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可我還是憑一眼就能認出曾念,他隱在黑暗中的身影始終牢牢刻在我的記憶裡,十幾年裡一點都沒淡化。
“他租住的房子就在這段鐵道邊上,所以回家的時候才發現了死者,據說是孩子先看到的呢,這片住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所長在繼續跟白洋說着案情。
我仰頭看看繁星滿空,這麼美好的夜色下實在是應該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可我卻馬上要去面對一具屍體。
大煞風景。
夜色映襯下,鐵軌上半側臥的死者臉色顯得更加慘白,即便一眼就能看出她生前擁有着相當出衆標緻的面容,可此時看上去都不過帶着更多陰森的詭異感覺。
我對屍表先進行了常規檢驗,死者女性,身高一米六八,體重約五十公斤……
“想知道明確的死因必須要解剖,但是不能像上次那樣在露天做了。”我從屍體旁站起身,一邊摘膠皮手套一邊對白洋和所長說着,目光再次從被警戒帶隔離在外的圍觀人羣裡,發現了曾唸的身影。
以前他總笑話我,說以我這種不願受一點點束縛的性子,將來只能做那些單幹不被人管的事情,不然要麼就是我瘋了,要麼就是我的領導和同事被我逼瘋了。
我嘴角抖了抖,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見我工作時的樣子,不知他作何感受,還會不會像我一樣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這個已經安排了,省廳有新建好的解剖室,去那邊可以。”所長對我說。
等待殯儀館來車拉屍體趕往省城時,我和白洋打了招呼後直奔曾念站的地方走過去。
周圍圍觀的一些老百姓看着我小聲議論紛紛,大概從來沒見過法醫在案發現場工作的樣子,更何況還是個女法醫,都好奇壞了。
曾念看我的眼神倒是很淡定,甚至在我理解來看,說是冷漠更準確一些。
“你和苗語住在這附近?”依舊是我先開口。
“嗯,這裡的房子便宜,那個就是我家。”曾念說着,擡手朝身後一處亮着昏黃燈光的平房指了指。
雖然看不清楚,可我也能想見住在那種房子裡絕對不會怎麼舒服,他們的生活條件一定算不上好。
“團團呢,孩子沒事吧,怎麼知道媽媽的事情了,我以爲你會瞞着孩子,先不說的。”
曾念輕咳了一聲,“不是我說的,我女兒沒事,我讓她在房東家裡待着呢,謝謝關心。”
從他嘴裡聽到“我女兒”三個字,我的心臟隱隱作疼起來,一直暗示自己不要去想的那些陳年舊事,一股腦的涌了上來,再也壓不下去。
我想跟你生個漂亮的女兒,我女兒,我們的女兒……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被男孩子表白時聽到的話,說這些的那個人就是曾念。
那時我剛剛十八歲,他十九。
現在的我,二十八歲……十年之後,他真的有了一個女兒,他和別的女人生的女兒,不是我們的。
我突然就再也不想繼續看着曾唸的臉,不想再跟他說話,我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走了幾步,身後傳來曾念喊我的聲音,“左法醫,我有事要你幫忙!”
身前也有人叫我,“左法醫,車子來了可以出發了。”
我咬咬嘴脣,最後還是快速轉身又走回到了曾念面前,冷冷看着他,“什麼事,我要走了沒時間聽,直截了當說。”
曾唸的眼眸裡閃着比夜色還要幽深的黑暗,暗得完全看不透。
警車的鳴笛聲裡,我聽到曾唸對我說:“年子,離開這裡的時候,能把團團也帶走嗎,幫我把她帶回奉天,交給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