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秀秀的離開,春雲一事也塵埃落定,而此次風波的當事人春雲,雖未有名分,但念及她終究是一家之主的人,便讓她住在原來的小院,留了二三奴婢伺候,對於一個失寵的奴婢來說,這樣的結果已經最好不過,據說這是夫人賈氏親自發話,才讓春雲得如此照顧。
“賈氏果然深諳人情之道。”
得知此事,月兒微微感嘆道,此後的春雲,已然無法對賈氏造成任何威脅,賈氏施以小惠,不僅能讓春雲感恩戴德,更能博得一個寬仁賢惠的好名聲,對於風評日下的賈氏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機會。
連日暖陽煦風,院子裡已然有了幾分綠意,屋後一片蕭蕭梧桐,不用多時,便可見碧葉田田之景。
聽了月兒的嘆聲,甄榛頭也未擡,仍是提筆疾書,道:“若是這點本事也沒有,如何能做上丞相夫人……”
未盡的話語極是平和,卻是說不出的譏誚。
月兒笑笑,眉目間一片疏朗:“饒是如此,卻未免太過虛僞,不知曉的人會讚美她,知曉的人卻只會更加厭惡她。”
“卻不是每個人都如你這麼分明,有些人分明不恥她的作爲,卻因她是丞相夫人,仍是舔着臉與她交好,這樣的人不知凡幾。”
月兒自是知曉此間緣故,只是忍不住感嘆一番,言罷,也不願再多說,視線一轉,只見甄榛提筆一勾,隨即吹乾紙上墨跡,極是謹慎小心,接着又見她在那牛皮紙面寫上幾個字,不禁愕然,“小姐這是給六皇子寫的信?”
見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古怪,甄榛頓覺掛着額角一滴汗,哪裡不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輕咳一聲,卻也不以爲意:“嗯,我有事得拜託六皇子。”
“有什麼事?”
明明跟懷王更熟一點,如果她有事,懷王定會很極盡周全相助於她,卻爲何要去找六皇子?
聞言,甄榛眸色沉然似水,望着窗外光禿禿的樹幹,過了許久,無聲的長長一嘆,語聲漫漫,卻是答非所問:“但願是我多想了吧……”
微風輕拂,乍暖還寒,昭示着春天的來臨。
一轉眼,便到了二月。
這日天色才亮,府裡的粗使奴僕卻已經起身打掃,輕微的簌簌聲在院子裡響起,寂靜將聲音放大,更顯清晨寧靜。
沒過多久,晨光漸明,在秀風院打掃過後的奴僕無聲離去,生怕擾了二小姐休息——因二小姐體質羸弱,素日都晚起,院子裡的人早已經見怪不怪。
沒有人知道,二小姐早已無眠,她的寢房裡,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但見少女穿着一襲婢女裝束,發間不着金飾玉器,明明尋常至極,卻仍是遮掩不住眉目間的疏朗英氣,叫人無法將其視爲一個低微的侍婢,只是此刻,她神色哀絕,已然有了玉石俱焚的決斷。
甄榛披着錦被,整個人縮在被子裡,默然望着眼前之人,黑眸凝重而悲憫,卻並無半點驚詫,竟似有一種等待許久的感覺。
突然,她微微一笑,笑容裡卻溢滿傷感,“你真的決定了?”
寂靜的室內,響起她嘆息般的聲音,幽幽迴轉,生出了永遠訣別的哀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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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的魚肚白漸漸散去,東昇旭日破開雲層,金色的光芒遍灑,迎來了新的一天。
陸府裡,一個鬢髮微霜,嬤嬤模樣的老婦人穿行過府,她步履沉穩有力,眼風掃過之處,自有一派威嚴。
路過之處,但凡有人遇到這老婦人,都道一聲“嬤嬤好”,無論是誰,老婦人皆是頷首不語,這般傲慢的態度,在這將軍府裡,竟無人敢生出半點不滿——這是榮妃從宮裡派來的老嬤嬤,於陸清清大婚前,在陸府管教其德容工言。
陸清清近來如此安分,未嘗沒有這位嬤嬤的功勞,是以,府裡的人都對她十分敬畏。
老嬤嬤來到陸清清的寢房外,極是有禮的敲了下門,而後斂衽靜待。
若是在往常,守夜的婢女聽到聲響,便會馬上過來開門,誰知這一次等了許久,也沒聽到裡面有動靜,老嬤嬤白眉緊蹙,褶子橫生的臉容上怒色隱現——竟然睡得這麼死,昨晚都幹什麼去了?
“大小姐!該起身了!”她又敲了下門,卻仍是無人迴應。
第一次被如此漠視,她不禁大怒,用力拍門,卻始終沒有得到裡面的迴應,漸漸地,她感覺到了不對經。
下一刻,彷彿想到什麼,她雙目圓瞠,臉色登時大變,卻是再也無所顧忌,竟一腳踹上那雕花木門,只聽“哐——”的一聲巨響,門扉應聲而開,一股淡淡幽香頓時撲面而來。
這香氣,她是識得的,這是一種迷藥的味道。
老嬤嬤臉色一白,幾乎在瞬間明白了什麼,疾步衝進去,卻見婢女揉着惺忪的睡眼,滿臉懵懂的看着眼前之人,“嬤嬤……”
見她此狀,老嬤嬤厲聲問道:“小姐呢?!”
“小姐?”婢女滿臉不解,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小姐不是在屋裡睡着麼?”
說着,往裡面一看,頓時白了臉,竟是冷汗涔涔——只見那寬大的雕花木牀上,被老嬤嬤掀起的帷幕一腳,被子整齊的疊放着,分明空無一人!
一聲可怖的尖叫,打破了陸府的寂靜——
“小姐不見了!”
***
吃過早飯,甄榛又坐着馬車出門了。
她這段時間時常出去,府裡的人都道二小姐轉性子了,以前無事便只呆在府裡,這陣子卻閒不住一般,三天兩頭出門去,賈氏特意讓人留意過,發現她每次出去都不過是去各個書店,整個燕京的書店幾乎讓她去了個遍,似乎在尋找什麼古籍。
所以,她這次出門,已經沒人去關注她究竟會去何處,馬車一路慢慢悠悠,光明正大的出了丞相府,駛入繁華的天街大道。
街上喧囂陣陣,叫賣聲此起彼伏,讓人有些躁動難安。
“榛兒,多謝你……”
坐在角落裡的月兒低聲道,嘴角含笑,眼神卻溢滿傷感,未盡的話語言辭難繼,彷彿有說不盡的話,卻無從說起。
甄榛坐得四平八穩,微微笑道:“我欠你兩個願望,而今幫你也是應該。”
坐在這馬車裡,定着一張甄二小姐貼身婢女臉孔的人卻並不是月兒,而是大清早失蹤不見的陸大小姐陸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