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興二年二月。劉珏率大軍班師回朝。
子離親迎至城外二十里。遠遠地瞧見隊伍來了。他目光牢牢盯在隊伍中的那乘車轎上。近了,更近了。子離聽到心臟“撲咚”跳動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化作沒有呼出口的名字。而籠在寬袖裡的拳卻握得更緊,努力控制自已不露聲色。
隊伍慢慢停了下來。劉珏騎到轎旁,一掀轎簾。阿蘿抿嘴一笑,低頭下了轎。子離瞧着他牽着她走過來,走到他面前。不等他抿下行禮,他已伸手拉過阿蘿,微笑着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平南王不用多禮。瘦猴兒似的,阿蘿,隨大哥進宮!”
阿蘿一聽進宮兩字想起子離爲她……身體明顯的抖了抖。子離視而不見笑着道:“平南王若是累了就休息一月才成親,若是……”
“王上,臣怎麼會累呢?爲我大寧王朝征戰想着吾王皇恩浩蕩,精神就來了!”劉珏看着阿蘿一字一句說道。
“哦,這樣啊,安國……”子離睨視着他,起了玩笑之心。
“哈哈!”阿蘿大笑起來,心似乎放鬆了。
子離溫柔地瞧着她:“擇日不如撞日,明日……”
劉珏已接過口去::“謝王上恩旨,明日劉珏親迎公主入府成親!
”不待子離再開口,迴轉身提氣喝道:“本帥明日與公主大婚,衆位將軍不嫌棄請來王府飲杯喜酒!”
子離笑着搖:“阿蘿,我們走。”
阿蘿看了劉珏一眼,展顏笑道:“我瘦了好多呢,大哥!”
子離接口道:“知道了,做了很多好吃的……”
阿蘿本是想岔開話題,子離一接口,她心裡不知怎的就有幾分黯然,臉上仍揚着開心的笑容一路和子離說着夏國的趣聞。
王宮,子離牽着阿蘿的手來到玉華殿:“再在這裡住一晚,明天,你就嫁入王府了!”
“嗯!”阿蘿低下頭,她始終不敢看子離的眼睛。
“看着我,阿蘿。”子離淺笑着說:“不要擔心,大哥就是大哥,不是寧國的王。你不用嚇得滿手是汗!”
阿蘿伸手在衣服上擦汗,心裡躊躇,她再見子離,總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似的,又不知從何說起,一路轉過各種念頭,終於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
“大哥現在收回以前的話,我要你快快樂樂的,阿蘿,不要怕我。”子離輕聲道。
她驀的擡起頭,眼睛閃動着光,子離!心裡一酸,眼圈就紅了。低下頭呆了呆又擡頭望向他,終於笑了:“大哥!”
子離舒了口氣:“這就對了!好好睡一覺,明日就是最漂亮的新娘了!”他轉身欲賺腳步又停了下來,眼睛深深地看住阿蘿:“我還是忍不住想知道,阿蘿,你不用怕,大哥不會了……”子離臉上帶着從前那熟悉的淺淺笑容:“現在告訴我,你當年心裡曾有過我麼?”
多麼熟悉的笑容,多麼熟悉的眼神,那雙深邃的眼睛裡重現那抹讓自已心疼的淺淺的憂鬱。阿蘿心裡一顫,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你想知道?”他還是要揭開心底深處的那處秘密。
“是!
”子離眼中有着決絕。
“有花堪折直須折,不如憐取眼前人!大哥,天琳姐姐真心愛慕你。”往事已矣,來者可追。阿蘿眼中一片清明。的d1
子離深深地看着阿蘿:“明天,你就……嫁了……。”
靜默了良久,子離聽到了他想知道又一生後悔知道的話。“寶髻鬆鬆換就,鉛華淡淡妝成,紅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不定。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靜。相見怎如不見,有情還是似無情……太子夜宴那晚大哥走後,我便想起這詞來了。”阿蘿輕聲說道,緩步走進殿內,“明日阿蘿金殿拜別大哥!”
子離如被雷擊中,木立在殿外。心裡一個聲音高聲叫道,有的,她有的!她那時心裡原是有他的!她知道他的隱忍他的痛苦他的仇恨,她知道他要做寧國的王要做天下的帝王知道他要娶顧相的女兒以後還會有別的女人一個再一個……從此讓劉珏走進了她的心,硬生生把對他的情抹得乾乾淨淨,一去不回頭。
子離臉上再也掛不住笑,這王位已在手中,這天下已指日可待,爲何現在感覺到空,空落落似沒有着落。
他一步一步離開玉華殿。得到與失去,得失之間有時就只隔了髮絲這麼細。退了一步,在似是而非間便隔了遠山重重。
不遠處的玉鳳宮裡飄出輕柔琴音:“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
子離停住腳步:“取簫來!”
簫音婉轉而起,哀怨更勝琴音。顧天琳慢慢停住手。任簫聲獨自嗚咽。她輕嘆一聲離琴站起。簫聲突然止住,她側耳再聽,真的沒了,天琳怔仲着。
“皇后爲何不繼續?”
顧天琳一驚回頭,子離淺笑着瞧着她。“明日阿蘿出嫁,寡人想勞煩皇后去爲她打扮。務必讓平南王一見驚豔,嗯,若是皇后有此本事,寡人定吹一曲《鳳求凰》相謝!”
他說什麼?顧天琳沒有反應。傻傻地呆在那裡,等到驚醒,子離已離開。她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宮侍驚得來扶。顧天琳揮手打開,淚流滿面,他,他說他吹《鳳求凰》麼?
離了玉鳳宮,子離臉上笑容已消失不見。
他想起了新婚之夜對阿蘿說的話。“……我瞧着顧天琳,她嬌羞無限,和每一個新娘一樣不安又快樂的等着丈夫的疼愛。爲了她能給予我的力量和支持,我也必須疼她。我既然娶了她就會將她納入羽翼。我怎可讓父皇的心意白費,怎可去傷害一個把身心都交付與我的女人。”
子離看向山谷中座座精巧的殿宇,以後這裡面還會住進各種各樣的女人。都等着他去寵愛,爲他生下子嗣。他回頭望了望玉鳳宮,那裡面是一個傾心於他等待他愛憐的女人。她與她的家族都支持了他,依附着他。再望向玉華殿,子離低低說道:“阿蘿,現在我要你幸福,只要你幸福……如果我對天琳,對後宮裡的女人好……你瞧在眼中,會不會過得更快樂?”
真正的痛原來還不是瞧着她愛上了別人,去後悔當初!真正的痛是成全,笑着去成全。把這種苦果,當做美味,吃着還贊它的甜美。
子離走進玉龍宮。屏退左右,拿出一瓶酒來,一個人慢慢喝下,幾口嗆咳了出來。他伸手拭去嘴邊的酒水,衣上酒痕已深,點點滴滴。他抖着手去擦,總也擦不乾淨,突然瞧到衣上又溼一處,剛伸手,手背一涼,子離愣住,他,不知覺中在落淚嗎?
二月初八,安清王府雞飛狗跳。
“我穿這件袍子如何?”安清王左換右換,總覺得不滿意。
青影忍住笑:“王爺!今日是少爺成親!”
“可是我很久沒見阿蘿了,得給她個好印象!”
“公主瞧不見你,拜了天地就進洞房了。掀蓋頭的又不是你!”
安清王愣住,突然搖:“不信,我們打賭,去,放出聲去,設賭局!”
劉珏喜滋滋地進來:“父王!兒子我今日如何?”
“阿蘿又瞧不見你!”安清王瞧指揮千軍萬馬鎮定自若的兒子已笑得像白癡,心裡就來氣。
“什麼?”
“沒什麼,快去快去,宮裡等急了!”安清王兩下把兒子推出門,臉上又綻開一朵花,“青影啊,阿蘿封爲公主,我不用喚李相親家吧?”
“王爺,他還詩主的爹!
”
“……”
紅燭閃動,喧囂已去。阿蘿很喜歡這種繁忙緊張的程序。終於明白爲何婚禮需要熱鬧,那是向所有人告知,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
劉珏的眉眼已經太熟悉。可是想起他會來掀起蓋頭,還是忍不住盼望揮開紅綢兩兩相望的那一刻。
門輕輕被推開,房間裡響起一片道喜聲:“恭喜王爺!”
阿蘿心漏跳了半拍。嘴角彎出一個笑來。
劉珏喜上眉梢,拍拍臉,他覺得臉都笑酸了,就是止不住還想笑。宮裡來人,璃王賜來一瓶御酒,宮侍奉旨守着他喝完,邊城的烈酒啊。顧相來賀,道顧天翔早已送來離人醉一瓶,今日務必請平南王飲下他的心意,他笑着喝完。成思悅抱着兒子跑來,笑嘻嘻地送來夏國帶回的酒,他大笑着喝完。所有的將士大碗敬酒,他來者不拒!
老頭子樂呵呵看着他,在他耳邊不懷好意道:“所有人都賭你今晚瞧不着阿蘿,老子疼你,知會你一聲!”
劉珏笑道:“父王真駛心疼兒子,你那邊下注了?”
安清王一怔,笑罵道:“臭小子!”走開,嘴裡嘟啷着:“一千兩,賭你瞧不着。青影!劉英!玄衣!還有冥音,你們,帶着兄弟們敬你們主子一杯去!”
想整我?劉珏笑得越發燦爛,“來,兄弟們,喝!知道千杯不醉是什麼意思麼?爺今晚就告訴你們!”
“……”
“都下去吧,”劉珏笑着吩咐道,他喝一會兒就繞到外面用內功逼着吐一回。再喝?喝個三天三夜也別想把我喝趴下!他得意地笑着。
屋裡的人退了出去。劉珏慢慢走近坐在的人兒。她安靜地坐在牀爆一動不動。劉珏看了一會兒,想象着蓋頭下的阿蘿會有多麼的美。想着她將是他的,心裡的喜悅滿滿的抵在胸口。他極溫柔地喚了聲:“等久了是麼?阿蘿!”一時竟捨不得去掀蓋頭,隔着那層紅綢親了下她的臉。
阿蘿還是不動。
劉珏呵呵笑道:“你也有害羞的時候?我瞧瞧,臉紅沒?”手輕輕一動拉下了蓋頭,瞬間臉色突變:“你!怎麼是你!”
蓋頭下青影瞪着他,欲哭無淚,他竟被點了無法動彈。劉珏氣極敗壞伸手解開他的:“誰幹的?阿蘿呢?”
青影苦着臉:“公主反正在王府裡,老王爺道,讓你找,找到天亮還找不着他就贏了!”
“我,我……老頭子!”劉珏氣得牙癢,兒子新婚他都要來攪局?他的臉黑得嚇人,“還有那些參與了?”
“除了我!”青影表白道。
“什麼?”劉珏沒聽明白。
青影后退兩步突然大聲道:“主上,除了我人人有份!”說完“噌”的跳起奪門而逃。
劉珏氣得咬牙切齒,狠狠地把紅蓋頭往地上一摔。除了他?意思是不僅有老頭子,那幫烏衣騎,還有,王上?成思悅?顧天翔?還有……阿蘿?!好啊,所有人聯合起來整他?!劉珏想要殺人。
安清王走進新房裡又是許願又是懇求,阿蘿咯咯笑出聲來點頭答應,掀了蓋頭換了嫁衣,看着被玄衣扛進來的青影嘿嘿笑着,看侍女給青影穿上嫁衣,她親自把蓋頭蓋在青影頭上,還悄悄對他道:“記得要告訴我劉珏掀起蓋頭時的樣子哦。”然後跟着老王爺走出了新房。
阿蘿覺得好玩不禁好奇道:“我們躲那兒呢?最好能瞧到他樣子的地方!”
成思悅笑逐顏開地從迴廊邊轉了出來,衝阿蘿一笑,突然出手點中她的道:“當然是新房了。最安全!而且能看到他所有的表情!”
安清王老臉笑成了一朵花:“對對對,這地方最好!呵呵!”
阿蘿瞪着他倆,心裡大呼上當。無可奈何地被這兩人弄回了新房藏在屏風後面。劉珏一進門就喝退了侍女,眼裡心裡只有穿着喜服的青影,那還注意到屏風後面還有人。阿蘿聽着動靜,難受之至,想大笑又笑不出聲,恨道,此仇不報非君子!老狐狸你死定了!
劉珏衝出新房跑出松風堂,所有人都消失了似的,想來是怕他發飆。
劉珏停住腳,狐疑地回過頭看了看松風堂,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慢條斯理地又回到了新房。凝神一聽,徑直走到了屏風後面,嘴一彎笑了。
阿蘿正瞪着他。劉珏伸手拍拍她的臉:“信他們不信我吧?知道下場了吧?你也參與了,嗯?”
阿蘿眨巴着眼睛,儘量露出無辜的表情。
劉珏一把抱起她,大笑道:“爺今晚要點燈籠!”
阿蘿臉一紅。劉珏放她在,伸手解開她的道。阿蘿叫出聲來:“你出去!”
“不!”劉珏一個吻輕輕落下,“我知道他們在屋子四周躲着,爺我不怕!”
阿蘿使勁把臉埋下:“我怕!”
笑聲從屋子裡四面八方傳來,房樑上還跳下幾個:“主上,屬下服了,多謝主上!”
“謝什麼,快找老頭子要銀子,省得他跑了!”
“是!”
終於,屋裡清靜了,劉珏輕聲笑道:“這下不用怕了!”
阿蘿看着他,心裡有種安心的幸福,嘴邊慢慢帶出一個極嫵媚的笑來。
劉珏的手指圍着那個笑容溫柔地打轉:“想什麼呢?”
阿蘿伸手撫過他的臉,英挺的鼻樑,輪廓分明的五官。柔聲道:“在想,究竟那個纔是真正的你!”往事如電影片段在腦海裡閃過……
在桃花林裡,他怒氣衝衝:“看你那樣子也不是個名門淑女!不知那個府上的丫頭,放我府上,早給板子打得規矩了。”
王宮中秋宴,他神采飛揚:“原來你是李相家的三,終於給我找着了。”
都寧河流香畫舫,他厚顏無賴:“……小王是極負責任之人,與三孤男寡女深夜相處,怎容無知小兒敗壞三名聲呢?三還沒及芨呢,這般誤人終身之事,我可是做不出來的。
”
太子夜宴,他出手相救,送她回相府溫柔沉默。
河邊騎馬,她與他打賭,劉珏懶散自得:“就算小爺站這兒不動,你也是推不動,打不動,踢不飛的。”結果她耍賴讓他哭笑不得。
東郊遇襲他第一次深情告白:“相信我,阿蘿,我會對你好,會護着你,一生一世。”
臨南城裡他沉穩坦誠:“……我最初並不知道會對你這樣情深。桃花宴上我實是被顧家一曲佩蘭打動……回家畫她的像時無意間在她的臉上畫出了你的眼睛……我得承認剛開始硬插入你和子離之間纏着你是想逗你玩。然而不知不覺,我心已沉淪……”
王府中他傷心難過:“我忘了,三年前我就該明白,你沒有心,你始終這麼漂浮不定,從來沒給過我一個肯定的答案,你連騙着我說一句喜歡我都沒有!”
和子離演那場戲後他醋勁大發:“好,他待你情深一片,你感動,那我呢?我對你的心你扔都寧河裡去了?”
他爲了救她,果斷決絕:“阿蘿,子離待你真是極好的,你……我不能看着你死,那怕是你讓做他的妃,我也,也願意!”他還是帶着她逃了,義無反顧。
……
阿蘿溫柔地瞧着劉珏,喃喃道:“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種情緒,這麼多讓我感動的地方呢?”
“因爲我是風城五公子裡唯一集衆家之長面面俱到玉樹臨風英俊不凡瀟灑倜儻武功高強文采出衆的平南王!”
阿蘿“撲哧”笑出聲來。怔怔地看向他,穿越來到這裡,十來年的生活,一直想找適合她生存的環境,原來,她的歸宿是在他懷裡。阿蘿輕輕伸手扯開了劉珏的衣帶,俏皮對他一笑。
劉珏一個翻身覆上來,睜開眼睛瞧着阿蘿:“你以後只能想我一個只能愛我一個!只能,是我的……”
他的聲音漸弱,吻已深深落下。“美人如玉酒如玉,醉,臥,鴛鴦帳裡頭……”劉珏出手拂落紗帳,落下一室旖旎。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