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等一下。”
馬看山被他說得有些糊塗,趕緊打斷他道:“你說的這些跟我受傷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永正和尚似乎早就預料到馬看山會有此一問,微笑道:“關係甚大。你知道傷你的是誰嗎?”
“是誰?”
“如果我當時沒有看錯,應該是櫻花妖。”
“櫻花妖?是櫻花修煉而成的妖怪?”
馬看山奇道。
自古以來妖物並不罕見,可大多都是以動物爲主,而且是離人類社會越近的,修煉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比如說民間傳說中的黃鼠狼、狐狸、刺蝟、老鼠、蛇這五種大仙。
大多數動物的壽命都要比人類短,在他們短暫的一生中不大可能會遇到老師傳授修煉之法,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偶然看到人類修煉而有所感,從而開啓靈智。
這其中,植物修煉成妖的雖然也有,但相對來說非常少見。
植物雖然壽命長,但缺少感應天地變化至理的手段和能力,也就是修煉之人所說的“五識不通”。
哪怕是被稱之爲“類神”的人類,也很少有殘疾人能夠修煉有成的。
但好在植物的基數大,也有非常小的概率可以進行修煉。
植物修煉成妖有兩種方法。
一種是這植物本就是天地靈根,又生在靈氣充沛之地,日夜吸收天地靈氣,靈氣濃郁到一定程度便會開始自主流轉,從而使其本體開竅,但普遍智力比較低下。
這種情況民間比較常見的是人蔘娃娃。
還有一種是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得到了某種法寶,可能是有人因爲某種原因把法寶藏在植物體內,然後再也沒有去取。又或者植物在生長過程中穿破了某個古墓,根鬚與法寶纏繞一起。
在成百上千年之後,這株植物就會藉助法寶修煉,在一定的機緣下大道有成。
但這兩種都必須有一個共同的條件,那就是依賴於植物遠超動物的壽命,用超長的時間來彌補自身的缺陷。
但櫻花這種東西大家都知道,從花苞綻放到化爲春泥,最多也就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又怎麼可能修煉成妖呢?
永正和尚難得的遲疑了一下,開口道:“這種妖物與我神州所生萬物不同,我只聽說櫻花妖的本體是死後葬在櫻花下的女子,被一些別有用心之人將鬼魂與盛開的櫻花煉爲一體,成爲桃花妖。”
他說到這裡,馬看山一下子回想起那天晚上在跟那個伴櫻花而出的女子戰鬥時,她曾經說過一句倭語,心中一動:“那就對了,櫻花是倭國的國花,這櫻花妖很有可能是跟我之前見過的畫中惡鬼來自同一個地方。”
永正和尚見馬看山的反應如此之快,頷首笑道:“小師弟果然是好悟性,一語中的。這些桃花妖會被倭國一種名爲陰陽師的人收爲己用,和你曾遇到的畫中惡鬼一樣,都被統稱爲式神。”
“式神……”
馬看山輕輕念道。
對於這個詞,他並不陌生,無論是茅山宗的典籍中還是師父馬正陽給他講的故事中,都曾提起過。
這個詞和陰陽師有着密切的聯繫,它指的就是在陰陽師的命令之下,所役使的靈體,其力量與操縱的陰陽師有關。
“那這麼說,前後在我們學校作惡的這兩個惡鬼,其實是來自於同一個陰陽師的兩隻式神?”
“很有這種可能。”永正喝了一口那個小和尚爲他倒的一杯清茶,淡淡說道。
馬看山這一次來了興趣,之前他無論是跟着師父還是自己一個人,斬殺降服的妖魔鬼怪不在少數,可從來沒想到有一天,這些東西會是來自於另一個人的豢養。
不過,這也讓他想了另外的事情。
首先是現在還老老實實被他收在懷裡的九兒。
雖然她的傷勢還沒有痊癒,但想必也能聽到這一席話。
其實,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九兒作爲馬看山的鬼僕,也非常像式神和陰陽師的關係。
其次,茅山術中本身就有驅鬼法門,其操作方式,就是將鬼物收付在特定的符籙之中,這和馬看山瞭解到的,陰陽師也多是以剪紙或是符紙操縱式神應該是同樣的原理。
而最關鍵的一點是,茅山宗之所以將驅鬼法門列爲禁法之一,並不是說這麼法術會給使用者或是其他的人造成多麼大的負面影響。
茅山術中可以用來害人的實在是太多了,隨便改改風水就能讓一個人倒一輩子黴,所以茅山傳人對心性的把關極爲苛刻。
這也是爲什麼道一的出現,會引起馬看山和孫一邈,甚至是整個道門的強烈反感。
就是因爲這種人對普通人的危害實在是太大了,而且基本無解。
茅山術不準用驅鬼法門,實際上則是一種對鬼物的保護。
道教講究陰陽平衡,狹義上講,活人爲陽,鬼魂爲陰,如果太多的鬼魂被活人使用,就難免會出現打鬥中鬼魂被消滅的情況。
長此已久,陽盛陰衰,這絕不是一個好事,可能會造成整個生態圈的破壞。
而那些所謂的陰陽師可就不管這些了,式神在他們眼裡更多的是一種工具,而不是和自己同樣的存在,就算死了一個,那就再招一個便是。
如果原生的找不到,那就想辦法自己造一個。
比如說,殺死一個妙齡少女,然後把她葬在千年櫻花樹下……
馬看山大致明白了永正和尚的意思,他是在告訴自己,那天晚上的遇襲,完全是有組織有預謀的。
先是九兒被打成重傷,接着牛小海被臨時支走,最後鍾狸被捆仙鎖困住,不過這些只是手段,而真正目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他想了一下又問:“大師,這怎麼又跟阿倍仲麻呂和陰陽闢水珠扯上關係了?”
永正笑道:“你知道阿倍仲麻呂這個人嗎?”
馬看山小學沒讀過幾天,但茅山中學就在離大茅峰不遠的地方,所以他是讀過幾年初中的。
而但凡是初中畢業的人,對這個名字都不會太過陌生。
馬看山回想了一下初中歷史課本上的內容,答道:“我記得他是遣唐使,他來到唐朝後中了進士入朝爲官,可在六十多歲的時候非要回國,據說是遇到海難死了。”
唐朝這個朝代在華夏宗教史上是個避不開的時期。
衆所周知,道教是華夏土生土長的宗教,一直以來在神州大地上發展的非常順利。
而進入唐朝後,由於統治者,特別是武則天不知被哪個天竺來的和尚忽悠說成是未來佛轉世,從而大肆抑道揚佛,以至於直到今天,我們身邊的大多數人也是重佛輕道。
《西遊記》就是那個時期的代表,在小說中,表面上看是孫猴子打妖怪,但實際上講的是佛道之爭。
明明自己有本土宗教不用,非得巴巴的去西天取經,然後拿回大唐傳教,而且整本書中佛教人物大都是正面角色,至於代表道教的天庭則成了大反派,乃至於九九八十一難中遇到的妖怪也多是道教出身。
至於其中暗含的廟堂之上的黨派勢力之爭,那就更不是一般人能看都了的。
只可惜一部電視劇版《西遊記》,完全把這種對命運的抗爭和宗教間的角力化爲了兒戲。
永正和尚淺淺的抿了一口茶水,依舊是笑眯眯地說:“你說的大致都沒錯,只是在他的結局上稍有出入。”
“當年,阿倍仲麻呂請辭,唐玄宗感念他仕唐幾十年,功勳卓著,而又家有年邁高堂,便割愛應允,並任命他爲唐朝回聘日本使節。”
“後來,阿倍仲麻呂一行分乘四艘大船,分爲兩路回國。途中,阿倍仲麻呂所在的那一路在海上遭遇風暴,全部沉入大海。消息穿回唐朝,包括唐玄宗、李白等人都悲痛不已。”
“但實際上,他這一路的兩艘船隻有一艘沉沒,而他乘坐的船則漂到了越南,登陸後遭到當地土著的屠殺。一船170多人,只有他和十幾個人有幸逃脫,並在三年後返回了長安。他一直活到72歲,最終死在了長安。”
馬看山聽得頗爲入神,插嘴道:“這個阿倍仲麻呂命倒是挺大的。”
永正和尚看了他一眼:“豈止是命大,這個阿倍仲麻呂可不是普通人。他身爲遣唐使,入唐的時候正是道教最爲興盛的時期,他的真正目的其實是爲了當時的倭國天皇尋找長生之法。”
馬看山聽得有些發愣,他雖然知道遣唐使的根本目的是學習唐朝的先進知識、技術和經驗,可沒想到阿倍仲麻呂是要學長生之法。
華夏大地幾經戰亂,無數光輝的遺產已經所剩無幾。僅拿道教來說,現在正統的無非是全真教、上清流和正一門三家,但如果說術法傳承、教義典籍可謂是十不存一,而且還在逐年減少中。
可以想象,在當時的唐朝,那是怎樣的一個道教全盛的時期。
永正和尚似乎沒有看到馬看山的震驚,繼續道:“阿倍仲麻呂利用自己的身份,多次拜訪當時的道學大家,他這人本就極爲聰慧,雖沒入道門,但學會的術法卻不在少數。據說,他最擅長的就是驅役陰鬼之法。你還記得當時他回國時一共是四艘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