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說

此時徐啓嘆氣,進屋後瞧瞧女兒,見短短兩日,她卻瘦了一圈,心裡更是絞疼。陳珍蘭在旁,徐啓不好上前,此時更不好相詢,只是又仔細瞧了瞧這纔對陳珍蘭道:“曼娘這裡,還請五姨多照顧,有什麼事,你儘讓人來回我就是。”

陳珍蘭也不和他客氣,等他走後讓春雨打來洗臉水給曼娘洗着臉:“你都睡了兩天了,請了不少太醫來瞧,連宮中的御醫都請了,說你只是陡遭大變,鬱結在心。自己會醒,可瞧着你不醒,誰也放心不下。”徐首輔和徐尚書在日,這請御醫自不是個難事,可現在這兩位都不在京中,這請御醫的人情只怕就是齊王府或者邱府的。

曼娘不由低了頭,對陳珍蘭輕聲道:“都是甥女的錯,經不得事,這麼點小事就記在心裡。”陳珍蘭讓人把水端出去,啪一巴掌打在曼娘膝上:“哎,曼娘,這時候你可千萬別這麼懂事。什麼叫都是你的錯,是小事。這是大事,是女人一輩子的大事。”

陳珍蘭這一說,曼娘心中的委屈又漫上來,趴在陳珍蘭膝蓋上:“五姨母,我該怎麼辦?要嫁,我不甘心,可不嫁,我也不甘心。”不嫁,就是把俞泠讓給綿珠,依了徐琴的性子,是會應了這樁心事的,怎能看着傷害了自己的人過着那麼快樂的日子,不甘,不甘,還是不甘。

陳珍蘭輕輕摸着曼孃的發:“傻孩子,我曉得你的心,你對俞泠,是有情的,也是盼着嫁的。可男女之間,不是一方有情就能過的好的。時至今日,你沒發覺,俞泠對你,不過是因早定婚約,所以才如此。若沒有綿珠,你嫁過去天長日久也會慢慢生情。可有了綿珠,而從我瞧來,他對綿珠,不是那樣被美色所迷,而是情根深種。”

說着陳珍蘭把曼孃的頭擡起來:“曼娘,你若要嫁,處置一個綿珠哪是什麼難事。不管是要把她嫁出去還是讓她爲尼甚至讓她沒了命,都不是件難事。可這麼一來,你,就永遠欠了俞泠的了。”陳珍蘭給出的三條選擇裡面,沒有一條是讓綿珠做妾,這也是曼娘能想到的,俞徐兩家都是有臉面的,怎會讓俞泠收徐琴的弟子爲妾?這樣難看的事,徐琴絕不會答應。

曼娘不由嘆氣,永遠欠了俞泠。陳珍蘭沒有再說,只是看着外甥女,年少時的情分,在成人看來往往淺薄,但只有經過的人才曉得,這點情義很多時候不會隨時光磨滅,反而如那陳酒一樣,越來越濃,濃的再也化不開。綿珠之於俞泠,很可能就是這種,那到時不管俞泠和曼娘過的好不好,都將是一根刺,這根刺紮在肉裡,可能要很久之後纔會爆發。

陳珍蘭想到曾見過京中不少任丈夫風花雪月,自己打理家務撫養兒女出外應酬的貴婦人的臉,不由深深嘆氣,縱然她們一個個都笑的和藹,應酬圓滑,可話語裡偶爾也會有怨言,怨丈夫在自己如花歲月就拋下自己和別人在一起,縱然那些妾室再恭敬,庶出子女再孝順,可心還是有不甘。

自己的外甥女,絕不能像她們一樣,做女人,是要有做女人的享受的。陳珍蘭撫上曼孃的臉,那樣柔嫩,這樣水靈。這個孩子,已經沒有了母親,哪還能讓她的丈夫在她沒嫁之前就心有所屬,處置一個綿珠不是難事,難的是以後別的女子。

曼娘感受到姨母手心裡的溫暖,淚又要出來,但還是忍住:“姨母以爲,我不嫁更好些,是不是?”陳珍蘭點頭,曼孃的脣動了動:“可是,”陳珍蘭打斷她的話:“曼娘,我自然曉得你想說什麼,你們自小定親,婚期已定,本是無可挽回的,可也要瞧瞧,這是出了什麼事。綿珠另嫁也好、爲尼也罷,甚至病沒了也好。所有的帳,俞泠只會記在你頭上。她若過的好,俞泠會比較,會傷心,若過的不好,那就更會比較更會傷心。到那時,縱你做了多少,費了多少心,他只會怨是你佔了他心上人的位置。一顆石頭,抱在懷裡或者還能捂熱了,可有些時候,男人的心一旦變硬,那就再轉不回來。曼娘,姨母只願你過的好,那些名聲說法都由它去,你父親也只願你過的好。”

曼孃的淚再忍不住,流下臉龐,已經打溼了衣襟。此時流淚,好過執意要嫁,到那時真是哭都不能當着人面哭出來,一句你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就夠了。陳珍蘭把曼娘抱在懷裡:“我曉得,你不甘心,不甘心爲何綿珠明知道俞泠已經有了妻子還要和他牽扯在一起,不甘心爲何你要主動退讓。可是曼娘,很多時候有些事,不是不甘心就能解決的。方纔我也說過,若你嫁了,那就是要舀出百倍的耐心和他周旋,甚至可能白費心機。你到明年才十五歲,一輩子雖那麼長,好時光卻只有那麼幾年,用好時光去捂一塊捂不熱的石頭,有意思嗎?”曼娘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陳珍蘭索性再把道理掰細了:“你若不嫁,退了一步,以你姑母的心,定會成全綿珠和俞泠的,到那時就是他們欠了你。很多人不都是這樣,沒得到前百般珍惜,得到後也就那樣。”聽到成全綿珠和俞泠,曼孃的心又如被刀割一樣,勉強應了個好字,陳珍蘭擡起外甥女的頭:“曼?p>錚憒鷯ξ遙鹿芤院笏槍暮沒故遣緩茫愣嫉泵揮姓餉戳礁鋈耍澇睹揮泄飧齷樵跡ビ峒抑皇僑ヌ僥愎媚福蝗鞝硇鄭鸕模裁炊濟揮小!?p>

曼娘覺得心被鈍刀子在上面慢慢劃一樣,劃拉的全是血,疼的讓人動彈不得,只是點頭沒有說話。陳珍蘭往她胸口處點一點:“別隻點頭,要記在心上。”曼娘嗯了一聲,那淚又涌出,陳珍蘭拍拍她:“哭吧哭吧,曼娘,就算你這些日子要怪我,我也只能這樣說,嫁一個心上有人的男人,那種日子,着實難受。”

聽着一向堅強的姨母會說出這樣的話,曼娘曉得,姨母說的對,自己縱有再多的失落再大的難過都要抗過去,況且,再難過有當日失去母親那麼難過嗎?有惴惴不安猜測繼母是誰,會不會待自己好那麼難過嗎?心底那絲嫩芽,那絲叫做情愫的東西,渀佛在哭泣中慢慢枯萎,但連根拔起還需要些時候。

曼娘哭了一會兒又睡着了,陳珍蘭輕撫她的臉,見她睡夢中還是有些不安,想到還要去把話告訴徐啓,這才站起身吩咐丫鬟們照看好曼娘。推開門,門外站了一排丫鬟婆子,都是各房來打發聽曼娘消息表示關心的。這也是大家族內應酬的常事,見陳珍蘭出來,丫鬟婆子們齊齊行禮,陳珍蘭笑着道:“還請各位回去,就說你們十三小姐已經好了許多,各位不是做長輩的就是做嫂子的,曼娘一個小孩子家,也不用這樣珍重。”

丫鬟婆子們各自說了幾句也就散去,陳珍蘭正要讓人去請徐啓,腿就被人抱住,低頭看見是難哥兒,他已快三歲,小臉圓鼓鼓的,擡頭看着陳珍蘭:“五姨母,我能去探姐姐嗎?”奶聲奶氣的話說的陳珍蘭心都軟了,順勢把他抱起來對奶孃道:“你去外面尋個人,把你們八爺請來,我和他說幾句話。”

奶孃應是,孩子在陳珍蘭這邊也沒有不放心的,急忙出去尋小廝請徐啓。陳珍蘭抱着難哥兒在美人靠上坐了,逗着他道:“姐姐又睡着了,我們難哥兒最乖了,等姐姐醒了再進去望姐姐好不好?”小胖墩伸出胖乎乎的手,開始掰着指頭:“一二三,”掰出三個指頭比在陳珍蘭面前:“五姨母,姐姐睡了三天了。”

陳珍蘭在他臉上親了親:“姐姐前段時間太累了,所以多睡睡。我們難哥兒累了是不是也特別想睡。”好像是,難哥兒努力點頭,陳珍蘭把他抱的更緊些。徐啓已匆匆走進來,瞧見大姨姐抱着難哥兒在那說話就停下腳步咳嗽一聲。

難哥兒擡頭看見是自己的爹,忙站在美人靠上張開手臂要爹爹抱。徐啓不好過去,只讓難哥兒在那乖乖坐好,免得翻下來纔對陳珍蘭道:“五姨,曼娘她?”陳珍蘭也絕不廢話:“退婚吧。”徐啓明顯鬆了一口氣,畢竟,他是疼女兒的,不願女兒未嫁就先受委屈。

陳珍蘭瞧見他鬆口氣的樣才道:“說起來曼娘到明年也才及笄,也還算小,我的意思,不用這麼急着再給她議親,好好地養個一兩年再議親,年頭定了,年尾出嫁都可,橫豎嫁妝都是齊備的。”

徐啓也點頭:“你妹妹過世後,我這家裡一直靠着曼娘呢,晚一年也好。”說到這陳珍蘭不由望徐啓笑了笑:“我要來探曼娘時候,新安郡主還說,也要跟了來。”徐啓一聽新安郡主這四個字,臉就緋紅,忙忙地作個揖:“這裡就請五姨多照管,外頭的事我自去料理。”

說着就飛一般地跑了,陳珍蘭不由笑出聲,難哥兒不曉得是爲什麼,還咦了一聲。陳珍蘭往難哥兒臉上又親一下:“好了,什麼事都好了。”方纔徐啓進來說話時候曼娘就已經醒了,靜靜聽了些時候,心就像再不會跳一樣,過了好一時才睜開眼,擡頭看見掛在窗邊的那副墨竹,當日如何欣喜,今日就怎生難過。

秋霜過來瞧見曼娘睜開眼睛,忙歡喜地道:“小姐,您醒了,要不要用點東西?”曼娘用一支手臂撐着自己坐起來,指着那副墨竹道:“把這個收起來,明兒送回俞家去。”從此情斷,就當再沒這回事發生過。陳珍蘭正掀起簾子,聽見這話,再見曼娘蒼白的臉,不由又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