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唯四月,牆院裡杏花綴滿枝頭,清風拂過,翻白的花瓣簌簌落下撒了滿地。
杏花樹下襬了一張長塌,甄榛睡在長塌上,杏花落了一身,玉白的花瓣掩映着着她酣睡的臉容,雙頰微紅,長睫如蒲扇微微顫動,似乎下一刻就會張開眼,讓人忍不住遐想,那眸底又是怎樣的風景。
燕懷沙匆匆趕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還有什麼比美人春睡更動人?
他心頭一熱,不由放輕了腳步,坐在踏旁,嘴角含着愉悅的微笑,凝視着自己的妻子,有種說不出的滿足。
時光如水,他的榛兒,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
初見時,她扮了男裝,想出手報復時被自己識破,那氣急敗壞的模樣像極了一隻炸毛的貓兒,讓他心中有了一絲莫名的,柔軟的情緒,竟鬼使神差的默許了她對孫志信下十里飄香。
本以爲別後無期,誰知她竟是丞相家的二小姐。
認出她的那一刻,他心裡控制不住的竊喜,他知道了她的秘密,而她,也知道自己喬裝回京的事——兩人之間有了共同秘密,是不是意味着比別人親密一點?
他從來不是善於外露情緒的人,外人都以爲他城府深沉,他自己才知道,只是這世間能引起他情緒變化的人和事太少。而在遇到她之後,他懊惱的發現自己竟是不善表達。
明明在乎,出口卻成了斥責。
明明擔心,最後卻變成了爭執。
有了她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是個如此情緒化的人。
她的喜悅,她的憂愁,她的憤怒,她痛苦,都影響着他,她讓他在一天就嚐盡了酸甜苦辣。
可是,他甘之如飴。
當她成了自己的妻子,得到她的真心,他終於知道這世間確有極樂世界——這種食髓知味的滋味,一旦得到,便再也捨不得放開。
爲此,他願意用生命去維護。
他知道,甄榛也願意。
茫茫人海,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到一個對的人,他是如此幸運。
垂眸望着愛妻酣睡的嬌豔,看着她不停顫動的長睫,燕懷沙不由微微一笑,伸手拂開散落在她鬢間的花瓣,低頭印下一吻。
溫熱的氣息噴撒,甄榛玉白的耳廓以看得見的速度染上一層紅暈,耳邊傳來他的低笑聲,甄榛再也裝不下去,翻過身,睜開迷濛的雙眸,嬌嗔道:“真討厭……”
燕懷沙一笑,把她撈進自己懷裡,看着她睡眼朦朧,雙頰生暈,說不出的嬌羞動人。
微微一嘆,含住了她的脣。
脣舌交纏,纏綿入骨。
“景鸞姑姑,父王和母親在做什麼呀?”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忽然傳來,帶着濃濃的好奇,卻分明是個稚童天真的嗓音。
燕懷沙和甄榛都是一僵,甄榛被燙了一般的推開身上的人,燕懷沙僵持了一下,黑着臉放開了甄榛,但是動作十分從容。
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白嫩嫩俏生生,粉雕玉琢的稚童站在走廊下,正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燕懷沙和甄榛。
撞見自家王爺王妃在親熱,本就十分尷尬,琛兒這一喊,景鸞真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心中嗚呼哀哉:早知道就不能帶着小魔頭來找王妃!
見景鸞不回答自己,琛兒露出幾顆糯米小牙,一派天真無邪的問道:“父王,你爲什麼往母親臉上塗口水呀?”
塗口水……燕懷沙的嘴角抽了抽,臉色更黑了。
甄榛躲在他懷裡,已經笑得快抽過去。
他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甄榛悶哼了一聲,止住了偷笑,卻擡眼看着他,盡是揶揄之色,看他準備怎麼跟兒子解釋。
輕咳了一聲,對上琛兒期盼的目光,燕懷沙一本正經的說道:“這不是塗口水,是表達喜愛的方式。”
“噢,原來是表達喜愛的方式。”琛兒恍然大悟,“父王是在表達對母親的喜愛,是嗎?”
“是。”
“那母親高興嗎?”
“當然高興。”燕懷沙低頭瞥了一眼,甄榛背脊一寒,連忙小雞啄米般的點頭。
琛兒若有所悟的點點頭,馬上又皺起了可愛的眉毛,他扭頭仰望着身邊的景鸞,小臉上寫滿疑惑。景鸞見他烏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頓時感到不妙。
果然,又聽琛兒脆生生的問道:“那爲什麼林叔叔對景鸞姑姑用這種方式表達喜愛,景鸞姑姑就很不高興?”
林叔叔,自然就是林時了。
轟——
景鸞的臉上燒起一把火,燒得耳根都快滴出血來。她結結巴巴道:“你,你亂說!”
下一刻,她接收到了甄榛曖昧的眼神,更是心煩意亂。
林時對她有意思,整個王府都知道,偏就她擰着不答應,不然王府又該辦喜事了。
都說成親的女人見不得人單身,甄榛可不止一次給她做媒了啊,她委實快招架不住了。
琛兒“哦”了一聲,“那景鸞姑姑是喜歡林叔叔的咯?”
“你,你別胡說!我纔沒有!”景鸞已經語無倫次,都沒注意到小傢伙已經偷換概念套她的話,“誰會喜歡那個油腔滑調的傢伙?!”
“那景鸞姑姑是不喜歡林叔叔咯?”
“誰喜歡他了?!”
琛兒精緻的眉頭擰得更緊了,“那爲什麼景鸞姑姑打了林叔叔一巴掌,又偷偷給他送藥呢?”
啊啊啊啊啊,這死小孩是怎麼知道的啊!!!!
景鸞俏臉漲得通紅,狠狠颳了琛兒一眼,又氣又羞的跺腳,“秀秀那裡還有點事,我去找她!”
“哈哈哈……”甄榛笑得打滾,眼淚都流了出來。
“母親。”琛兒屁顛顛的跑過來,趴在她的塌邊,睜着一雙烏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期盼的望着甄榛,像只小狗般,就差沒搖尾巴了。
甄榛瞬間母愛氾濫,一下就沒了防線,伸手抱起琛兒,把燕懷沙擠到了一邊去。燕懷沙有點不高興,有了兒子忘了夫君。
琛兒可憐巴巴的望着自己的父親,軟軟的喚了一聲,“父王——”
燕懷沙的臉色好了一些,伸出手,“來,父王抱你。”
琛兒往甄榛懷裡蹭了蹭,“琛兒想讓母親抱……平時母親總是抱父王,都不抱琛兒。”見燕懷沙變臉,他連忙加了句解釋,軟軟糯糯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讓人心疼不已。
甄榛臉色微紅,啵的一聲,親了下琛兒的小臉蛋,“是母親不好,母親跟你道歉,以後不會這樣了。”
琛兒滿意的眯起眼睛,點了點頭。
燕懷沙臉色一沉,這小子竟然跟他搶榛兒。
瞧他這神氣兒,怎麼看都覺得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正欲說話,卻見琛兒歪着小腦袋,目光無比純潔的看着甄榛,“母親,父王方纔說那是表示喜歡的方式,爲什麼花樓裡的姐姐明明不喜歡,爲什麼還要那樣呢?”
花,花樓?!
甄榛眼一瞪,“你怎麼知道?”是哪個混賬敢帶她兒子去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一瞬間,她腦海裡閃過好幾個嫌犯的名字。
“我看到的呀!”琛兒一派天真道,“一羣漂亮姐姐圍着柳知州玩親親,柳知州笑得很開心,可是我看到姐姐們都笑得很勉強呢。”
柳知州什麼都好,就是好色,整個秦州都赫赫有名。他用人不計較那麼多,這才容了柳知州,那日實是他去找柳知州纔會進了花樓,不然平時連正眼都不會看一下。
燕懷沙臉一黑,有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見甄榛笑眯眯的問道:“你是怎麼看到的?”
琛兒眨巴眨巴眼睛,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燕懷沙,脆聲道:“因爲琛兒看到父王也在,所以就看到了!”
這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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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懷沙狠狠瞪着琛兒,急聲解釋道:“榛兒,其實我是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甄榛笑眯眯的說道,臉上沒有一絲怒意,燕懷沙卻分明感到了一陣寒意,只聽她溫柔說道,“王爺不必解釋,妾不會胡亂拈酸吃醋——這麼多年了,王爺還不瞭解妾嗎?”
正是瞭解,才着急啊。
越是客套越是危險啊。
甄榛抱着兒子拂袖而起,“妾有些不適,不能服侍王爺,今晚便請王爺睡書房吧。”
“母親,讓琛兒照顧您吧。”
琛兒軟糯的聲音傳來。
“還是琛兒待母親最好,母親今晚給你講故事。”
“太好了!母親最好了!咯咯……”
琛兒趴在甄榛肩頭上,望着呆站在原地的燕懷沙,一雙大眼笑成月牙——
趕走了景鸞姑姑,又氣到了父王。
嘿嘿,今天再也沒有人跟他搶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