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戒

過了兩日,初娘子上門來道謝,謝陳二奶奶給初小姐送去的藥。陳二奶奶照常接待了她,能看出初娘子的憔悴,看來這兩日,初少爺在約束初娘子和初小姐,如果這個外甥一直這麼聰明,陳二奶奶不介意偶爾幫忙,畢竟自己的親戚有出息,於陳二奶奶來說,也是好事。

初娘子看着坐在那裡的妹妹,從容自然,不由在心裡嘆氣,這種場景,已經不是易地而處,而是妹妹明顯往上升了好大一步。兒子的話還在耳邊,曉得娘您有不甘,可是有些事,不是不甘就能填平的。四姨母過的好,您和她親熱些,她能助我們,總比她過的不好,不能助我們要好。

可是這步要怎麼跨過去?初娘子努力讓臉上露出笑容對陳二奶奶道:“還有件事呢,你外甥的婚事定下了,國子監李司業的女兒,這邊男家要出兩個媒人,一個定是三嫂子,另一個我就想請四妹妹你去,就不曉得四妹妹可有空?”

初娘子臉上那僵硬笑容讓陳二奶奶心裡有些微微不忍,又聽到這句就笑了:“這樣的好事,自然要去。人來。”丫鬟就走到陳二奶奶身邊,陳二奶奶笑着道:“去把我那四隻一套的金鐲取來。”丫鬟正待要去,陳二奶奶又叫住她:“再去取五十兩銀子來。”

丫鬟應是而去,初娘子忙道:“四妹妹,太豐厚了,這不能收。”丫鬟已把金鐲和銀子拿來,陳二奶奶笑着把那鐲子遞給初娘子:“這是我剛過門時候,婆婆打給我的,說這樣一串戴上,少年人瞧着最好看。可惜我沒有閨女,這放着也就放着。大外甥要娶妻,就給外甥媳婦戴着玩唄。”

這四隻鐲子加在一起也沒二兩重,鐲身細細的,一串四個戴在手上,行動之間能聽到撞擊聲,果然是適合少年人帶的。初娘子讚了贊,陳二奶奶又把銀子送上:“這五十兩就當是賀禮,等外甥媳婦進了門,姐姐你也該享媳婦福了。”

初娘子聽着妹妹的話,真是連冒酸水都不能,不一樣了,自己兒子說,現在的陳二奶奶已經不一樣了。搞好關係纔是最要緊的,初娘子還在那百感交集,丫鬟已經進來道:“大小姐來了。”

接着睞姐兒笑眯眯地進來,先給初娘子行禮纔對陳二奶奶笑道:“莊上送來了西瓜,我娘聽說初姨母在這裡,讓我給送過來。”陳二奶奶拉着睞姐兒坐在自己身邊,摸着她的發:“你今兒倒乖,也不淘氣了。”

睞姐兒一雙眼如天上星子一樣亮:“二伯母,我什麼時候淘氣了?”陳二奶奶點一下睞姐兒額頭:“前兒你表姐出閣,你和你初家表姐去逛花園,要不是你淘氣,你初表姐怎麼會扭到腳?”

睞姐兒哦了一聲就道:“是了,我怎麼忘了這事,顯見得二伯母是爲初表姐討公道來了,我以後再不拉初表姐逛園子了。”說着睞姐兒還起身對着初娘子端正行禮。初娘子口中又酸又苦,兒子說的對,是自己女兒太癡心妄想,把這京城當成那鄉下地方,以爲憑着一張甜如蜜的嘴和那些小算計,就能在這京城無往而不勝。自己離開京城,太久了,已經忘記不少事了。

睞姐兒已經端過一盤西瓜,用銀叉叉了遞到初娘子手上,接着又叉一塊給陳二奶奶。初娘子把西瓜放在嘴裡,覺得嘴裡的酸苦沒有消失,自己女兒,從此再沒有資格成爲陳家千金的閨中密友的,而她曾有過這個機會,做陳家千金的閨中密友,所得到的好處並不少。

初娘子輕輕一嘆,又說幾句家常也就告辭,陳二奶奶送走她,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微微嘆息。睞姐兒突然開口:“二伯母,爲什麼你們總愛嘆氣。”陳二奶奶低頭看着侄女:“人長大了,就和原來不一樣了。”睞姐兒笑了:“可是有些事是不會變的,覺得變了,只不過是想要的太多,可就算是至高無上的陛下,也有要不到的東西,更何況我們呢。”

陳二奶奶笑出聲:“小丫頭,你是在叫你二伯母我要知足嗎?”睞姐兒的手微微一攤:“二伯母如果不曉得知足,這些年也就不會這樣了。”這聰明靈透的孩子,陳二奶奶牽起她的手往回走:“你啊,這麼聰明,還不曉得誰有這個福氣娶了你。”

睞姐兒啊了一聲:“方纔二伯母還說我淘氣呢,這會兒又誇我了,這變的,實在太快。”陳二奶奶再次失笑,聲音變的更加溫柔,兩人一問一答,影子被拉的很長。

過了幾日,陳二奶奶就去做了媒人,此後初娘子這邊和陳二奶奶的聯繫,就跟普通姐妹一樣,只是初小姐再也得不到邀請前往陳府,更不能見到睞姐兒。

轉眼進了七月,天氣越熱這冰盆子用的也就越多,靖江郡王夫婦已在五月底到達封地,料理清楚後就給京城來信,信上說郡王妃已經有喜,郡王夫婦正在等待着頭生子的到來。這個消息並沒讓王側妃高興而是越發憤怒,因爲淮安伯生病了,而且因長久的沉溺酒色,病的還很重,太醫都已建議淮安伯府預備後事。

這日曼娘往齊王府去,剛走進二門和秦婉柔說了兩句就見王側妃帶了人往外走,曼娘往旁讓一讓,口稱側妃。王側妃卻跟沒見到她一樣,徑自出去。

王側妃之前雖對曼娘不滿,卻也沒有這樣七情上面,畢竟曼娘是老太妃最疼寵的侄孫媳婦,在老太妃心中,曼孃的地位也只低於秦婉柔這個嫡孫媳婦了。秦婉柔拉一把曼娘:“別理她,讓她蹦躂兩天吧。”

見曼娘還有些不明白,秦婉柔加一句:“她這是往淮安伯府去探那位王夫人呢,前些日子對公公哭訴,說這個侄女不過二十剛出頭,又沒有兒子傍身,以後日子該怎麼過。公公被她哭的沒法,不耐煩地說難道還要這位王夫人再嫁?這樣讓淮安伯府如何自處?況且年少守寡的人也盡多,老太妃守寡時候也不過二十五歲。”

曼娘不由輕聲嘆息,從紅顏守到白髮,雖然榮華富貴已到了極點,可這樣一生,竟不知道和那平凡夫妻相守一生比起來誰更美滿些。秦婉柔握一下曼孃的手:“你也比在心裡嘆息,說起來,這還不是那位王夫人自找的?若不是她想勾上四弟,陷王府於不義之地,也不會讓老太妃暴怒。”

說着秦婉柔附耳對曼娘道:“原本老太妃給她瞧的,是寧遠侯的幼子。年紀相當不說,生的也不差。更難得的是沒有紈絝之氣,一心要考個功名。現在老太妃還在那說,虧的當日沒有說定,這樣脾性嫁過去,到時還真是沒臉去見寧遠侯夫人。”

王府側妃的侄女能嫁給侯府幼子,也算得高攀,這樣一樁婚事,不得不說老太妃考慮的周到。難怪老太妃當日那樣暴怒,甚至飛快地答應淮安伯府的婚事。要知道老太妃總說,這天下,再沒有紅顏伴白髮這樣讓人傷心的事了。

雖然榮華一生,可老太妃心裡,不是沒有怨的。曼娘收斂思緒才道:“今兒本來是來送莊上送來的新鮮瓜果的,可是你偏勾起我這些話來。”秦婉柔啐她一口:“我們平常不都這樣嗎?這兩年陛下不喜歡往行宮避暑,以至大家冒着酷暑在京城。我還想着,過兩日不如約了你去莊上小住幾日。我那個陪嫁莊子雖然小,可也比京城涼快。這會兒你倒送新鮮瓜果來了,還算你想着我。”

曼娘笑了:“你我哪個走得開,再說你侄女漸漸也大了,我還想着瞧緊了她。免得真有那癡心妄想的,雖說打發他們不是什麼難事,可這蒼蠅似的,還真讓人覺得煩悶。”兩人已經走到老太妃院門前,秦婉柔笑嘻嘻地拉了曼娘進去:“這有什麼好煩的,你去請示老太妃,不就能給侄女尋門好親事。”

老太妃的笑聲已經響起:“這說的,就跟我成日不琢磨別的,就在琢磨做媒似的。”秦婉柔和曼娘進屋上前給老太妃行禮問安。雖然已經八十有三,滿頭銀髮沒一根白的,老太妃卻面色紅潤,笑着讓曼娘起來:“你家那個千金,就算我看中了也不成,新安那邊也要點頭。新安啊,只會比我更挑剔。”

秦婉柔笑起來:“所以我才說呢,睞侄女啊,真是人人都想要的一朵鮮花,可要摘下這鮮花來,才叫翻山越嶺麻煩不已。”老太妃年紀大比年輕人耐的熱,這樣熱的天還靠着引枕,笑着說自己孫媳婦:“陳家的閨女,哪個不是千寵萬疼長大的,要娶這麼一朵鮮花回去,自然要翻山越嶺。”

曼娘故意搖頭:“虧的睞姐兒不在這,不然又要得意洋洋地說,娘您瞧,連姑老祖和表嬸子都讚我是鮮花。我瞧,她啊,就算是鮮花,也不是什麼牡丹花,而是那籬笆上的牽牛花。”秦婉柔又笑了,兩人陪着老太妃說笑一會兒,老太妃覺得有些睏乏,兩人也就行禮告退。

等出了門就有婆子上前對秦婉柔道:“世子夫人,淮安伯府那邊來了信,說請世子夫人過去把側妃請回來呢。”這是給王側妃留臉面,真要請齊王妃去淮安伯府,王側妃之後就再出不來了。秦婉柔眉微微一皺:“淮安伯該沒嚥氣吧?”

曼娘不由輕咳一聲,那婆子倒毫不在意:“太醫說,也就這兩天的事了。淮安伯府的人還說,還請把側妃先請回來,不然等淮安伯的大事出了,到時不好辦。”秦婉柔搖頭:“我就去走一趟。你們好好送陳表奶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