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瀟一夜沒有回來。
池小影把手機關了,收拾了下行李,洗洗就睡了。躺在牀上,一點睡意都沒有,她緊緊閉上眼,就當是讓眼睛休息。
隔天是週六,連着兩天休息。她準備過江回趟孃家,但走之前,要見個人。
她給燕南南打電話,早晨七點鐘時。
燕南南聲音有點慌亂,也可能是沒睡醒,好半天才緩過神。燕南南簡單說了個地點,掛上電話,提着行李就下樓了。
以前,她會寫張便條交待去向,不然打個電話說一聲。現在,她想不需要這樣矯情了。
這麼早,開門的商鋪要麼是麪館,要麼是粥店,這些地方人滿爲患,凳子沒坐暖,身邊就站着人等了。
她選了家韓國人開的麪包店,在地鐵站旁。這兒溫馨雅緻,不像飯館;自然明朗,不像酒吧;既顯得隨意又有品位,而且,籠罩在整個店堂裡的香甜氣味讓池小影覺着溫暖。
小妹給她送上一杯熱牛奶,還有兩塊剛出爐的牛角麪包。
她小心地吃了兩口,胃很乖,她一喜,小口小口地咬着麪包、喝着牛奶,讓空蕩蕩的胃暖和起來。
燕南南覺得自己得赴約。躲起來算怎麼回事,不但探不出池小影的深淺,決定不了以後的措施,還顯得自己心裡面發虛。
怕什麼,愛一個人不是錯。是宣瀟對池小影的愛變了質,碰巧對她心生情愫,沒有她,也會有別人。燕南南寬慰着自己,特意化了精緻的妝容,換上名貴的休閒裝。
但不知如何,她總有點無法理直氣壯起來。她非常清楚,宣瀟對池小影是非常在意的,也許那不是愛。
如果池小影先鬆手,宣瀟的堤壩就形同虛設。
燕南南推開門,店裡有兩棵大樹,不知是真是假,直伸向屋頂,池小影就坐在右邊的那棵樹下。
燕南南微笑着走過去,池小影往一旁挪了挪,給她讓出個位置。
燕南南一坐下,心裡面就發怵。看着池小影,一路上積攢起來的自信突地煙消雲散。
認識這麼久,從男人們看過來的目光裡,她知道池小影沒有她美。可是池小影有種淡雅的氣質,讓人挪不開目光。池小影今天只是穿了件黑色高領毛衣,灰黑色的棉圍巾,衣着暗色無華。臉很瘦,輪廓潔淨,一絲絲化妝全無,初看略有些蒼白,仔細看後卻有一種清麗之感,眉毛黑而有力,眼神清澈,頭髮紮在腦後,露出額頭。特別是她的笑,如陽光一樣,照在初會的陌生人的臉上,令人愕然。
縱使池小影是粒塵埃,她是顆明珠,現在,這粒塵埃完完全全遮住了明珠的光澤。
燕南南暗暗地嘆息,不得不承認,她是美,而她的美是有期限的,再有個幾年,就成昨日黃花了,而池小影的氣質隨着年歲漸長,越會散發出奪目的光華。
“女士要點什麼,和這位小姐一樣嗎?”麪包店的小妹跑過來笑吟吟地問。
燕南南心裡面一火,人的眼睛真毒,明明只差了一歲,連稱呼都不同。
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小妹,你給我杯果汁就行了。”
池小影對視上她的目光,慢悠悠地把最後一口麪包塞進嘴裡,再小心地嚥下。
果汁送上來,兩人有一會都沉默着。
“你要出門?”燕南南看到了地上的大包,先開口問道。
“嗯。”池小影點點頭,繼續沉默。
“我。。。。。。”燕南南搓了搓手,解開脖子上虎條紋的紗巾,咬了咬嘴脣,決定先出手了,“我。。。。。。和柏遠離婚了。”
“我知道。”池小影扭過頭來看她,“他前幾天到我辦公室找過我。”
“他找你?”燕南南愣住了,“他。。。。。。對你說了什麼?”
池小影漫不經心地擰了擰眉,“他說你愛上了宣瀟。”
燕南南沒想到池小影會這麼直接,一時無法接話,臉一陣紅一陣白,張口結舌,“他。。。。。。胡說八道?明明是他和別的女人勾三搭四。”
“那你並沒有愛上宣瀟嘍?”池小影淡然一笑。
燕南南突地噎着,目瞪口呆地看着池小影,“我。。。。。。”
“爲什麼要否認呢?或者你認爲這是無恥的噁心的無法啓口的?昨天,在江邊,我看到你們了,我也知道你看到了我。”
池小影說完,委婉地傾起嘴角。
“小影,”燕南南臉漲得通紅,羞窘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池小影真是深藏不露,不過既然撕破了臉,那她就不必裝真誠了,她硬着頭皮,坐直了,“一切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並沒有想搶你的宣瀟,是柏遠他搞外遇,我心裡面痛苦,剛好和宣瀟在外面出差,我向他哭訴,也喝了點酒,我們。。。。。。就糊里糊塗地上了牀,抱在一起。我本想把這事忘掉,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可是我發現我漸漸的愛上了宣瀟,也正是因爲有宣瀟,我才從離婚的陰影裡挺來了。小影,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卻對你做出這樣的事,我知道這不好,可是我沒有辦法。愛情來的時候,我擋都擋不住,壓也壓不下,我也只是個普通的女人。。。。。。愛一個人,不是錯,對嗎?”
池小影瘦削的小臉上緩緩綻開一朵笑意,眼光漸漸聚攏,“我從沒發現,愛情還能爲這樣的行爲做神聖的藉口。嗯,愛一個人是沒有錯,你能確定那是愛而不是掠奪?”
燕南南臉色發僵,看着池小影出不了聲,半天才喘出一口顫微微的氣。“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是愛宣瀟,只是愛,並不想破壞你們的家庭。”
“那麼你想把自己定位在哪裡?”
“等待。”燕南南哀婉地嘆了口氣,苦澀一笑,“不然我還能如何?”
“等待宣瀟向我提出離婚,然後你們結合?這樣一說,我好象是塊不識趣的絆腳石,生生阻擋了一對相愛的戀人。”池小影眨了眨眼,端起牛奶杯,只一刻,熱牛奶已經冰了,只碰了下嘴脣,她又放下。
“我只在等一個愛我的而我也愛着他的男人,至於他是誰,我不是精神衛道士,管不了那麼多。”燕南南避重就輕,強悍地聲明。
池小影依然淡淡地一笑,又出乎燕南南的意料,她以爲她會反脣相譏並惡語相加。
“嗯,你很坦誠,只爲自己而活。現在,許多人都是爲物質爲現實而遷就婚姻,而你只是爲愛,我能說什麼呢?”池小影說道,“我也曾經暗戀過一個人,悠長而輕盈,漫長而苦澀,看着他和女友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我替自己心酸,替他開心。愛是沒有錯,但把愛凌駕於別人的痛苦之上,縱使我得到了全部,又能保鮮到幾時?我選擇了祝福,把愛變成了友情,我沒有失去他,反而得到了許多。”
“你。。。。。。暗戀過誰?”燕南南心怦地一聲竄到了嗓子口。
“柏遠。”池小影回答。
燕南南輕抽一口涼氣,“我一點都沒看出來。”
“你看不出來,柏遠也不知道,只是暗戀。十九歲的年紀,什麼都不懂,對第一個出現在自己面前並關心自己的男生一見鍾情,莫名其妙就喜歡上了,還沒來得及表白,他的身邊就有了你。”池小影想起了校園時光,素容上散發出一絲留戀的光暉。
不需要池小影親自動手,燕南南已經感到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生疼。
“後來,有次聚會,你和柏遠都喝醉了。柏遠拉着我的手告訴我,那封情書其實是寫給我的,卻誤送到你的手裡。我沒有去追問,當作什麼都沒聽到,因爲我看到柏遠和你一起很快樂。”
“夠了。”燕南南突然打斷了池小影的話。不必再講太多了,耳光如雨點般落下,她已無地自容。
如果池小影那時出手,她和柏遠是不可能結婚的。池小影是想現身說教,讓她反省嗎?
錯了,池小影那時是未出校門的土包子,什麼都不懂。她可不一樣,絕不會做出那樣的傻事。那時的柏遠能現在的宣瀟相比?
“現在柏遠是自由身了,還沒結婚,你還來得及。”她嘲諷道。
池小影莞爾一笑,“他是不是自由身,和我沒有關係。我記得張曉嫺說過,我們總在哀怨緣份來得不是太早就是太晚,其實錯了,就是讓你回到那個時刻,恰巧遇到那個人,你還是不會愛上那個人,錯過了就錯過,不需要再次重複。”
“那你。。。。。。會離開宣瀟嗎?”燕南南一出口,就後悔得想打自己的嘴,聽着怎麼象哀求她施捨似的。
池小影站起身,“這是我和宣瀟之間的事,不需要向你交待。”
燕南南被嗆得面紅耳赤,她挽救地瞪了瞪池小影。“其實,你不愛宣瀟的,只是貪圖他給予的一切。”
池小影穿好了外衣,“我們爲什麼要結婚呢?”她迎向燕南南羞惱的目光。
“呃?”燕南南一時回答不上來。
“是爲了想和這個人白頭偕老、生兒育女?還是爲了玩曖昧,有外遇、離婚?如果不能恩愛到老,何必要結婚?一個人自由自在,做什麼不是更方便嗎?小妹,買單。”
麪包店小妹拿着賬單跑過來。“要一起結嗎?”她掃了眼燕南南的果汁。
“你弄錯了,我不認識她。”池小影把錢遞給小妹,拎起包,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燕南南呆呆的坐着,池小影說不認識她,她沒聽錯?
如果宣瀟是件戰利品,她和池小影是兩個敵手,那麼這第一回合,她輸了。真想不到,文弱的池小影會這麼犀利,她輕敵了。
不知什麼時候天又開始下起雨來,細密的雨絲瞬間在池小影臉上化作眼淚一般的水滴。她走進地鐵口,一輛地鐵剛好進站,她邁進車廂,站定在門邊,當車門合攏,她看到自已的臉映在玻璃上,蒼白憔悴。她凝視着自已,從未有過地鄭重地凝視自已。這張臉上,現在是賭氣還是衝動?很冷靜決絕?車停了,又走了一站。池小影確定是後者,她找了個角落坐下,掏出手機,給宣瀟發了條短信:“宣瀟,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