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底銅胎火爐內的櫟木炭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偶有火星從那燒得旺旺的紅炭上飛濺起來,只是還跳不上數寸高,就遇到了銅網,不得不復落回去。
韓四道進來後,周玲玲即哼了一聲,就扭身坐回榻上,並別過臉不看他。
房間裡的丫鬟都退了出去,又片刻的沉默後,周玲玲便聽到韓四道的腳步聲往自己這過來,她依舊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似就打算這麼耗下去。
背後几上的茶杯發出微微的碰撞聲,是他自己倒茶喝,接着几上又發出一聲微微的磕響,似他將什麼放在上面。周玲玲心裡不由有些發奇,他一回來就往老太太那去了,分明是聽了告狀回來的,剛剛進屋的時候也沉着個臉,卻爲何這會反倒不出聲了難不成也打算跟她耗着周玲玲想着心裡就一聲冷笑,敢跟她耗,到時別又求着她回孃家說着說那去
既然他不說,那就由她說,可就在周玲玲打算回身跟他算賬時,卻忽然聞到一縷幽香,味道極其清雅,且非常淡,但卻似要將屋內的六和香壓了下去。周玲玲一怔,韓四道卻已開口:“遙傳,古時吳國國主妃子,一年四季的衣賞,只要被她穿過一次,其衣上就會留下一種醉人的香氣,且以後就是用水洗上百次”那衣上的香也不消失。”
周玲玲架不住好奇,轉身,即看到自己旁邊的几上已擺上一個鏤hua白瓷臥美人的香爐,香爐旁邊還擱着一個打開的松木香盒。
韓四道將那盒香往她手邊推了推,接着道:“聽說那吳國的妃子用的就是這等百濯香,你前幾日說過,家裡的六合香味道不夠雅,散得又快,我便託了留香閣的柳奇替我尋盒好香,價格不是問題”唯配得上你才行。”
“你”周玲玲怔住,心裡那股火莫名地就泄了一大半。
“於是他尋了好些日,總算在今日收到這等奇香,太陽下山那會,我本都快到家了,卻又被他找上來,拉着我去看。我想着你不喜六和香已多日,因此也不想再讓你多等一日,於是當下就跟他過去看了。
後來他又說,這等香”須得專門配一個香爐才行,只是他命人做的這個美人爐送來的時間晚了,我少不得要多等上一會。”韓四道說完,面上就露出一笑,接着將那鏤hua白瓷臥美人的香爐往她手邊輕輕一堆,接着道,“你看看,這香爐可配得上這等香。”
周玲玲半響無言,垂下眼瞧着推到自己手邊的那兩樣東西,好一會才道:“你今兒從周府出來後”就去留香閣那裡拿這個了”
“差不多,之前還去了一趟三老爺那交待今兒冬宴的事。”韓四道說着就一聲長嘆,表情有些抑鬱,“石大山太過小心翼翼,十八名士他都能收七千多匹,我跟他套了那麼久的交情,點翠金最後他卻只訂了一千八百匹。所以我一回三老爺那邊”就被三老爺斥責了一頓,說我辦事不力。”
周玲玲心裡隱隱生出一絲愧疚,韓四道卻苦笑了笑,然後在她身邊坐下接着嘆道:“外頭累得不行,哪想回來又被娘狠狠罵了一頓。”
周玲玲就要跳起來”只是韓四道卻適時地拍了拍她的手,動作很是親暱,且嘴裡輕哄道,“娘身上到底不舒服,且年紀又大了,所以難免有些脾氣。我知道今兒讓你受委屈了,你就算是爲了我,別將孃的話往心裡去可好”
他這說的不是要求,而是請求,那隻手還在她手背上輕柔地安撫”
旁邊百濯香清雅的香味也縈繞在她鼻間,周玲玲不由就熄了火。
韓四道見時機已差不多了,就嘆了一聲,然後擡手摟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肩上,繼續低語:“你從小就錦衣玉食,是含着金湯匙長大的,這永州,就是知府大人也要給周府幾分薄面。而我,雖跟莫家有些親戚關係,但說白了就是個靠親戚吃飯的小子,而且莫家是商家,再富也不能跟周府比。我知道,你嫁給我,真真是委屈了你,所以我才拼了命要往上爬,拼了命的想要得到莫三老爺越來越多的信任。玲玲,我就是希望我出人頭地後,能讓你在孃家,在你那些兄弟姐妹面前能高高的揚起頭,讓你父親比對你的那些嫡姐,能更重視你。”
“你別說了,我又沒嫌棄過你什麼,“小周玲玲的聲音輕了下去,心底的最後一絲火氣也消失了,甚至連打算問林大奶奶的事也忘了。周玲玲脾氣雖爆,但其實就是個順毛驢,且年紀又輕。加上她所有的脾氣,彆扭,全都是因爲這個男人。因此只要韓四道肯順着她的毛輕輕捋上幾捋,她就能乖乖聽話。曾經,莫璃就是用的這個法子,將周玲玲收得服服帖帖的,所以當年的韓四道基本沒有在這上面費過什麼心思,責莫璃幫他坐鎮,他回家就是享福來着。家裡的女人就算爲他爭風吃醋,也從不曾令他頭疼過。
而現在,韓四道心裡吁了口氣,面上笑了笑,手掌在周玲玲胳膊上親暱地撫了扶,只是眉頭卻不由輕輕皺起。他實在不想每天在外累了一日後,回來還要想着怎麼哄這個爆炭一樣的女人,一次兩次可以當情趣,但時長日久下來,他絕沒這等耐心。可偏他如今又離不得這個女人的裙帶關係,不然莫三老爺那邊的事,他就更難辦了。
“明兒,我去跟爹說說吧,看看能不能幫上你什麼”周玲玲在他懷裡偎依了一會後,終於心甘情願地開口。
韓四道心裡一喜,嘴裡卻道:“你今兒不是都在周大人面前那麼說了,明兒又改口,豈不令你爲難。”
周玲玲擡起臉道:“有什麼爲難的,不過幾句話的事,只要能幫得上你就好,再說你也給我爹送了那麼多禮呢,總不能再讓你被莫三老爺斥責辦事不力,這樣也太冤枉了。”
韓四道心裡總算鬆了口氣,便摸了摸她的頭髮,又跟她說了一會軟話,才接着道:“委屈你了,娘那邊我會好好說說的,你別往心裡去,
周玲玲點頭:“明兒我會仔細跟廚房交待孃的膳食。”
韓四道心裡皺了皺眉,只是面上卻笑着讓她將那百濯香點上,以後別再點那六合香了。
入夜,肆意歡情過後,周玲玲疲憊睡去。
韓四道卻歇了一會,又慢慢睜開眼,然後靜靜躺在牀上,聞着帳外那縷似有若無的雅香。真正的百濯香,一錢就價值一百兩,非公侯大富人家用不起。他拿回來的這盒確實也叫百濯香,只是這等百濯香卻是添了劣等香在裡頭,一錢只賣五兩,也算是貴品了,只是跟真品卻是天壤之別。
韓四道想着就轉過臉,看着熟睡中的周玲玲,片刻後,他便幫她拉了拉被子,然後也閉上眼,聞香入睡。周府裡的女人雖慣來愛用香,但卻極少能用得上這等價比千金的極品香,所以周玲玲自是難辨得出這其中的差別,就如她難辨丈夫的真心假意一般。
翌日一早,韓四道一出去,就將薛財給叫了過來,然後兩人找了家茶館叫了兩份早飯,先說了一會店鋪裡的事後,韓四道纔將昨兒晚上想的事道出來:“原是說好明年夏,待薛琳及笄後才擡她進門的,只是我覺得這是早晚的事,而且每年夏我都極忙,估計是挪不出時間來好好辦事。”
“那韓爺是打算今年就辦”薛財剛把一個包子塞進嘴裡,聽了這話後,馬上就着一口熱茶嚥下,然後搓了搓手,“我覺得也是,總歸也差不了這幾個月,那我今兒就回去跟薛琳說一聲。”
“也不用這麼急,就定在來年春吧,元宵一過我就擡她進門。”
韓四道說着,又交待一句,“這兩天你讓她出來見我一面。”
“好嘞。”薛財也不問什麼事,立馬就笑眯眯地應下了,且說着又管夥計再要一籠包子,外加一碗牛乳。
與此同時,百hua苑這,紅豆和賈黑已經到門口了。
兩人敲了門,隨苑內的僕人一路走到浣hua井後,卻見那正廳內除了袁師傅外,謝和絃及袁師傅的丈夫喬先生也都在座。紅豆心裡一驚,
面上不由就有些呆住,心道姑娘果真料對了,謝大人今日竟真的在她之前過來百hua苑拜訪袁師傅。
“怎麼把這些東西送到我這了莫姑娘爲何不親自過來”袁楊鈺往跟在紅玉和賈黑身後,那四位,每位手裡都抱着數匹絲綢的小廝看了一眼,就問了一句。袁楊鈺是位四十左右的婦人,十年前就已經是永州屈指一數的hua藝師,加上其夫曾任過太子少傅,如今又是謝氏學堂私聘的先生,所以百hua苑如今在永州享有極高的名望。
“姑娘昨日本就想親自過來的,只是昨兒一出門就染了風寒,且還引了熱燒之症,今日還下不得牀。”紅豆回過神,略有些緊張地照着莫璃教的話道了一句,然後就將懷裡的信取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捧過去道,“這是姑娘給袁師傅的親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