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哪有受害者做主審的道理?何況所謂的受害者,卻不過是行兇未遂罷了,如此一來,惠帝豈會輕易放過甄榛?
饒是六皇子只是讓甄榛在獄中多呆幾日,但直到此時,他仍是一籌莫展,略略謀劃一番,順利救出甄榛的希望不足半成。
甄榛自是心知此事難辦,沉吟片刻,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卻是笑意有些悽清:“殿下不必爲難,縱然皇帝定了我的罪,也斷斷殺不了我,往後再想辦法也不遲。”
對上她臉上淡淡的笑容,六皇子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
本朝律法不會處死孕婦,哪怕犯人罪大惡極,也不會在分娩前處死犯人。
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後代皇帝誰也不能更改。
六皇子只覺得眼睛酸澀,用力握緊了雙掌,幾乎不忍多看她一眼,許久,才硬聲道:“你放心,誰也不能害了你,害了三皇叔的孩子!”
甄榛一笑,輕撫着肚子,眸光漸轉沉凝。
許久,她開口問道:“秀秀和景鸞,可好?”
聲音很輕,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卻問得有些艱難。
心知她擔憂二人,六皇子馬上道:“受了點傷,那晚你被帶走,卿兒就找了過去,來不及幫你,卻帶回了她們兩人,只要將養些許時日便可無虞。”
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甄榛輕輕點頭,“替我謝謝卿兒。”
六皇子苦笑一下,“三嬸自不必多說,如果她早一點去,也許……”
“那她現在大概跟我一樣,也關在昭獄裡了,到時候該你反過來怪我了。”甄榛無奈搖頭。“我現在是行刺皇帝的要犯,你不宜久留,快些出去吧。”
六皇子深深看着她,有一句話溜到了嘴邊,在看到甄榛憔悴的模樣時,又咽了回去,隨即道了聲“保重”,便翩然轉身而去。
他的袖中有一張箋紙,是徐印從北地傳回來的消息。
徐印深入冰原多次尋找,發現大軍一路向北,路上餓殍不斷,最後,漸漸的沒有了蹤影。
也許是大雪封路,掩藏了大軍的蹤跡,畢竟從噩耗傳來到徐印進入冰原尋找已經過了月餘,如果沒有刻意留下記號,在變化多端的冰原裡,一個月裡什麼痕跡都能被抹平。然而也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大軍真的陷入了絕境,已經沒有人了。
徐印發了瘋一樣,如果不是陸將軍勒令他回營,只怕他還沒找到人便已經埋骨冰原,但誰也想不清,爲何懷王會一路向北,而不是繞遠路折回大齊。
沒過多久,果然有獄卒送東西進來,兩牀棉絮,還有些瓶瓶罐罐,美名曰安胎藥,但甄榛拿起來一聞,卻知這些東西定是秀秀交給六皇子的,否則六皇子也不會給她送迷藥。此時她獲罪入獄,身上珠釵盡去,沒有防身之物,無形無狀的藥物正是最合適的。
甄榛啞然失笑,心中卻是暖意融融。收拾好東西,她拉開棉絮一抖,卻又抖出一團東西,拾起來一看,原來是幾個饅頭。
饅頭有些發硬,比起往日在府裡的食物實在太過粗糙,若是景鸞知曉她吃這樣的東西,定會大發雷霆罵六皇子,送吃食也不送好一些的,萬一虧了身子怎麼辦?
拿着饅頭,甄榛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昭獄裡幾乎沒有其他犯人,傍晚時分,安靜了整天的牢門發出一陣響聲,鐵索撞擊的聲音嗡嗡迴盪,顯得有些刺耳。
甄榛睜開眼,看到一個獄卒提着食盒緩緩走進來。
已經到了用晚膳的時候。
那獄卒放下食盒,低聲說道:“王妃,該用膳了。”
獄卒的語氣十分客氣,並未曾因爲甄榛落難而頤指氣使——關在昭獄裡的人都不是尋常人,也許昨日還是貴人,今日便淪爲階下囚,但世事無常,也有可能今日還是階下囚,明日便成了人上人。昭獄裡的獄卒早已看慣,是以不會如像普通牢獄裡的獄卒般捧高踩低。
甄榛看了一眼,懶懶道:“先放着吧,我現在不想吃。”
那獄卒頗是爲難,四處望了一下,壓低聲音道:“這是殿下給您準備的,若是讓人發現,恐怕不妥……”
他口中的殿下,自是六皇子。
甄榛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開了口:“我腰疼,動彈不了,你給我拿進來。”
“這……”那獄卒面露難色。
甄榛臉色一沉,冷冷哼道:“你家殿下都不怕本王妃拖累,難道你還怕本王妃跑了不成?”
那獄卒面色一白,連忙道:“小的不敢。”立即取了鑰匙,提着食盒走進來,放在牀邊的木桌上,道了一句“請王妃用膳”,偷偷瞧了一眼,見甄榛伸手端碗,便施了個禮悄聲退出去。
便在這時,身後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那獄卒回頭一看,卻是甄榛打翻了食盒,裡面的飯菜灑落一地,而甄榛手中的碗尚且空無一物。
甄榛嘴角勾了勾,將空碗丟下,輕描淡寫的說道:“算了,不吃了,你走吧。”
獄卒臉上的肌肉一抽,連忙低下頭,恭聲說道:“那小的再給王妃送一份來。”
“不必,我不想吃了。”甄榛斷然拒絕。
獄卒的臉色一沉,臉上閃過一絲戾氣,“既然如此……”他擡起頭,眸中殺機盡顯,“就莫要怪我下手狠了!”
話音未落,他疾步欺上,甄榛閃身一避,臉色蒼白的看着他,“你到底是什麼人?!”
獄卒桀桀怪笑,“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懷王妃身上長了不該長的東西,我這就幫王妃娘娘弄下來!”
說着他再度出手,直擊甄榛面門而來,他的速度極快,快得甄榛幾乎無法看清——
“咚”的一聲響,那獄卒腦後一痛,他愕然回首,只見一個同樣身着獄卒服飾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後,手裡拿着一張長凳,正面若冰霜的看着自己。
他張口欲言,卻無力再發出聲音,下一刻,黑暗如潮水涌來,他轟然倒地。
“王妃娘娘,您沒事吧?”那獄卒連忙放下長凳,跪在甄榛跟前。甄榛喘了口氣,搖了搖頭,“沒事。”她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人,“他還活着吧?”
那獄卒點頭道:“小的有分寸,只是將他打暈而已,殿下說留着這狗東西還有用處。”說到這裡,他似乎心有餘悸,“幸好殿下早有預料,否則便讓這廝得逞了。”
甄榛懷有身孕可以免除極刑,這一點六皇子能想到,別人肯定也會想到,所以,甄榛的護身符反而可能成爲催命符,定然會有人在開審前想方設法除掉她的孩子。六皇子來見甄榛的時候沒有明說,但後來送來了饅頭,提醒她吃食中可能會有問題,便說明了一切。
甄榛讚許的看他一眼,望了望玄窗,“時間緊迫,你快些出去吧。”
那獄卒愕然,“小的還沒告訴您殿下是怎麼安排的呢……”
甄榛一笑,“你出現在這裡,便說明了睿王的安排。”
惠帝主審,這是整件事情難以迴轉的地方,只有改變主審人,事情纔可能出現轉機,所以,六皇子要做的便是將事情鬧大,更換主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