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兩三分鐘,屋子裡的幾個人誰都不說話。
我和李修齊互相看着彼此,眼神裡帶着較量,我現在最想跟他單獨在一起,把事情問個明白。
可是看起來,李修媛和閆沉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最後還是李修齊自己先打破了一室靜默,他低頭看看身上的女式風衣說,“我請你們吃飯吧,就去前面不遠那個餃子館。”
李修媛剛要接話,李修齊把女式風衣拿起來擱在沙發扶手上,站起身接着說,“據說滇越那邊現在還是吃不到味道正宗的餃子。”
沒想到他自己提起了滇越,我眯了眯眼睛,覺得自己根本看不透這個男人了。
沒有提出反對意見,李修齊也不多看我,率先走了出去,我和李修媛閆沉都跟着他。
他要去吃的那家餃子館,在奉天是響噹噹的老字號,據說有上百年的歷史,我也沒少和別人來吃過,尤其白洋那個愛吃餃子的。
不過在白洋心裡,包餃子最好吃的還是她老爸。
就這麼想起了白洋,我看了眼走在李修齊身邊的閆沉,不知道他和白洋以後會如何,緣分會有多深呢。
服務員把我們領進了一個包間裡,李修齊一邊坐下一邊熟悉的報了自己想點的菜和餃子,然後看了我們幾個人一圈,讓我們都點自己喜歡的。
他坐下,閆沉跟着坐在了他身邊,我本來想坐在對着李修齊的位置上,李修媛卻一把拉住我,衝着閆沉說,“閆沉。你過來陪姐姐坐唄。”
閆沉這才一副恍然頓悟的表情不好意思的看看我,笑着起了身,可是被李修齊給拉住了,“就坐着吧,姐你別對他下手啊,他不是你的菜。”
李修媛切了一聲,也沒堅持,我依舊坐在了李修齊對面,挨着李修媛。
我沒有吃飯的心思,隨便點了墨魚餡的煎餃後,又開始毫不掩飾的看着李修齊。
大概我的直視都看在了閆沉和李修媛眼裡。等上菜的功夫,兩個人不約而同去了衛生間,包間裡只剩下了我和李修齊。
我馬上開了口,問得直截了當,“你爲什麼辭職了,到底什麼情況。”
聽到我的話,李修齊看着我,眼中的疲憊神色還很重,可嘴角一點點浮起了我熟悉的笑容,慢慢對我說,“就是累了。不想下半輩子繼續跟死人犯罪打交道了。”
我毫不掩飾的冷笑了一下,這回答從他李法醫口中講出來,鬼都不會信吧。
“你知道我不是會拐彎含蓄的人,你說實話好不好,究竟因爲什麼,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我因爲心急,語速很快。
李修齊神色依舊,“就是實話,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正說到這兒,閆沉一推門回來了。
緊跟着,一個服務員端了涼菜送上來。李修齊馬上把注意力集中在菜上,也不等李修媛回來,動了筷子先吃了起來。
我覺得,他身上有了微妙的變化,說不去具體是什麼,就是覺得他和我之前幾個月認識的那個李法醫,有了不同。
閆沉招呼我也吃,我點下頭但是並沒拿起筷子。
“哥,那邊的案子破了嗎,你還要去嗎。”閆沉看着一直夾菜吃的李修齊,問道。
李修齊嘴裡嚼着東西,回答的聲音有些含糊,“破了,不回去了。”
閆沉瞄我一眼,又接着問,“我看你最近氣色差了不少,忙完這段休息一下吧,我過幾天就要去雲省了,你要不跟我一起?”
雲省,就是滇越所在的那個省份,省會城市的名字也叫這個。
李修齊又夾了些黃瓜絲放進嘴裡,“好啊,我之前不是說了滇越,我就是打算去那邊的,不過不是休息一段我準備在那邊養老了。”
閆沉意外的看着李修齊,“養老,哥你開玩笑吧,你纔多大就養老了。”
我不動聲色的聽着他們的對話。
李修齊終於放下筷子,李修媛恰時推門也回來了,她大概聽到了一些剛纔的話,進來就問誰要養老。
閆沉重複了一下李修齊剛纔說過的話,李修媛坐下,沒有閆沉聽了時的驚訝反應,“他呀,那顆心早就該養老了,你辭職不幹,就爲了這個嗎?”
這個姐姐倒是夠直接,和我一樣直奔主題。
閆沉在那邊微微笑起來,像是有人替他長了難開的口,鬆了口氣。
餃子和其他菜陸續上桌,等服務員關門離開了,李修齊才夾起一個餃子放到碟子裡,把餃子在蘸料裡來回滾着。
咬了一半吃進嘴裡後,他纔看着李修媛回答,“按你說的理解也可以,我就是想換個活法了,你也知道我最大的樂趣就是到處走走。”
我想起在調查白國慶那個案子時,我和他坐在連慶早餐攤子前時聊天的內容,他是說過自己願意到處走走停停。
可真的就爲了這個嗎,我不信。
“隨便你,反正你也不缺錢,不過姐好心提醒你,有些事一定要處理好了再走,不然失去機會回頭可別哭着後悔。”李修媛像是信了李修齊的說法,語氣平靜的說着。話裡意有所指,說完轉頭看看我。
李修齊沒再繼續說話,悶頭專心吃起餃子。
我也夾了個餃子放進碟子裡,可一定沒有想吃的慾望,我在想怎麼找機會單獨和李修齊說話。
這頓飯剩下的時間裡,就這麼吃着靜着結束了。
吃好了離開,李修媛說自己要去見朋友,和我告個別就走了,閆沉雖然明顯的不想離開李修齊身邊但還是在我暗示的眼神下,也說還要趕稿子走了。
李修齊看看和他並肩而戰的我,問,“我姐說的對,有些事我必須處理好了再去過自己的日子,走吧。”
我不懂的看着他,“什麼事,去哪兒。”
李修齊沒回答我,側過身看着我,擡手比劃起了手勢。
比劃完,他纔開口說,“去我家裡。”
我跟着他,“剛纔你比劃的什麼意思。”
李修齊也不理我,走到路邊擡手攔了出租車,開門讓我坐進去。
第二次走進李修齊的家裡,我驚訝的站在門口,看到屋子裡就像是即將搬家的狀態,客廳裡擺着好幾個紙箱子,沙發上也蒙着遮塵的白布。
李修齊轉頭看我,“不用換鞋直接進來吧。”
他這真的是要離開奉天了,連家裡都收拾成這樣了,我走進屋子裡,看着李修齊在一個紙箱子裡翻找東西,很快拿出一本很厚的書。
他把書遞給我,“你不是說過要學手語嗎,這本書寫得很通俗易懂,你可以看着自學了,拿着,送給你了,算是留給你的一個紀念吧。”
我沒伸手接書,下意識感覺自己如果接了,李修齊就要離開的事實就被徹底落實了。
李修齊晃了晃這本書,“怎麼不拿着。”
我咬了下嘴脣,擡頭看着他,“你剛纔跟我比劃的那個到底什麼意思,學這個還是得跟真人學吧,我不習慣閉門找車。”
李修齊笑了,揉了下充着血絲的眼睛,把書放回到箱子裡。
“剛纔我的意思是什麼,你看了書就知道了。”
他說完,朝屋子裡面走去,把我自己晾在了客廳裡。
我又看看那本書,走過去拿了起來,翻看幾頁,裡面是滿滿的各種手語手勢和文字說明,看得我眼前一花,心裡被弄得有些煩了起來。
李修齊進去幹嘛了。我朝他離開的方向看過去,他正好從臥室裡走了出來,手裡也沒見多了什麼東西。
看見我拿着書在看他臉上竟然起了幾分得意的神色,讓我想起剛和他一起在解剖室裡工作時,他對着我那副教導的口吻。
“欣年。”
我正想着,忽然聽到李修齊這麼叫了我,神色隨着一怔。
李修齊走近我,手裡出現了一張名片,他把名片又遞向我,“這是國內目前很好的一位心理醫生,你可以聯繫一下去找他聊聊,我當年準備做回法醫的時候,在他那裡定期去過半年。”
這次我都不知道爲什麼,很痛快的伸手接過了名片。
名片上其他名頭我都直接忽略,只看了上面的人名……林海。
我捏着名片,“你爲什麼要去看心理醫生。”
李修齊動手把蒙在沙發上的白布扯開一片,讓我和他一起坐下。
我坐下了,李修齊才語氣清淡的說,“就是那時候心裡生病了,和你一樣,不過我現在已經好了。”
我挑挑眉頭,把名片放到也蒙着白布的茶几上,“謝謝,我從來不信這些所謂心理醫生,我自己怎麼回事自己很清楚。”
我的話讓房間裡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我還是想知道,你到底爲什麼不想做法醫了,你真的是要去滇越嗎?聽說你在那裡生活了挺長時間。”想起閆沉在車裡跟我說起的那些往事我打破安靜繼續問李修齊。
聽我這麼說,李修齊用沉黑的眼神看着我,我卻看不大懂他眼中的意思。
“是閆沉跟你說的吧,我小時候在滇越待過幾年,我以前也和你說過吧,後來我又回去過一段,我是打算先回那邊的。至於不當法醫的原因,還是吃飯時跟你說的那樣,你就這麼不信嗎?”
我馬上點頭,表示自己就是不信那個說法。
李修齊有些無奈的笑了,“不信我也沒辦法了,不過還是歡迎你有空過去,白洋正好也在那邊。”
看來我再問也沒用了,看着李修齊的樣子,我咬咬牙,忽然把語氣軟了下來,“那,之前你問過的問題。你打算怎麼收尾呢。”
“嗯?”李修齊和我的目光交錯,輕聲反問一句。
他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我心裡那種不願遮掩的勁頭又上來了,索性直接說,“我說的就是你說喜歡我的事,你這麼一走,就是不想再往下有什麼的意思了,對不。”
我如此直接,李修齊眼裡劃過欣賞的意味,卻把笑容收斂了起來。
“我只是不想強人所難。”他回答我。
我知道自己的眼神一定隨着李修齊的回答,冷了下去。他是因爲天台上發生的事情,判斷了我的心意嗎,應該是。
可是。
我想說點什麼,可是張着嘴卻組織不全能恰當表達我內心意思的詞句,最終冷着眼神把目光移向了那本厚厚的手語書上面。
“我還要去局裡見領導,走吧。”李修齊起身,算是對我下了很客氣的逐客令。
我最後還是拿上了那本手語書,順便又看了下那張心理醫生的名片,牢牢記住了上面的人名和聯繫電話,和李修齊離開了他家。
回了市局,李修齊去見他的領導,我的人卻在法醫中心的門口,看到了意外出現的人。
一身黑西裝的曾念,正在門口緩緩來回踱着步子。
感覺到有人走過來,他停下來側頭看,見到是我,馬上就正了身體看着我。
他來這裡幹什麼,我走向曾念。
曾念抿着脣,下頜繃緊盯着我,直到我都走到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了,他才呼吸有些沉重的喘了一下,對着我眨了下眼睛。
這神態,好像當年那個還是醫學院優秀學生的他。我沒少見到他對那些主動追着他的學妹擺出這副模樣。
“怎麼到這裡來了,有事嗎,找我?”我先開了口,就像過去我和他之間,主動一些的那個人是我一般。
曾念點了下頭,“出國了好些日子纔回來。”
自從天台之後,我已經不再看新聞,也沒聽說眼前城中新貴的任何新消息。
“什麼事。”我和路過的同事打了招呼,語氣隨意的問曾念。
等同事走遠了,曾念纔回答我,“外公想請你回家吃飯。我來問下你的時間,今天可以嗎?”
我擺出吃驚的表情看向曾念。“我沒聽錯吧,爲什麼請我吃飯?”
我是真的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接到商界傳奇的家宴邀請,曾念這什麼意思。他不是已經要訂婚了,別跟我說是爲了請我這個舊相識去見他的新人。
我心裡陡然升起邪惡的心思。
“也請了其他人,你不是唯一被邀請的人,你認識的還有李法醫。”曾念淡淡的回答。
我更加意外了,眯起眼睛,“爲什麼。”
“就是想感謝一下,主要爲了表妹舒錦錦的事情。外公一向願意如此,你別多想,你們專案組的其他人,我也會每個人都親口去邀請的。”
“可以拒絕吧。”我想了一下。
曾念臉上很平靜,聽了我的話點點頭,“當然可以,不過你應該會去。”
他剛說完,石頭兒和半馬尾酷哥就從法醫中心裡往外走過來了,見到我和曾念,石頭兒叫了我一聲,曾念看見他們馬上熱情的過去說話。
說的無外乎和我一樣的內容。邀請去舒家晚宴。
石頭兒樂着看看我,“你外公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其實不必客氣,那些是我們警察的分內職責,不需要特意感謝什麼,更何況……案子還有點問題,我和你外公也說過了。”
半馬尾酷哥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走到我身邊,低聲問我,“你和李法醫一起回來的?”
我盯着曾念看,嗯了一聲回答。
曾念溫和的笑,和石頭兒解釋着,我聽了他說的話可是沒聽進去,只看見石頭兒最後點了頭。
這算是答應邀請了,我皺眉瞧着石頭兒。
曾念又很紳士的轉頭和半馬尾酷哥重複一遍邀請,半馬尾酷哥依舊面癱臉,知道頭兒已經答應了,他也跟着答應下來。
趙森最近去學習了不在奉天,剩下需要面對面邀請的人,就只有已經不想繼續做法醫的李修齊了。
“李法醫在嗎。”曾念問石頭兒。
我不等石頭兒回答,搶先說,“李法醫不在。”
半馬尾酷哥面無表情掃了我一眼。石頭兒也看着我,他們並沒多話。
“那我再聯繫他,不耽誤你們工作了,明晚七點恭候各位了。”曾念一副官方話語的做了告別,沒跟我再有別的話,起身離開了。
看着他走遠,石頭兒走到我身邊,“那小子什麼情況,真的不想幹了?”
我知道他問的是李修齊,可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說我和李修齊聊過的話,只能簡單回答應該是真的,他現在去見大領導了,估計是和辭職的事有關。
過了好久,李修齊才重新出現,可他跟着大領導一起走的,我沒有機會再跟他說話,也不知道曾念有沒有找過他。
要是找了,他會去舒家嗎。
最近奉天一片安樂祥和,我們法醫中心基本沒出過現場,曾念說好的第二天家宴又趕上了休息日,我中午就接到石頭兒的電話,提醒我別忘了晚上的事。
我在家裡大掃除。滿頭汗水的聽着電話,最後問了一句,李法醫也去嗎。
石頭兒納悶的問我,“你不知道啊?我以爲那小子會跟你吱聲呢,他去啊,說好了接我和餘昊一起的,我讓他也把你一起接了,他沒找你?”
我放下手裡的抹布,“沒有,我自己去就行,那晚上見吧。”
晚上差一刻七點。我穿着普通的白襯衫牛仔褲站在了舒家的別墅門前。
曾念就站在門口的路燈旁邊,看見我出現,衝着我微微一笑。
剛纔停車時我已經看到了李修齊的車,他們看來比我早到了,那曾念站在外面,是專門爲了等我嗎,他還真是不一樣了。
過去總是我等他的。
我沒也沒多說什麼,曾念引着我走進了舒家的豪宅裡。
室內燈火通明,有好幾個一看就是服務人員的男女正在餐廳裡忙活,曾念帶着我走向客廳,全實木的中式古典裝修之下。我感覺自己像是瞬間穿越回了帶着年代感的舊時光裡。
這裡沒有什麼特別張揚的裝飾,一切都是中式的中庸質感,讓人莫名的心裡敬畏起來。
商界傳奇的生活之地,的確自帶強大氣場,我邊走邊看着周圍的環境,很快就看到幾個人坐在沙發上,聊天聲和笑聲響在耳邊。
一身黑色中式褂子的舒添,正笑呵呵的和石頭兒在說話,半馬尾酷哥和李修齊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餘昊那張臉上竟然難得的出現了好奇地神色,正盯着在講話的舒添。
李修齊則相對淡然許多。兩條長腿疊在一起,第一個發覺到我來了。
客廳裡好像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女性了。
我跟着曾念走向沙發,心裡卻微微有些泛起不自在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又和曾念,李修齊兩個男人共處一室。
我還想到一件事,那個即將和曾念訂婚的女孩,會不會也出現在今天的感謝家宴上,不排除這種可能性的。
有那麼一刻,我開始後悔自己今天的出現了,可是想回頭已經晚了。
舒添看見我跟着曾念進來,目光慈和的盯着我。“左法醫來了,謝謝賞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對着舒添淡淡一笑,“您客氣了,不好意思我來的晚了點。”
“不晚,剛剛好。”舒添依舊笑容飽滿,眼神卻瞥向我身邊的曾念。
這時有人走進來跟曾念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曾念看着外公,舒添衝他微微點頭,曾念熱情的招呼我們專案組幾個人去餐廳。
大家紛紛起身,李修齊走到了我身邊,和我並排往前走。
我們沒說什麼話,身前只能聽見舒添和石頭兒繼續還在繼續聊着,像是兩個老友,半馬尾酷哥走得不快,基本上和曾念並肩而行,也是沒說什麼話。
走進餐廳裡,桌上已經擺滿了菜品,隱隱的香味飄進?子裡。
舒添拉着石頭兒坐下,我們也挨着坐在位置上,舒添的目光看向曾念,問了一句,“海湖也該過來了吧,你去看看。”
他說的是向海湖嗎……我突然聽到舒添的話,目光盯住曾唸的臉。
曾念起身,“我去廚房看看。”
他剛一起身還沒走幾步,就有女人的聲音從寬敞的廚房方向響起,接着就看到一身白裙的向海湖,端着一個精緻的砂鍋從廚房裡面走出來。
曾念站住不動並沒迎上去,反而在向海湖經過他身邊時,稍稍向後移了下,給她讓出路來。
特別不好的感覺,爬上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