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平一驚,抓住了謝宛雲的手,卻見,她的眼中,水氣隱隱,但是,她偏又倔強地咬着脣,不肯讓它掉下來。
她瞪着他,帶着恨,帶着怒,帶着滿心地不甘與埋怨。
是的,謝宛雲是埋怨,她本來覺得,埋怨別人怎麼不對自己好,不如從自己的身上找原因。責怪別人是無濟於事的,因爲,別人不會改變,可是,她能改變自己,不讓自己重複上一世的悲劇。
可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步步爲營掙來的一抹希望就這麼被這麼一點拉肚子的藥給毀了,而她唯一的指望寧太妃,卻將這麼一對貴重的玉佩給了朱承平與柳如月,顯然,不知道爲什麼,一向討厭錢氏的寧太妃改變了態度。
她什麼也沒有,叫她拿什麼來跟整個侯府,還有玉貴妃,甚至皇上來對抗。
她不想認輸,但是,她對抗不了。
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這一邊,沒有一個人。
如果寧太妃改變了態度的話,老夫人也會改變態度。
以前,她還能在一片黑暗中看到那麼一絲光明,只要有一絲光明也好,只要有一點希望,她就能鼓足勇氣去爭取,即使傷痕累累,即使痛苦疲憊,可是,她現在,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無邊的黑暗,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看不到了。
謝宛雲瞪着朱承平,惡狠狠地瞪着,這個殺了她的兇手,惡魔。
可是,瞪着瞪着,她的淚卻忍不住落下,她揚起了沒有被他抓住的另一隻手,胡亂地捶着他的胸膛,那還不夠,她又抓又咬,嘴裡還嚷着:
“爲什麼,爲什麼連你也不站在我一邊?”
“爲什麼,爲什麼連你也不幫我?”
“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我,我本來應該是你的妻子的啊!”
“你可知道,我曾經有多麼期待嫁給你?我曾經爲了配得上你,多麼認真的讀書?學習琴棋書畫,學習女紅烹飪。我一生
下來,別人就說我是你的妻子,爲什麼,爲什麼你可以這樣對我?爲什麼?”
那是她十幾年心心念着的夫啊。
她以爲會是她一輩子的依靠,結果,他卻將她放棄,就這麼看着她一步步地被別人推進了深淵,最後,甚至親手推了她一把,含着淚。
爲什麼,她從小就被教導爲他而生,而他,卻可以這樣教她輕易拋棄?
這一切,究竟是爲了什麼?
謝宛雲的聲聲質問,一句一句地刺進了朱承平的心裡,她的眼淚是如此地滾燙,讓他的心都疼了起來。
然而,面對她的聲聲質問,朱承平能給予的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他只能緊緊地將她摟在了懷裡,抱得牢牢的,以爲這樣會換來充實,最終得到的卻是更深的絕望。
他,曾經也是期待着的,曾經也是在夢中想象着那個據說一出生就同他定下了婚姻之約的女子,她長得什麼模樣?會是什麼樣的性情?她會怎麼笑?怎麼皺眉?他看夠了孃的悲哀,他下了決心,他一定不會像父親一樣,會好好地對這個女子一輩子,不叫她傷心。
但最終,他做的,卻也同父親沒有什麼區別。
不,甚至更甚。
“對不起,宛雲……”
朱承平叫着謝宛雲的名字,眼角溼潤,一滴淚,悄然而下,滴落在了謝宛雲的發間。本來在劇烈掙扎的謝宛雲的身體突然僵住了。
那,是淚嗎?
他,哭了嗎?
但,他哭了又關她什麼事?
謝宛雲狠狠地想,然而,心卻不受她控制地越來越軟,越來越軟,說到底,他們也都是這塵世間的可憐蟲,對命運無能爲力,無論怎麼掙扎,怎麼抵抗,別人一伸手,就能把他們碾成齏粉。
只是,他終究比她幸運的。
至少,那雙手選擇了他,只要順從,他終究能好好地,不會毀滅。可是,
她卻不一樣,即使她順從,等待着她的除了滅亡,也沒有第二條路。
但是,不甘心,怎麼也不甘心。
即使掙扎到了最後,她也仍然是一隻會被人碾死的螞蟻,她也仍然會掙扎到底的;即使全世界都是她的敵人,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站在她身邊,她也會奮戰到底的;即使她費盡了全力,最後也只能像螻蟻一樣微不足道的死去,她也會竭盡全力的。
從此之後,她再不期待任何人的庇護。
她不會死得這麼容易的,就算是死,她也會咬下那些人的肉下來,讓她們也知道疼痛的滋味。
謝宛雲猛地推開了朱承平,用手背抹乾了眼淚,惡狠狠地對他說道:
“我不會輸的。”
“我絕對不會輸的。”
“你,還有正妻的位子,總有一天,我會搶回來的,你等着!”
說完,謝宛雲昂首大步走到門口,猛地推開了門,一陣冷風灌時,她的頭髮飛揚。她一頭極黑極濃的發,又長又直,十分漂亮,然而,她的頭髮卻不如一般的女子那般柔順,而是極粗極硬的,揚起的發如同根根細劍一般,不小心刮過了朱承平的臉上,很疼。但是,比起他心裡的疼痛,這些,又不算什麼了。
撂下了狠話之後,謝宛雲極爲驕傲地帶着秋痕離開了,如同一隻昂着頭的驕傲母雞。
真奇怪,本來一直鬱悶的心情反而奇怪地變好了。
秋痕十分安慰地道:“真好,姑娘又變回以前的姑娘了。”
前一段時間,老是覺得她服侍的姑娘像個陌生人一般,她所認識的姑娘,是坦率的、真誠的、善良的,而不是那個披着溫和麪具的好像人偶一般的陌生人。這個有什麼不滿會率直地表現出來的,纔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人,總是生機勃勃地,讓周邊的人也跟着歡喜,充滿了活力與希望。
謝宛雲回眸一笑,眼裡再沒有陰霾,全是明媚的陽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