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先生好厲的口!罷了罷了,您先生說的不錯,錢財者身外物也,奴家不過一妓者爾,如此矯情,難怪惹您笑話。”賽雪兒淡定的說着,口氣中聽不出喜怒哀樂,彷彿再說別人的事情一般,話音一落,皓腕輕擡,擡頭看向二樓窗外闌珊的燈火,素手挑弦,輕輕唱到:“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有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一曲終了,她忽又重複吟道:“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怔怔的,居然迸出淚花來。
隨着賽雪兒落淚,一衆女子,個個傷神,便是那艾氏,神情也是悲涼,眼睛眯着,淚花閃動。莊達爲首,男人們眼睛裡沒了情慾,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憐惜,氣氛一時間變的十分沉悶。
賽雪兒的嗓音清幽中透着低沉,柔柔的,像騷在人的心上,配上那傷感的唱詞,和珅聽的如癡如醉,想着福康安,想着曹雪芹,更想起棠兒,想起伍彌氏,想起王思雨,想起所有跟自己有關的女人們,如入迷境,良久,猛然睜開眼睛撫掌嘆息一聲:“唱的好,這唱的是《石頭記》裡的葬花詞吧?‘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泣殘紅’(紅樓夢第二十七回的回目)!你居然見過這部書?芹圃先生大才,玄機暗藏,一語成讖,結局早定,實在引人嘆息——‘自古紅顏多薄命,’,女命如此,‘情’之一字又何嘗不是?姑娘此曲實在大妙,我也有一曲相贈……”
說罷他不看對方,輕輕閉上眼睛,慢慢回憶着輕聲唱到:“愛怎麼做怎麼錯怎麼看怎麼難怎麼教人死生相隨,愛是一種不能說只能嘗的滋味試過以後不醉不歸,等到紅顏憔悴,它卻依然如此完美……愛是一朵六有天飄下來的雪花還沒結果已經枯萎,愛是一滴擦不幹燒不完的眼淚還沒凝固已經成灰,等到情絲吐盡,它纔出現那一回,等到紅塵殘碎,它才讓人雙宿雙飛啊...有誰懂得箇中滋味,愛是迷迷糊糊天地初開的時候,那已經盛放的玫瑰,愛是踏破紅塵望穿秋水只因爲,愛過的人不說後悔……” (《神鵰俠侶》主題曲《天下有情人》)
唱着這首深深印在心中的後世歌曲,他的腦子裡一片亂麻,鼻子一酸,忍了數忍,還是有一滴眼淚滾了下來。
“愛過的人不說後悔?”範雯雯淚眼早已迷濛,癡癡的問了一句,嘆息一聲:“這詞兒寫的真好,好像是給我寫的一般!”
與她同樣表情的又豈止一人?
和珅的嗓子未必多麼優美,難得的是這詞寫盡了愛情的真諦,偏又不像時下詞兒般晦澀難懂,通篇白話,頓時引發了無數人的共鳴。便聽那賽雪兒悠然一嘆道:“‘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葉先生這詞兒不知是誰所寫?金人元好古若重生,必定引爲知己啊!奴家佩服萬分,盼先生引見!”
說着話她從那鞦韆之上輕輕躍下,盈盈沖和珅一拜,雙目之間,滿是期盼之色。
孔冥一看和珅又出了風頭,心中惱恨,只覺在這蘇州叱吒多年,碰到他後居然處處吃癟,忍不住狠狠握了握拳頭,噌的站了起來,一手拉憐彩,一手拉月香,順勢叫那艾氏:“狗屁的情情愛愛,大老爺們窮酸吧唧,不是爺‘吹毛求比’,還不如爺唱的好聽,艾媽媽,天不早了,走吧,咱們回房,爺給你們唱《十八摸》去!”
憐彩便是一聲嬌笑道:“孔爺又露怯,哪裡是什麼‘吹毛求比’分明是‘吹毛求疵’麼!”
“小騷,蹄子,你知道個屁?什麼‘吹毛求疵’?分明便是‘吹毛求屄’嘛,不吹,怎麼求?等會兒我就求你的……”孔冥說着嘿嘿一笑,旁若無人的拽着三個女人出了屏風隔出的雅間,經過和珅時,不忘狠狠瞪了一眼,復又長笑一聲,這才離去。
“子歸兄真性情也!”莊達笑着說了一句,又道:“賽雪兒姑娘居然唱了兩首,葉兄弟還多贈了一曲,今日真是不虛此行了……春宵苦短,反正賽姑娘看不上咱們這腌臢貨,都散了吧……‘金風玉露一相逢,’才勝卻人間無數麼!”
聽他篡改名詞,衆人頓時發出會心一笑。
和珅見那賽雪兒仍舊保持着下拜的姿勢,目光亮彩一般,灼灼的盯着自己,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索性道:“那作詞之人,便是不才在下了,賽姑娘想來失望至極吧?”說罷呵呵一笑,再不看她。卻聽賽雪兒喃喃說了句什麼,再看時,發現她已順着鞦韆升上樓頂,從一處打開的空洞中消失,不禁暗笑一聲,不再想她。
賽雪兒既走,衆人一鬨而散,各自摟着相好的姑娘尋地方‘金風玉露一相逢’去也。
有範曉彤在場,楊希凡自然不會去學莊達與孔冥。楊夢凡因爲卿靖的關係,更不願自曝其短。和珅自不必提,別說春梅範雯雯都在,就沒她們跟着,他對於妓院這種露水情緣也不感興趣。
場中便只剩下了他們幾人,頓時顯得冷清了許多。
和珅今晚成功的爲自己的假身份造了聲勢,正要領着春梅離開,那楊夢凡已經欺了上來,拍着他的肩膀哈哈笑道:“想不到葉兄弟這麼厲害,能讓那孔冥吃癟,瞧着還真是解氣。走,咱們吃酒去,交到你們姐弟這樣的朋友真是痛快,咱們今晚來個不醉不歸!”
“孟凡說的不錯,子墨先生,卿靖小姐,葉凡兄弟,今兒個可真是開心。走,咱們再開個包間好好吃酒……”楊希凡也道,和珅卻是一笑,看了子墨與低頭站在他旁邊的嵐希一眼道:“子墨與嵐希恐怕去不了了,白牡丹終於見着了呂洞賓,春宵一刻值千金,再要叨擾,人家該不樂意了!”
楊希凡啞然失笑,“倒是我的不是了,子墨先生,嵐希,你們請便,咱們再生拉硬拽,還真就成了惡人……”說着話,忽見樓下自己貼身長隨匆匆進來,忙問道:“何事如此匆忙?”
長隨瞅了瞅旁邊衆人,湊到楊希凡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便見楊希凡面色微變,忽道:“好了好了,你先下去等着,”說着沖和珅與子墨卿靖道:“不好意思了諸位,家中出了些事情,我得去處理一下……子墨先生,嵐希小姐,改日我專擺宴席,今兒個在場的都叫上,喝你們的合歡酒……孟凡,替我好好招待貴客”說着又對範曉彤和範雯雯道:“實在是不好意思了,兩位若是就走,我找人送你們,若是還要耍會兒,等會讓孟凡送你們,我得先去了。”
“希凡先生且去無妨,我們姐妹好不容易遇到卿靖姐姐與葉凡先生這樣有趣的人,自然是要陪着他們不醉不歸的!”
“是啊是啊,楊大哥快去忙你的吧!”範雯雯也附和一句,大眼睛卻沒離開和珅,眨啊眨的,彷彿有什麼難解的謎團困惑着她一般。
楊希凡一笑,沖和珅與子墨等拱手告辭不提,那楊夢凡早就將旁邊伺候着的龜公喚了過來,吵吵嚷嚷的吩咐開包間,上好酒好菜。
和珅前世今生,最是討厭酒場應酬,心中又琢磨那楊希凡爲何匆匆離開,加之穿越後酒量大減,實在無心再飲,好話說了一籮筐,纔算是將那楊夢凡應付了過去。那範雯雯卻說什麼都不讓春梅走,非拽着她吵吵着要秉燭夜談,眼睛還不時的往和珅身上掃。
春梅看看她,再看看和珅,一副無奈的樣子,惹得和珅一笑道:“你們是京城舊識,難得在江南相遇,也算緣分,就留下陪着范小姐吧,明兒個再回驛站不遲。”
春梅點了點頭,陪着楊夢凡和範曉彤他們將和珅與卿靖送下樓去。樓上便剩下南宮子墨與嵐希兩人。
南宮子墨瞅一眼低着頭的嵐希,突然一陣心慌,從懷裡摸出兩張銀票遞給對方道:“這是給你的體己銀子,孩子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給她買點好吃的。今晚你且在這裡,明兒個我尋個宅子,再來接你,順便拿你的賣身契,好歹不用再受那些人的腌臢氣。天不早了,我先走……”
嵐希突然擡起頭來,已是眼眶通紅,眼淚盤旋,盈盈的盯了南宮子墨良久,突然臉上浮上一絲紅暈,重又低下螓首,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聲音低聲道:“你真的只是可憐我就花那麼多銀子……我長的不漂亮吧?”
“銀子是葉先生花的……”南宮子墨心中像闖入一羣炸了營的野馬,雙手顫抖,愈發侷促不安,結巴着道:“姐姐漂亮……我心裡……我……我只是別人的奴才,配不上姐姐……我……”
“葉先生花錢也是衝你,你是好人,葉先生也是好人……”嵐希眼中的淚珠終於還是滾了下來,一滴一滴,彷彿落在南宮子墨的心頭,“你是奴才,我不過是妓女罷了,又比你高貴到哪裡?女人落到這一步,還有什麼挑剔的?你已經贖了我,我就是你的人,我們孃兒倆都是你的人,以後給你當奴做婢,只要你善待我女兒,怎麼都成。”說着話,心中已是下定決心,眼睛一閉,一頭扎到南宮子墨懷裡,顫聲低呼“……今晚……今晚便帶我走……這地方,我多待一會兒都覺得憋悶……”
南宮子墨如在夢中,顫顫巍巍的伸手輕輕撫摸嵐希烏黑如墨的秀髮,夢囈般說道:“這是真的麼?姐姐不嫌棄我的身份?我……你的閨女便是我的閨女,今後要有對不起你們孃兒倆的,不用你說,老天爺打雷……”
嵐希身子一顫,擡手按住了南宮子墨的嘴,“別瞎說,我信的及你……我跟了那死鬼男人四年,都不如你今天這一句話,就現在死,我也值了!”
“說起他,究竟是因爲什麼,他才……”南宮子墨欲言又止,心中憤怒不已,拳頭捏的嘎巴作響。
嵐希已是止住眼淚,聞言喟然長嘆:“還不是那勞什子仙人膏麼?吸了它,好好的大活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莫說我這個老婆,便是孩子,也早就丟到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