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小書童悄聲將燭火剪得更亮了些以便鄧廣寧燈下讀書 ,鄧廣寧看着跳躍的燭光出神,直至無意瞥見桌角的那包糕點。
眼見着天色擦黑,鄧廣寧便拎着那包糕點出了家門,並未許人跟着。
憑着記憶尋到了古玉居住的那條街,那是這縣上最老的街區,魚龍混雜,市井小民常居,以鄧廣寧的身份,怕是老死在家裡也未必會蹋入這裡一步,之所以可以找到此處,還是因爲之前由於私事去找了林泗昭,正巧遇到了古玉從家裡出門,這才曉得古玉的家在哪裡。
七扭八拐了進了衚衕深處,終於尋到了古玉家門,大門緊鎖,門上門神已然褪色,碎紅凋零。
擡手叩門,稍等些許,卻不見人來開門。
手下加重力道再叩一遍,連鄰居家的狗都驚動了,終於才聽得門那邊有聲響。
只聽古玉在院中輕問:“誰?”
鄧廣寧答道:“是我,鄧廣寧。”
古玉腳步一徵,以爲自己聽錯了,忙又問道:“是誰?”
鄧廣寧再答:“是我,鄧廣寧。”
古玉一時間着實想不出與這鄧廣寧有什麼瓜葛,在書院些許年,加在一起說的話也不超過三句,思來想去,若是真要說有什麼過節,怕是就是白天的糕點事件,原來是跑來要帳了。
古玉猜想着,忙去開門。
開門的瞬間還回頭朝屋裡看去,生怕被古婆婆知道,若是知道了白天的事,就怕又讓她老人家擔心。
月色下的鄧廣寧一身月牙白,書卷氣息極濃。
未及鄧廣寧開口,古玉便先一步擠出門去,輕聲說道:“鄧公子,我本以爲那些糕點是你不要的,覺得扔了可惜,所以才擅自做主將那些糕點收了起來,銀子我可以賠,但是請鄧公子寬限幾日,待書院發了我這個月的工錢,我再還你。”
雖然平日裡也見過古玉的尊容,可這月光下她的另外半張臉顯得十分的詭異,鄧廣寧一個七尺男兒冷不防得見了這麼張臉,也不由得一震,而後又聽了她這些沒頭沒尾的說辭,看來這一趟,這古玉是將自己當成了要帳的。
鄧廣寧牽起嘴角,笑得生澀,忙解釋道:“古姑娘,你誤會了,今日我來,並非是要帳,白天糕點的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說過,那些的確已經不是我的了,我來,是給你送這個。”說罷,鄧廣寧將手中紙包送上。
古玉一時間不知那紙包裡是爲何物,便問:“這?”
“這是一些點心,白天的那些,想必已經是不能吃了。”鄧廣寧說道。
古玉頭腦一懵,以爲自己聽錯了,可鄧廣寧剛纔分明說是來給自己送點心的,要知道,長這麼大,古玉從未收到任何東西。古玉習慣性的將脖子縮起,身體微微靠後,眼眸垂下,雙手藏到袖子裡。
“鄧公子,無功不受祿,恕我直言,古玉自認爲並沒有資格接受鄧公子的點心。”古玉的語氣開始發虛,甚至有些受寵若驚。
鄧廣寧將點心舉得更高了些又道:“無功不受祿,可無過卻爲什麼要受辱?如果不是我的那些點心,你今天哪裡會受得別人嘲笑。”
鄧廣寧此話一出其實是有些後悔的,此時來說白天的事就如同重揭傷疤一般。
好在古玉並沒有介意:“他們嘲笑不嘲笑,與你的點心並沒有關係,即便沒有你的點心,他們也不會少了譏諷。”
這樣的生活,古玉打記事起就已經習慣。
鄧廣寧不知該如何去寬慰面前這個他覺得有些可憐的姑娘,只好又道:“我來給你送點心,並沒有其他意思,雖然白天的事並非因我而起,卻也與我多少有些關聯,這些,就當賠罪。”
鄧廣寧又將點心舉了過去。
實際上從開門見到鄧廣寧的那一刻起,古玉的頭腦都是完全不在正常位置,因爲在她記憶中,鮮有人如此友好而且不帶任何鄙夷的與她交談,古玉剛纔因爲怕婆婆擔心所以緊張大於慌張,此下看來,倒是更加手足無措。眼見着鄧廣寧的那包點心被他舉在空中,她倒是不知道應不應該伸手去接。
鄧廣寧見她一動不動,乾脆也顧不上許多,只將那紙包硬塞進古玉手中。
“天色不早了,我還要回府,你也進屋吧。”
鄧廣寧怕古玉再將那點心塞回自己手中,所以巧妙的後撤了一步。
古玉雙手捧着點心,腦筋有些不清楚,卻本能的說道:“多謝鄧公子。”
鄧廣寧如釋重負,嘴角扯笑,輕聲說道:“不必客氣。告辭。”說罷,這才扭身離開。
古玉雙手僵直,目送他的身影遠去,直至消失在這狹窄髒亂的衚衕這才扭身回家。
他二人皆不知,就在二人交談之時,隔壁院中林泗昭已然聽了許久的牆根兒,林泗昭本是來院中檢查門戶,沒成想正好聽見鄧廣寧叩門,索性就悄聲聽了那麼一會兒。
雖然內容並無其他,可讓林泗昭費解的是,爲何這鄧廣寧還會來與這不倫不類的古玉賠罪?
剛進了院子,只聽古婆婆在屋裡喚道:“小玉,是誰來了?”
小玉忙加快腳步進屋,歡喜的將點心捧給古婆婆看。
“這是什麼?剛纔是誰來了?”古婆婆問道。
“是書院的學生,鄧廣寧鄧公子。”古玉小心的將紙包拆開,果然見得許多精美的點心,古玉眼睛瞪圓了些,長這麼大,點心都很少吃,更別提如此精美的。
古婆婆倒是看不出有多驚訝,只問:“這是鄧公子的?”
古玉點頭,只淡淡的應着。
這下子古婆婆才驚訝:“他爲什麼送這些來?”
古玉低着頭擺弄着包點心的油紙包說道:“白天他的一方古硯不見了,是我幫他找到的,所以他才送這些。”古玉臨時扯了個謊,白天的事情若是讓古婆婆知道了,怕是又要擔心難過。
好在古婆婆信了,也便不再多問什麼。
古玉捧起點心推到古婆婆面前:“婆婆,您快嘗一嘗!”
雖然說是別人送的,可古婆婆哪裡捨得吃這些,忙扭過頭去用手推了推:“婆婆這牙口,哪裡吃得了這個,你拿去吃吧,婆婆不愛吃。”
雖然古婆婆如此說來,可古玉明白,她哪裡是牙口受用不了,分明是省下來給自己吃。
“婆婆牙不好,那小玉牙也不好,那就放着吧,壞了就扔掉。”古玉激將道。
倒是婆婆急了:“你這孩子,倒是口氣不小,不吃還放壞了扔掉,敗家子!”語氣裡是無限的寵愛。
祖孫二人皆知曉這些都不過都是謙讓彼此的藉口。
“那婆婆和我一起吃,那樣我就不是敗家子了!”古玉笑嘻嘻的再次將點心推過去,古婆婆摸着古玉的額頭只好挑了一塊最小的,古玉效仿,同樣拿了塊小的,相視而笑,這纔開心的一同品嚐。
是夜,古玉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月光透過窗子照得屋中事物可見,古玉勉強見得桌子上的油紙,愣得出神,對古玉來說,這是特別的一天,這一天,她真正的收穫人生中第一份禮物,第一次有人禮貌的稱呼她爲“古姑娘”,古玉從牀上坐起,自己小聲唸叨着“古姑娘,古姑娘”儘量學着當時鄧廣寧的語氣,此時,白天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所有人對他的諷刺都變得柔和了許多,古玉第一次明白,原來被人尊重,是如此的幸福。
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