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環兒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說道:“陛下,不知您爲何有此提議?若說起進宮,民女名不正、言不順,如何進得?”
皇帝有些尷尬地乾咳了兩聲,道:“你雖非宮中嬪妃,但卻與朕甚是合得來,朕邀請你進宮小敘也是合情合理的,你勿需擔心。”
章環兒差點沒笑出聲來。
她雖然並不曾在世俗界多待,但卻也明白一些人情世故。一個女人不明不白進了皇宮,而且還是皇帝特許的,任誰看了也不會相信兩人只是“合得來”的朋友這麼簡單吧?皇帝此說無疑是掩耳盜鈴,聽在人的心中又怎不笑掉大牙?
但這與她的本來目的不謀而合,斷沒有拒絕的道理,因此她便貌似毫無心機地說道:“既如此,那民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皇帝臉上露出一陣奇怪的表情,似乎有幾分歡喜,又貌似有幾分憂慮,這種矛盾的心情章環兒自然無法體會,也懶得體會,對她來說,別人的心情與她何干?難得來世上走一遭,自然是要開開心心纔算好,除此之外,其他人就實在不在她的顧忌範圍之內了。就連青梅竹馬的林涵宇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何況一個素昧平生的皇帝?
第二天,一輛青衣馬車停在了宅院後門,章環兒從裡面緩緩走出來,欽差在一旁陪同。她這一去,保不準今後就是高高在上的後宮娘娘,欽差是個官場老手,自然不敢怠慢。再說,相處了這些時日,兩人之間多少有些情分,如今分別在即,他也是有幾分感慨在心頭。
如今事態的發展正符合了當初他那不祥的預感。他將章環兒從青州帶出來,便有幾分她會在朝堂上、或是皇帝面前掀起波瀾的感覺,如今看來,他的預感果然沒錯!
章環兒徑自上了馬車,然後從車窗看出來,看着他笑道:“大人,這一路蒙您的照顧,民女感激在心。如今雖然就要告別了,但想來將來還是有再見的機會的,民女就不告道別了,咱們改日再見。”
欽差不由暗中苦笑。
進了宮的女人,哪裡還有見別的男人的機會?再加上她的身份特殊,雖然不知皇帝出於什麼樣的考慮要讓她入宮,但可想而知這之後必然是與世隔絕的生活,她別想踏出宮門一步,別人也別想再見她一面,她現在說的,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罷了。
然而這話卻不敢跟章環兒說,他笑了笑,拱手道:“章姑娘所言甚是。今後既然還有再見的機會,這會兒咱們就不必學那些俗人,做那扭扭捏捏的分別之狀了。章姑娘,後會有期。”
章環兒笑了笑,向他揮了揮手,馬車伕一聲吆喝,緩緩驅動了馬匹,帶着她離開了暫居的宅院,向着皇宮的方向走去。
像這等的青衣馬車自然是進不了皇宮的大門的。就在英武門前,車伕停了下來。
皇帝早已派了個小太監在門口等着,一見章環兒從馬車上下來便迎上前來,帶着她上了早已等候在門口的宮內步輦,然後快步向後宮深處走去。門口的禁軍們雖然不認識章環兒,但有皇帝身邊寵幸的小太監引路,倒也無人敢上來盤問,反倒肅立一旁,畢恭畢敬看着他們走了過去。
章環兒頭一次進入世俗界的皇宮,不由充滿了好奇,忍不住四處張望起來。
只見這皇宮的院落連綿不絕,坐在步輦上竟然無法看到皇宮的邊界。而四周皆是硃紅色的宮牆,屋頂上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燦燦生輝,給人極盡奢華的印象。而皇宮中的建築威嚴大氣,雖比不上自己的住處那般遼闊無際,但在世人眼中看來卻也已經是頗爲龐大的建築羣。在這樣的環境中,不知不覺人就會膽寒起來,似乎一座牢籠,而皇帝就是這牢籠中的牢頭,沒人敢違逆他的話,否則必定會受到懲罰。久而久之,這宮裡的人是越來越膽小,而皇帝的威嚴卻被無限度地放大,漸漸地,皇帝乃天地間唯一的至尊這樣的想法也就深入人心,更加禁錮了人們的思維,令他們對皇帝誠惶誠恐、惟命是從!
她的思維不由漫無邊際地發散開去,一時間有些神遊天外。
小太監偷偷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這個看似平凡的女人。就外貌而言,這女人在後宮中最多也就是個宮女的水平,實在算不得什麼妖豔多姿。但就是這麼個女人,卻讓皇帝一直記掛在心,前些日子天天偷溜出去跟她相會不說,這會兒還居然把人給帶進了!只是若皇帝真的喜歡她,正大光明宣她入宮就是了,又何必像現在這樣偷偷摸摸、躲躲閃閃的?
但他畢竟在宮裡做得久了,深諳進退之道,將疑惑藏進了心底,一言不發,腳下沒有絲毫的停頓,領着章環兒徑自向着皇帝的寢宮擎坤宮走去。
一行人匆匆而過,並未發現在宮牆的一角,還有另外一輛步輦,靜靜躲在角落裡。步輦上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不過雙十年華,正是一個女人最青春貌美的時候,看上去果真是人比花嬌。她靜靜地凝視着章環兒等人走過,眼神深邃莫測,輕聲問道:“這就是那個剛進宮來的姓章的女人嗎?”
她並未指名問誰,步輦右方的太監急忙弓着身子,恭敬地說道:“回娘娘的話,正是。今天乃是章環兒第一天入宮,皇上特地派了順公公前往宮門外迎接。”
那女子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隱約中似乎還有一絲譏諷,說道:“皇上果然對她另眼相看!不過我瞧她那樣子,也不是個多麼脫凡絕俗的人物,真不知皇上和殿下他們都怎麼了?居然會被這樣的女人迷失了心智。”
她說着,話音中忍不住流出了一絲嫉妒。那太監在一旁聽了,閉緊了嘴一聲也不敢吭。
她似乎也並不寄望得到任何迴應,只抿了抿嘴,見章環兒她們已經走出了視線範圍,這才緩緩說道:“走吧。不然該誤了給皇后請安的時辰了。”
於是這一隊人馬便也走了出來,卻是向着跟章環兒他們背道而馳的方向走去。
而在這之後,本是坐在步輦上發呆的章環兒卻突然莫名地向後瞟了一眼,露出一絲頗有興味的笑容。
小太監領着章環兒來到擎坤宮前,卻並沒有進去,而是向左一拐,便拐進了後面一座不起眼的閣樓。這閣樓的位置雖然在擎坤宮隔壁,但卻完全被擎坤宮那張揚大氣、金碧輝煌的外觀給搶去了風頭,再加上寂靜冷清,更是顯得毫無存在感,很容易就會被人忽略過去。
小太監在閣樓前停下了腳步,轉身對着章環兒畢恭畢敬地說道:“章姑娘,皇上有命,您就請暫時住在這兒吧。這裡乃是華恩閣,雖然地方小了點兒,但勝在就在擎坤宮的旁邊,這樣也方便皇上召見。”
章環兒早就在打量着這座閣樓。只見它雖然看似冷清,但並無閒雜人等的騷擾,倒很是符合她喜歡清靜的性子,不由點頭笑道:“此處甚好,有勞公公費心了。不知皇上何時纔會見我?”
小太監頭也不擡,仍舊恭敬無比地說道:“回章姑娘的話,皇上正在處理國事,暫時不會有空。請姑娘自行歇息便是,等皇上空了,自然會派人前來宣召。”
章環兒微微皺了皺眉頭,真切體驗到了世俗界身份上嚴格的等級差異。那小太監口口聲聲說着皇帝“召見”,等於是將她置於相當低下的地位,仿如毫無身份可言的普通凡人女子,只能坐等着身份高的人臨幸,自身卻毫無自由。
她自從修煉有成之後,便一直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角色,後來就算因爲故友的請託而來到世俗界,卻也從未受到過任何貶低和委屈,哪怕在祁玉面前,兩人也是平等的關係,並不因爲名義上的師徒身份而有任何不同。沒想到到了這皇宮之中,她卻從雲端栽了下來,從俯視別人變成了仰視別人,這身份上陡然的轉換令她頗有些感到不適。
但她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淡淡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公公,你就放心吧。沒有陛下的召見之前,我會一直在這兒等着的。”
那小太監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經在宮裡待了不少年頭,心眼兒一點都不比別人少,否則也不可能成爲皇帝身邊的親信太監。章環兒一瞬間的情緒變化自然不可能瞞得過他,但隨即卻又變得若無其事起來,這份本事令他頗有些感到佩服,愈發肯定了心中認爲章環兒此人絕不簡單的猜測。
他的態度於是更加恭謹了,腰也彎得更深了一些,說道:“章姑娘請進去休息吧,奴才這就去稟報皇上,順便看看皇上的意思,或許一會兒就召見您了也不奇怪。”
章環兒點了點頭道:“公公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小太監這才放心地轉身走開了去。
見小太監已經離開,她收回了眼神,看了看眼前這暫時的棲息地。方纔跟小太監的一番話令她原本愉快的心情蒙上了一絲陰影。若是在這個地方,所謂的體會人生卻令她平白無故矮人一截,那這麼做是否還值得就很有些令人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