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王妃怎麼樣了?”
景鸞送藥來的時候,秀秀低聲問她。
這話,她每天都要問幾遍,雖然知道問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卻壓制不住心底卑微的希望,希望奇蹟發生,上天能眷顧。
她望着窗外繁密的青竹,微風輕輕拂過,枝葉摩擦出淅淅瀝瀝的響動,彷彿下雨般,透着遠離塵世的幽靜。
穿過竹林的風,透着絲絲沁人的涼意,一轉眼,已經夏去秋來。
景鸞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睛有些發澀。外面開始泛黃的樹葉,這一轉眼,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
自那日亂起,甄榛昏迷了一個多月。
這一個多月裡,燕懷沙每日取自己的血做藥引,給甄榛續命。
她以前聽說過,皇族有一種秘術,取人血養藥可以給垂危之人續命,原來是真的。可日日取血,饒是燕懷沙身體強健,長此下去,卻不過是以命換命,最後仍不知有無救活甄榛的辦法。
但是,不這麼又能怎樣?眼睜睜的看着甄榛死去,誰也沒辦法做到。
想到這一點,秀秀心尖發疼,臉色一下蒼白起來。景鸞見狀連忙扶她躺下,嘆道:“你就別想那麼多了,先養好身子吧,等孫管家回來,若是見你這般模樣,心裡更放不下。”
那日攻進皇宮後,孫志信在永巷裡找到了重傷昏迷的秀秀。甄容拿下甄榛之後,她被一劍貫穿肋下,動手的侍衛見她奄奄一息,便將她丟到了永巷附近的亂葬崗等死,誰也沒想到,一個神智癲狂的老嬤嬤尋到她,將她當成已經死去的女兒,竟這樣救了她。
惠帝駕崩,太后被刺身亡,甄容自焚而死,與惠帝有關的一切隨着那一場叛亂化爲飛灰,淹沒政權更迭的動盪中。
前些日子,六皇子登基爲帝,號文帝。
而燕懷沙丟下一個爛攤子,帶着甄榛離開了京城,遍尋救醒甄榛的辦法——甄榛背後中的那一箭幾乎要了她的命,又中了毒,雪上加霜之下,已是命垂一線。
甄榛的傷勢經不起長途跋涉,尋了個氣候溫和的山谷落腳,孫志信便帶着兩大鐵衛飛騎去白雲山找甄榛的師父。
這一走,便是兩個月。
每一日,燕懷沙都守在甄榛牀前,在她耳邊低聲細語,將自己每天看到的聽到的事都說給她聽。他知道甄榛能聽到,讓甄榛知道,他就在她的身邊,要她安心,要她眷戀,要她捨不得離開。
“榛兒,你睡了這麼久,秋天都來了……”
“我們說好了去北方牧場打獵,現在正是好時節,你怎麼還沒醒來?”
“琛兒很乖,不哭也不鬧,只是他也很想你……”
“兩個半月了,你還要睡多久?等你醒來,你還記得我的樣子嗎……”
琳太妃抱着琛兒站在門前,聽到他的喃喃低語,懷裡的嬰孩聽不懂父親在說什麼,卻似乎能明白父親的心情不好,睜大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安靜的看着自己的父親和一直臥牀的母親。
也許,他的心裡很好奇:母親睡了那麼久,爲何還不醒呢?
琳太妃不忍目睹,搖着頭嘆了口氣,抱着小琛兒轉身欲走。
便在這時,琛兒“哇”的一聲哭起來,燕懷沙回過頭,見自己的兒子哭得稀里嘩啦,不由有些怔忪。
突然,他站起來,張大了雙眼,望着門前通往前方的路,薄脣死死的抿着,似是緊張到了極點。
一陣馬蹄聲漸行漸近,正向此處飛奔而來!
“王爺!王爺!”
遠遠傳來一個熟悉的呼聲,頃刻,便見四匹黑騎出現在路的那一頭,風一般的衝過來。
是孫志信!
“王爺!”孫志信和兩大鐵衛翻身下馬,單膝跪在燕懷沙跟前,大聲說道:“屬下,幸不辱命!”
燕懷沙猛的擡頭望去,只見第四匹駿馬上坐着一個黑袍老道,老道長得甚是普通,長鬚花白,卻是麪皮細白,叫人看不出他的真實年紀,一雙烏黑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轉着,一臉的奸詐相,怎麼看都有點,呃,有點猥瑣。
這,就是甄榛的師父麼?
“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懷王?”
黑袍老道瞪大了眼盯着燕懷沙,眼裡寫滿了不相信,好似在說:這形容蕭索的男人怎麼會是傳說中英明神武的懷王?
燕懷沙收回目光,對老道一禮,聲音平靜道:“晚輩燕懷沙,見過前輩。”
聽他自稱晚輩,老道捋着鬍鬚,滿意的點了點頭。
“師祖!”聽到老道的聲音,秀秀呼啦一下從屋裡衝出來,直接撲向老頭,整個人掛在黑袍老道身上,大聲痛哭道:“師祖!你快救救小姐!小姐被死皇帝暗算,差點就死了!”
老道捋着發白的鬍鬚,嘆道:“你這丫頭,聽說都要嫁人了,還這麼沒樣兒,真不知你未來的夫婿怎麼受得了你……”
這老頭,真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啊。
秀秀一噎,白淨的小臉羞得通紅,隨即怒道:“要你管!快給小姐救命!哪來那麼多廢話!”說着一把揪住老道的鬍鬚,惡狠狠的威脅道:“小姐要是出了事,我就揪掉你這一把鬍子!”
老道疼得哎喲哎喲叫,連忙求饒:“別揪了!別揪了!老夫現在就去救你家小姐!現在就去救!”
秀秀哼了一聲,鬆開手,“這還差不多。”
老道摸着被揪痛的下巴,兩眼淚汪汪道:“你個不孝徒孫!小榛兒不尊師,你也上躥下跳不把老夫當回事,老夫真是倒了血黴才收了你們兩個兔崽子!遇人不淑啊!真真是遇人不淑啊!”
秀秀眼一瞪,作勢又要揪他的鬍子,老道連忙擺手,“莫急莫急,我給小榛兒算了一卦,所謂禍害遺千年,她的命長着呢!”
秀秀連連冷笑,“卦倒是會算,十算九不準!”
老道卻不以爲然,扶着長鬚,渾身的猥瑣之氣頓去,竟有了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這你就不懂了,所謂天機不可泄露,我沒事泄露那麼多天機作甚?十算一準,足矣!”
說罷大搖大擺進了甄榛的屋子。
老道的到來令衆人歡喜一陣後又黯然下來,在等待的煎熬中,又過了一個月。
箭傷治了,毒也解了,但甄榛何時能醒來,老道自己也無法肯定。
秋雨綿綿,拍打在泛黃的竹葉上,淅淅瀝瀝,整個山谷籠罩在一片迷濛雨幕裡,若隱若現之間,顯得越發的幽靜。
燕懷沙盤坐在竹臺上,望着外面的雨景,俊秀的臉容上一片沉寂,寬大的袍服套在身上,不知何時起,已經變得空蕩。
輕掩的門無聲推開,一身黑袍的老道甩着衣袖走了進來。
老道與他隔案而坐。
“我聽說,這世上有一種秘術,能將一個人的命渡給另一個人,前輩……可知道這種秘術?”
燕懷沙忽然開口問道,他的聲音很輕,輕得老道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老道瞪大了眼,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你,你想渡命給小榛兒?!”
燕懷沙側着臉,看窗外竹葉飄落,眸子裡映出一片沉寂,“榛兒與我同命,折半生壽,我也願意。”怕只怕,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卻救不了甄榛。
老道張大嘴看着他,久久的,直到他回過頭來對上自己詫異的目光,老道連忙斂了表情,嗤了一聲,大咧咧的沏了一杯茶一口灌下,道:“那只是傳說,這世間哪有如此神奇的異術?江湖傳言,信不得,信不得。”他似是想起了什麼,正欲開口,卻眼珠子骨碌一轉,又閉上了嘴。
算了,我說過小榛兒死不了,一個個不相信,那你們就兀自擔心去吧。
天氣一日冷似一日,素來強健的燕懷沙終於病倒了。
所有的人都勸他安心休養,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必須將身體養好,才能等下去,等到甄榛醒來的那一天。
喝了藥,想是老道在藥里加了安神的藥物,沒過多久便睡了過去。
睡夢中,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他和甄榛辭別京城回了封地,琛兒長大了,他們還生了一個女兒,長得玉雪可愛,極是惹人憐愛。
依稀之間,他能感覺到這是一個夢,可是這個夢太美好,哪怕知道是個夢,卻不想醒來。可夢再美好也有醒來的時候,現實裡,甄榛還在等着他,他還要照顧甄榛,照顧他們的孩子。
“王爺醒了!王爺終於醒了!”
一陣歡呼聲將他的思緒拉回,他費力的扭過頭,見到孫志信等人都侯在屋裡,他一時有些發懵。
頭有點疼,他的聲音也沙啞得不成調,“我睡了多久?”
景鸞雙眼發紅,蒙着一層薄薄的水霧,也不知是擔心還是激動,臉上泛着紅暈,哽咽着說道:“王爺,您睡了整整三天……”她似還有話要說,卻因情緒太過震盪,一時說不出話來。
三天了。
他皺了皺眉,“王妃……怎麼樣了?”
景鸞的淚落了下來,嘴角卻揚起了微笑,“王妃已經醒了……”她擡起袖子一擼,抹了把臉,大聲說道:“王爺,王妃醒了!王妃真的醒了!”
燕懷沙渾身一震,猛的坐了起來。
他聽到自己的心劇烈的跳起來,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是活着的,全身的血液都在狂歡,都在叫囂:榛兒醒了!她醒過來了!
來不及穿衣,也不及穿鞋,他衝了出去。他從來沒有如此急切過,彷彿晚了一刻心臟就會爆裂,他渾身的肌肉緊繃着,顫抖着,迫不及切的想要看到她,只有她才能救贖自己。
“嘭——”
他張惶失措的撞開了門,大口喘着氣,視線迫不及待的搜尋着那個刻入骨髓的人影。
驀地,他對上了一雙黑嗔嗔的眸子。
那雙黑眸,含着微微笑意,笑意之下淌過脈脈的情意,彷彿昨日一般,從未有過改變。
一瞬間,狂喜直擊心房,他大步跨過去,伸手將她撈進自己懷裡,用盡所有的力量,用盡一生的悲歡,緊緊的抱着她,渾身都在顫抖着。
溫熱的肌膚,熟悉的氣息,真是她,是真實的她!
“榛兒……”
聲音帶着哽咽,帶着失而復得的狂喜,幾乎讓他無法相信。
甄榛聽了心尖發疼,這段時間,他定是擔驚受怕,吃盡了苦頭。
“讓我看看你。”她輕聲說道,聲音微微顫抖,“讓我,讓我看看你……”
他鬆開了手,迎上甄榛溫柔似水的目光。
“你,你怎的有了白髮?”看到他鬢角的斑白,甄榛的心被狠狠擰了一下,痛得心尖發顫,“你怎的瘦了這麼多了……”
她的手撫上那瘦骨嶙峋的臉龐,淚水控制不出的落了下來。
燕懷沙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放在脣邊吻了一下,嘴角抑制不住的揚起來,喃喃說道:“你在就好,有你在,就好……”
甄榛流着淚,蒼白的脣卻揚起了一抹微笑,她將臉埋進他的肩窩,輕輕的“嗯”了一聲。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
————*————*————
童鞋們,正文完結了~~
哎,有點惆悵。
後面還有幾章番外,到全部番外結束的時候,我會發布公告通知大家的,還想看番外的童鞋請繼續關注《美人藏心》~~
╭(╯3╰)╮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