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束清淡的不像活人的目光落在朝夕身上時她有片刻的訝異,曾經的洛清和她知道是什麼樣子,而今再如此面對面,那份不同就顯得更爲明晰,這禪院之中清苦,洛清和哪怕是庶出卻也到底是淮陰侯的兒子,他受困在此,或許是因爲朱氏的刁難,或許是因爲洛舜華的不夠看重,無論是因爲什麼,在朝夕看來洛清和絕對不是因爲修行才留在這裡。
可面對洛清和的那一刻,朝夕忽然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
眼盲的人一旦重見光明,就絕不會再適應漆黑一片,可朝夕卻仍然能在眼不視物的境況下內心清明,感受到洛清和的目光,她便能想象的出他現在是什麼模樣,這份感知讓她更爲疑惑,再想起當年的洛清和,心中不免生出兩分唏噓。
“進來吧……”
語氣平靜,波瀾不驚,卻又不顯得冷漠,沒有見禮沒有寒暄,反而好似多年老友一般的隨意淡然,朝夕愣了愣,心中的感覺越發篤定。
子蕁扶着朝夕進門,洛清和讓在一邊,隨意指了一處,“坐吧。”
朝夕被扶着落座,不遠處傳來一陣窸窣聲,洛清和似乎在煮茶,他忽然一停,轉身看了子蕁一眼,語氣尋常的說,“你出去等着吧。”
他的口氣不像在趕人,平淡淡的沒有一點威懾力,卻又有種安靜的慈悲包容,讓人不知道如何拒絕,子蕁看向朝夕,朝夕點了點頭,“在外面等我。”
子蕁這纔出去,將門一帶,屋子裡便只剩下二人。
洛清和很安靜,連煮茶的聲音都極其細微,若非朝夕耳力過人,甚至都分辨不出他的動作進行到了哪一步,因是向佛修行,屋子裡還點着淡淡的佛像,沉檀的淡香縈繞在鼻端,禪機分外的清雅,朝夕神思一晃就想到了商玦,商玦身上有蓮香,和沉檀的味道相似,卻又叫人覺得清貴許多,他亦不會像洛清和這般安靜的好似沒了呼吸,他那慈悲的外表之下隱藏着一顆高高在上生殺予奪的權利野心,且讓任何人都無法窺測。
思緒一轉即遠,朝夕回神之時洛清和已經在朝她走近,腳步聲也是輕微的,朝夕心中一動,擡手便摘下了眼上敷着的絲帶,片刻的適應之後,她看到了眼前的洛清和。
眉骨清俊,和洛舜華長得並不像,朝夕當年來淮陰侯府的時候未曾見到洛清和的生母,卻是熟悉洛清苑的,洛清和和洛清苑生的十分相像,是隻看面相便能叫人卸下防備的溫和,然而從前的溫和此刻已經淡去,洛清和一身灰袍,墨發披肩,澄澈的眼底波瀾不驚,叫人一眼就能看到底,洛清和像個苦行僧,偏偏讓朝夕找不到破綻。
外人都不知朝夕雙眸已好,洛清和見朝夕忽然摘下絲帶卻只是撩了她一眼便繼續波瀾不驚的斟茶,要麼他早已知道,要麼他就是真的心如止水。
“聽說你不見外客,我沒想到你會見我。”
朝夕淡淡開了口,語氣是疏離的客氣,洛清和一遍遍的洗盞,直等到倒好了第一杯茶才起手放在朝夕身前,而後淡淡的開了口,“我不問世事多年,聽慧心說是你就想見見。”
說來說去也沒說爲什麼會見她,朝夕看着眼前的洛清和眯了眯眸,“你是淮陰侯府的二少爺,爲何非要在這清苦之地修行?你若真心向佛,爲何不真的剃度?”
朝夕是在懷疑,洛清和麪上卻無惱意,他看了看朝夕,也端起自己的茶盞輕抿了一口,“師父說我塵緣未了,拒絕了我的要求,待了了俗事,我自會遁入空門。”
朝夕皺眉,“塵緣未了?你在此清修了這麼多年,還有什麼塵緣?”
洛清和頓了頓,“生來二十年,總有些塵緣牽絆。”
朝夕默了默,“淮陰侯府近來生出的事端你可知道?”
洛清和一默,並未應答,朝夕彎脣,“出家人不打誑語,看來你是知道的了,既然如此,那今日早晨送去洛舜華那處的信箋也是你的手筆了?這就是你的塵緣?”
洛清和還是未接話,朝夕瞬時眯了眸,“你想做什麼?”
洛清和自顧自喝着茶,朝夕眼底的鋒芒對他半點作用也無,對着這樣一個油鹽不進的人朝夕也有些無奈,不由冷笑了一下,“既然你什麼都不說,那你今日見我做什麼?”
洛清和平靜的外殼有一點鬆動,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見見你。”
朝夕聽得莫名其妙,她和洛清和的交集並不深,洛清苑在她八歲那年死去,之後洛清和就帶着洛清苑的骨灰淡出了衆人的視線,後來就直接住到了這禪院之中來,直到她十二歲離開淮陰,她們總共也沒見過幾次,相反倒是洛澄心在那幾年幫過她許多。
朝夕不懂洛清和這股子熟稔的口氣從何而來,他語氣平淡,可朝夕竟然聽出了一股子憐惜的意味,難道他真的修行佛法普度衆生憐憫世人?
朝夕更不懂的是,洛清和雖然不受待見,可到底也是淮陰侯府的二少爺,連洛澄心都有了自己的野心,他是爲何會生出遁入空門的心思,想來想去,朝夕只能想到洛清苑的死。
朝夕有過目不忘之能,饒是如此八年前的事她也有些模糊了細節,只記得洛清苑被一場怪病奪走了性命,死的十分迅疾而古怪,難道洛清苑的死有什麼玄機?
“當年,你姐姐到底因何而死?”
這話一出,洛清和平靜的表情終於微微一滯,雖然只是一瞬,卻還是讓朝夕看了個清清楚楚,洛清和默了默,仍然端着茶盞輕抿了一口,“因病而死。”
朝夕眯眸,“當真是因病而死?”
洛清和擡眸,一雙平靜澄澈的眼定定看了朝夕一會兒。
朝夕不避不讓,洛清和片刻又轉過目光,他看向窗外,庭院之中枯敗的草木已零星見了新綠,洛清和忽然也眯了眯眼,“你是會回巴陵的吧。”
朝夕眉頭微揚,“你想說什麼?”
洛清和搖了搖頭,“我倒是多問了,你必定是會回去的。”
朝夕眉頭皺的更緊,還未說話,洛清和已收回目光看着她道,“你可以走了,外面有人在等你,聽說你求了籤,那籤文說的很準,潛龍在淵,貴人相助,你會達成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