,而且由於保存不善,字跡已經模糊,白大褂用這種方法還原,也不過還原出一部分內容。

但只需要這一部分內容就足夠了。

那殘缺不全的寥寥數語中,赫然出現了“龍神”和“龍山”的字樣。

白大褂從來善於聯想,只憑這兩個詞,他便將整個事件的脈絡推測了出來。

的確像是英雄裡一樣,這些遭遇海難的“英雄們”遭遇了這個世間最大的奇遇——龍。

關於最後一位龍族的傳說非常多,但關於它隱世的原因以及地點,除了人們的各種猜想,從不曾見諸於任何史書上,它的去向早已成迷,加上沒有什麼實實在在的證據證明它的存在,白大褂纔會在發現遺人洞穴後開始質疑這位龍族是否真正存在過。

但那蹊蹺的海難事件,以及那本航海日記,徹底推翻了白大褂的質疑。

之前沒有任何徵兆,卻在短時間內獲得遠遠超出當時水平的智慧和武力,而共同點就是海難,海難的關鍵詞是“龍山”和“龍神”……這些線索一一串聯起來,真相已經呼之欲出。

龍神還在世,而且一直關注着它曾經的僕人。

所以,每當雪人面臨覆滅之災時,總會有一個驚才絕豔的天才出現,挽大廈於將傾。但事實上呢?真的是這些“天才”天賦異稟、超出常人麼?

人們以前一直是這樣認爲的,所以他們將這些天才捧上神壇,而天才們也無一對此表示異議,他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人們的讚譽,沒有一個人曾提及那次改變他們命運的海難,唯一一本留下的航海日記,還做賊心虛般地將海難那幾日撕去了。

對,做賊心虛,在白大褂看來,他們都是沽名釣譽、用龍神賜予的智慧和武力沽名釣譽的賊!也是欺騙了世人數千年的無恥騙子!

他們的確爲雪人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一點白大褂並不否認,僅憑這些,他們也當得起人們的崇敬。他們錯就錯在,將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智慧成果據爲己有,並誤導所有人,那些璀璨的發明、高深的理論都是由他們自己研究得出。但事實上呢?毫無疑問,那些足以讓他們青史留名的功績屬於龍神,他們不過是個傳達者。

龍神也許不會在意他們卑劣的、搶佔自己功績的行徑,但白大褂卻無法容忍。

這次出海尋找龍山,除了一點點微小到不可及的見到龍神的奢望,白大褂最大的目的,就是狠狠撕開這些騙子的遮羞布,讓他們的卑劣行徑大白於天下,讓世人審判這些背德者!

白大褂其實沒對這次航行抱有太大的期待,海洋何其廣闊,只憑一個模糊的範圍,想要找到傳說中的龍山,簡直難於登天。

但現在,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他甚至忘記查看船員們的狀況,心裡眼裡只剩下眼前這座赤色的山峰。

身體還虛弱着,但他卻覺得體內彷彿有着無數力氣般,支撐着他去探索真相。他起身,步履蹣跚地向那座只剩一半的赤色山峰走去。

幾百米的距離,即便由於他受了傷,走得很慢,卻也很快到達了山腳。

他扶着山壁,想要繞到山峰的另一面。

繞行到一半的時候,視線之中看到一條熟悉的觸手——正是那頭導致龍神號遇難的海獸所有。只是現在觸手軟塌塌地被隨意扔在地上,斷口處有着被利齒撕咬的痕跡,流出的鮮血已經將周遭的山石染成暗紅。

心臟在一瞬間彷彿停止了跳動,他瞪大雙眼,想要急步上前,卻又忽然心生忐忑,彷彿美夢成真前一刻的虛幻感,太驚喜以至於害怕這一切都是在夢境。

山峰後沒有傳來任何聲音,好像空無一人,但他相信,那裡有他所期待的東西。

終於鼓起勇氣,他擡起腳,繼續向前走。

越來越多的海獸殘肢暴露出來,除了那頭襲擊龍神號的海獸,還有其他的海獸屍骨,有些新鮮未乾,有些早已化成白骨,垃圾一樣胡亂堆積在一起。

白大褂加快腳步,幾乎是奔跑着上前——

“砰!”

帶傷的身體重重摔落在地,背部被因未經海水沖洗而棱角尖利的石頭硌得生疼,白大褂一時沒反應不及,眼神迷茫地爬起來,暈乎乎的繼續往前走。

一道無形的壁障擋住去路。

因爲走得不快,這次倒沒有被反作用力彈回去,不過額頭倒是撞了一下。白大褂總算反應過來,有些驚奇地摸了摸前方,隨即手心便感受到一片水波般的柔軟。

白大褂自然知道,這是魔法結界。雪人用魔晶也可以做出類似功能的魔法物品,只是往往範圍有限,像眼前一樣透明無色又蔓延數百米的,需要消耗不菲的魔晶,而且所需的製作工藝也極高,因此並沒有普及開來。更重要的是,魔法物品總需要實物承載,但視線範圍內,卻根本看不到任何像是魔法物品的東西。

排除了魔法物品,毫無疑問,只有傳說中的的能夠信手做出這樣的結界。

白大褂沿着結界走了一遍又一遍,走到雙腿發軟,終於不得不挫敗地承認:如果那位可能存在的巨龍不主動將結界撤去,他永遠也無法去到山峰背面。

也就是說,永遠無法見到那位有可能唯一存世的巨龍。

即便知道不可能,白大褂卻還是心,他看了看即便傾塌了一半仍舊相當雄偉的山峰,咬咬牙,張開背後受了傷的羽翼,顫顫巍巍地飛向龍山上空。

飛到一半時,山頂發出淡藍色的光芒,而與此同時,山腳下,船員陸陸續續地醒來。

白大褂不知道那淡藍色光芒代表着什麼,但心裡卻突然生出一股緊迫之感。

彷彿……有什麼即將離去。

山腳下有醒來的船員發現了白大褂,正在疑惑地呼喚他。白大褂卻仿若未聞,他什麼都顧不得,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快點,再快一點!

遮目的山峰終於消失,眼前淡藍色光芒大盛,幾乎刺眼地令人不能直視。

白大褂眯着眼,隱隱約約看到淡藍色光芒中出現一個巨大的黑色剪影。

呼吸幾乎停滯。

巨大、雄偉、威嚴、美麗……

不知道要用什麼詞語來形容眼前這偉大的生物,他只覺得,世上再沒有如此震撼人心的生物——儘管只是一個背影,儘管掩在光幕後模糊不清。傳說出現在眼前的巨大沖擊使他心旌動搖,腦子裡像是有無數朵煙花綻放,轟隆隆瀰漫着煙塵霧靄。

山腳下的船員們也發現了頭頂的藍色光芒,紛紛驚呼起來。

只剩下一半的山頂彷彿被一把巨劍削平,上面赤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巨大的八邊形圖案,八邊形的每個角鑲嵌着一顆蔚藍色的魔晶,而那藍色光幕就是由魔晶發出,八顆魔晶交織出一片燦爛的光幕。

光幕逐漸向突然中心收緊,捲起龍捲風一樣的漩渦。

“龍神大人!”

白大褂忽然朝着光幕中心的生物大聲呼喊,“您要離開了麼?您要去哪裡?”

強大的威壓下,能喊出這句話,已經是他的。雖然他還有許多話想問,有許多疑問想要得到解答,但此刻,無論原來有什麼目的,現在都已經被他拋之腦後。

光幕中,黑色的巨龍彷彿轉了□,對着空中身材瘦小面孔雪白的雪人眨了眨眼睛,黑色瞳眸如嬰兒般純淨。

一個聲音在白大褂的腦海中響起,清亮悅耳,如十幾歲少年的聲音——

“我要去找一個人。”

“一個等了很久很久的人。”

知名考古學家所乘坐的潛艇遭遇海難,這樣的新聞很快傳播開來,正在人們爲此擔心時,潛艇的與外界的聯繫再度暢通,一個月後,龍神號入港,艇上船員只有三人遇難身亡,其餘皆安全返航。在死亡率居高不下的海難事件中,這絕對算得上幸運之極的案例。

據倖存的船員說,他們不幸遇到了海獸突襲,潛艇沉落海底,醒來時身處一個奇怪的無水空間,那裡有的紅色岩石,外圍還有透明的魔法結界,等他們修復好潛艇準備離去時,魔法結界自動消失,海水涌入,無水空間消失,散落在海底的碎石被洋流沖走,而他們也被洋流卷向別處。後來龍神號也曾想回去尋找那片地方,卻不知爲何再也沒有找到。

外界對於龍神號的遭遇議論紛紛,而龍神號的主人,也是這次航行的核心人物白大褂,卻從始至終,沒有對外做出任何迴應。

他又確定了一個研究課題,並且很快全身心的投入進去。

而對於那個只差最後一步就可以取得成果的、關於歷史上數位“天才”的研究,他卻再也沒有提及過,彷彿從來沒有做過那個研究。

因爲,在見到那位的那一刻,即便沒有問出口,他卻忽然明白:未必是那些“天才”故意隱瞞以沽名釣譽,而是它不想被打擾吧。

許多年後,他已經榮耀滿身,蒼蒼,連張開羽翼的力氣都不再有。也許人老了就愛懷舊,他總是忍不住回想起那次神奇的經歷,那被巨力摧毀的紅色山峰、鋪陳滿地的海獸屍骨、八邊形的巨大法陣,以及,那威嚴美麗,最終終於徹底消失於世間的尊貴生物。

“爺爺年輕時可見過巨龍呢!”他坐在搖椅上,笑呵呵逗着小孫子。

小孫子無奈地翻個白眼,“那巨龍是不是八隻眼睛、十雙翅膀呀?”

“是啊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爺爺你上次還說巨龍有三隻眼睛五雙翅膀呢!”

“哎呀,是麼?唉,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了……爺爺年輕時可是被稱爲最聰明的人呢……”

“現在是最糊塗的人吧!”

……

誰都不知道,他真的見過巨龍,而且永遠也不會知道。

就像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位要去找的人是誰。

雖然知道永遠也不可能知曉,不過,真的很好奇啊……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夢心情姑娘的地雷和火箭炮(*^.^*)

114章稍微改了一下,姑娘們可以回去看一下,不過不看也沒關係,增添的就是最後一段:鼕鼕被傳送走時傳送陣也隨之被毀壞,龍山也毀了大半,所以,再想離開的話……得重新畫個傳送陣(̹o;′w` )

ps:只剩最後一篇番外啦,我爭取明天碼粗來,徹底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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