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倒

曼娘沒有理睞姐兒,還是替女兒梳着發,睞姐兒的頭髮很多,又長,都快到小腿肚子那,曼娘梳的很慢很慢。睞姐兒擡頭看着曼娘,聲音更加軟了:“昨兒,我想着,見見也沒什麼,那麼多人呢。”見女兒咬着嫣紅的下脣,一張小臉添了委屈,越發可憐可愛起來。曼娘這才把梳子放下,輕聲道:“這樣擡頭,也不怕頭皮被拉的疼,娘不是不許你去見他,可是也要問過了娘,娘幫你安排,昨兒那麼多人,有人撞見了,那多不好。”

睞姐兒嗯了一聲,伸手拉住曼孃的袖子:“下回,下回吧。”曼娘瞧着女兒心越發軟了,就算再疼,這定了親的女兒也只能在家裡留兩年,也只有再疼這兩年了,以後既要看她盤了婦人的發,離了父母的身邊,去別人家做人。做人家媳婦哪比得上在家做女兒自在?

曼娘覺得眼裡有淚,那淚已經落在睞姐兒發裡,發很厚,很快就消失在頭髮裡看不到蹤影。睞姐兒卻感到曼孃的不捨,伸手把曼孃的手整個握在手心:“還有兩年呢,娘,你要多多疼我。”曼娘嗯了一聲,丫鬟已經在門外道:“三奶奶,時候不早了,大少爺那邊已經起了。”

娶新婦第二日,例行要去拜見長輩的。曼娘點一點頭問丫鬟:“老太爺那邊,已經起了嗎?”得到肯定的答覆,曼娘這才拍拍睞姐兒的手:“你也快些裝扮了,我先去前面,你若比你大哥大嫂還晚,那才惹人笑呢。”睞姐兒起身送曼娘出去,聽到娘對自己講笑話,不由吐一下舌,丫鬟們這纔敢進來伺候睞姐兒梳洗,睞姐兒瞧着鏡中的自己,原先也見過齊家嫂嫂,不過那時沒過門,這會兒過了門,和原來有什麼不一樣呢?

等睞姐兒這邊裝扮好到了廳上,廳裡已經坐滿了人,陳慎正在和曼娘說話,瞧見睞姐兒到了就喊道:“姐姐你今兒到的正晚,幸虧大哥大嫂還沒來,不然你比他們還到的晚,會被人笑話。”陳二奶奶今日做婆婆,那臉上的笑意比別人都要濃些,聽到陳慎這樣說就道:“你也不曉得心疼你姐姐,這些日子她幫着料理這些事,也忙的不行,今日多睡一會兒也好。”

陳慎又要說話,管家娘子已經進來報,振哥兒和齊氏到了,衆人忙各自按輩分年齡坐好,等着新人前來。振哥兒比起昨日,面上添了些喜色,而新娘子又比昨日更害羞了些。難道說做了新婦,反比這沒出閣的少女還要害羞?睞姐兒瞧着齊氏一舉一動,腦中在轉着這些。

陳慎歷來沒坐性,瞧見睞姐兒只往齊氏身上瞧就越過緋姐兒等人悄悄地對睞姐兒道:“姐姐,你是不是在想,等你以後出閣了怎麼做?我說……”話沒說完,陳謹已經把陳慎扯過來,讓他乖乖坐好,長輩們都在,這樣像什麼話?

振哥兒已帶了齊氏過來,瞧見陳謹弟兄就對齊氏笑道:“七弟年紀小些,人也有些調皮。”齊氏也笑了:“原先也是見過的。”剩下的人都已站起來,拜見哥哥嫂嫂。陳慎還要再說話,嘴巴已經被陳謹捂住,陳謹只是笑着道:“大嫂子莫見怪,阿慎他是想多討些見面紅包。”

陳慎的意思本來是這個,但一被哥哥說出口,那味就全變了,陳慎不由氣的往哥哥小腿上踢去,但陳謹纔不在意。這些紅包都是備着,齊氏忙命人拿出,又每人添上一份筆墨紙硯做見衆小叔子的禮。至於衆小姑那裡,紅包之外又每人一樣首飾,那首飾雖不重勝在做工精巧。衆人收了,謝過哥嫂,齊氏也就見完了這些家人。

見過家人,午飯時候也是一大家子在一起用的,睞姐兒坐在席上,瞧着齊氏一副若有所思樣。陳二奶奶望一眼睞姐兒就對齊氏笑道:“都是一家子在這裡,你也別太拘束了,拘束了那還叫一家子?”緋姐兒也點頭:“大嫂,您要多說話,您不愛說話,有人會被嚇到的。”

說着緋姐兒就笑嘻嘻地望着睞姐兒,睞姐兒伸手拍緋姐兒手一下:“只會欺負你姐姐我,虧外面還誇你聰明伶俐?”緋姐兒就勢握住睞姐兒的手撒嬌:“我沒有欺負你啊,我是替你和大嫂解釋呢。”陳二奶奶見新婦端莊文靜,待自己也還算親熱,心裡十分滿意,已對齊氏笑着道:“你二妹妹,雖然年紀小,性情最是古靈精怪,誰也不忍心拘着她。”

齊氏知道這是婆婆告訴自己這家裡都有那些脾氣的話,對陳二奶奶笑道:“媳婦曉得了。”趙氏已經在旁道:“這一轉眼,二嫂子都做了婆婆,這下才真知道,自己老了。”曼娘抿脣一笑:“五嬸子這會兒說自己老了,可昨兒又是誰被贊,瞧起來才二十剛出頭。”

趙氏笑着道:“正因爲人家現在讚我,都是瞧起來二十剛出頭的樣子,我才知道自己已經老了,不然她們就該讚我,瞧起來還是朵正開當時的鮮花呢。”衆人又笑了。陳二奶奶又對齊氏說了幾句,齊氏也在旁點頭。睞姐兒瞧着這些舉動,心裡想着也不說話只是面上有笑,曼娘擡頭瞧見女兒這樣,這孩子,真的是長大了。

齊氏過了門五六天後,齊長史就帶家人離京返鄉,齊氏夫妻去送別後,日子也就照樣過下去,轉眼就到了中秋,今年新添了一個人,只怕明年又會添人口,別說陳大太太歡喜,九阿公也十分歡喜,中秋那夜一家子坐在園裡桂花樹下,聞着桂花香,賞着圓月,吃着螃蟹,說說笑笑過的十分歡喜。

到了第二日早上,因着夜裡睡的遲,衆人都還睡着沒起,曼娘就聽到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接着有人急促地叫:“三爺、三奶奶,老太爺的舌根又僵了。”這一聲喊雖不甚大,卻讓正在夢鄉里的曼娘和陳銘遠登時就坐起身,陳銘遠還在尋掛在外面的衣衫,曼娘已經把外衣釦好走到門邊拉開門:“請太醫了沒,是個什麼情形?昨兒不是好好的嗎?”

來報信的是九阿公房裡的丫鬟,聽到這樣問就急忙道:“昨夜老太爺十分歡喜,散了後還命小的們去熱了黃酒,他和九少爺兩人又在那說了好半日,直到……”曼娘已經回頭瞧着那丫鬟:“祖父身子還沒復原,你們聽他要熱黃酒,爲什麼不來報?”曼娘稍有這樣的,那丫鬟本就被嚇,聽到這話急忙跪下:“奴婢也想着來報的,但老太爺說了,難得歡喜,偶爾一次也沒什麼,這纔沒來報。誰知,誰知今早起來,聽不到老太爺有動靜,去瞧時候才發現老太爺滿面涎水,舌根都僵了。”

曼娘這會兒也無心追究,就匆匆往九阿公那邊去,又命人快些請太醫來。等曼娘到九阿公房裡時,還沒進房就聽到九少爺在那嗚嗚咽咽地哭。曼孃的心都差點跳出來,急忙走進去,見一個婆子正在那牢牢抱住九少爺,不許他過去。曼娘也只有摸摸九少爺的頭就往牀邊瞧,九阿公此時面色異常紅潤,涎水已被擦掉,倒比平日瞧着精神還好,只是那口一直張着。

見曼娘到了,丫鬟們就跟有了主心骨似的,急忙上前道:“已經給老太爺灌了藥丸,可是那藥丸下去,也不似平常一樣。”見丫鬟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曼娘曉得她們也是怕被主人家遷怒,忙道:“照了太醫說的法子做了嗎?”有人答道也做了,但不似平常一樣有效驗,曼孃的心一直往下沉,上回中風還沒好,這回又如此,只怕九阿公的壽數,就快終了。

陳銘遠已經進來,見九阿公如此就吩咐人把九少爺先送回趙氏房裡,自己坐在牀邊,竟似癡了一般,難道這回搶不回來?太醫已經來到,見陳銘遠如癡了一般,也沒有請陳銘遠挪動一下就先給九阿公診脈,兩隻手分別診了又用銀針往九阿公人中穴上插去,見帶出的血都是暗的,不由搖一下頭。

這搖頭是什麼意思,在場的人心裡都清楚,曼娘顧不上九阿公先去拉丈夫的手,感到丈夫的手十分冰冷,但手心裡偏是溼漉漉的。再擡頭往他面上一瞧,見他面上竟看不出悲喜,這下心如被刀割了一樣,急忙喚他的名字。聽到自己的名字在耳邊響起,陳銘遠才發現自己竟一直坐在九阿公身邊,低頭對曼娘說了句,我沒事。

可話音未落,陳銘遠就覺得心口特別難受,喉頭腥甜,張口就是一口血吐出去。這下不光是曼娘,旁人也都呆住。陳銘遠覺得脣角有些溼,伸手一擦,見到那點猩紅血跡,還想安慰妻子,可頭一暈竟暈倒過去。

暈倒之前,陳銘遠只聽到妻子的驚叫,還在想該安慰她不要叫的,可什麼都說不出來,接着就陷入昏迷。當陳銘遠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自己房內,只感到喉嚨乾澀,陳銘遠想喝茶,想直起身卻覺得身子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還要再用力時已經聽到睞姐兒的聲音:“爹爹你醒來就好,您是渴了還是餓了?”

看見女兒,陳銘遠想笑一笑,但往女兒身上瞧去,那笑容就凝固起來,睞姐兒身上穿的,分明是素服。看見自己父親這樣,睞姐兒聲音很低低道:“爹爹,曾祖父他,過世了。”

過世了,這三個字,讓陳銘遠不知該怎麼和女兒說,睞姐兒已經端過一盞蔘湯來:“太醫說您沒什麼大礙,不過是數年太過勞累,纔會這樣。好生歇息就好,陛下已經知道您病了,特地命人賜下兩支百年老參。”

作者有話要說:小陳都變成老陳了,也沒好好休息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