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淡定地吃了晚飯,與平常一樣,稍事休息後就出門去給長輩們請晚安,特意在己誠堂多呆了一會兒,等回到鐘鳴院,就把白蔻喊去了書房說話。
丫頭們都避得遠遠的,在她們看來,在書房裡說話是正經事,底下人能不聽就不要聽。
白蔻跨進書房,窗下書桌那裡不見人,然後聽到一聲清咳,才見顧昀坐在底端書架那邊,在這裡說話,就算有人貼在窗下都聽不見。
“世子有何吩咐?”
顧昀擡起頭,見白蔻面上表情雖然平靜,但眼角眉梢卻沒有了活潑調皮的顏色,知道她心裡定是爲這事煩了一整天,遂將手上隨便拿的一本書放下,勾勾手指要白蔻上前,很自然地又把她圈在自己腿上。
“聽說你今天有親戚找上門來了?”
“可能是迎天府的差役泄露了證人情報,聽說只要錢給夠,他們能說出一切。但他們是不是親戚,還有待詳查,祖父白業宏一支都流放了,沒有受到牽連的女眷們要想證明是白家人,得互相作證,還要回原籍請老街坊作證,大管家白天派人去衙門戶房查檔了,確切消息要等一兩天或者兩三天。婢子對姑姑們沒有太多印象,只清楚記得家裡出事前幾個月,大姐嫁人了,出閣那天我們這些做妹妹的都圍着姐姐梳妝,因爲太添亂被長輩們哄出去了。所以出事後,同輩姊妹中,只有這個大姐逃過一劫,但姐夫是誰家在哪婢子不知道,想來當時嫁的應該是門當戶對的人家。”
顧昀默默聽完,揉揉白蔻的腦袋。
“倘若查證的結果,他們真是你姑姑和姑父呢?你要怎麼辦?”
“世子希望婢子多兩個這樣的親戚嗎?”
“當然不!”
“倘若真是姑姑和姑父,接下來再詳查他們的家底,以御廚白的金字招牌,姑姑們出嫁也肯定找的是門當戶對的人家,怎麼這個姑父就淪落到了如此境地,幹起了給人設騙局的勾當。”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查證屬實呢?他們這種人勢必如漿糊一樣,死命粘住不放手,搞不好還會在外面大肆宣揚,你要是被他們牽扯了精力,我可不高興的啊。”
“宣揚是好事,如果是真親戚的話,就怕他們不宣揚。”
“爲什麼?”
“婢子是侍候曄國公世子的管事呢,曄國公府內宅二號人物,如此身份地位自然好處多多,明明可以獨享秘密撈取實惠,憑什麼要告訴別的親戚來分薄自己的利益?”
“而如果他們是真親戚,又決定獨享秘密?”
“爲了避免日後他們給婢子惹來大麻煩,婢子自然會先下手爲強。”
白蔻目光流轉,嘴角微彎,看在顧昀眼裡,只覺得殺意凜冽,背後直冒涼氣。
“鴨池坊那種鬼地方,好好的女孩子都學壞了,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
“放任潛在危險纔是最愚蠢的行爲,婢子不能給他們打着曄國公府的旗號在外面惹事生非的機會。這世上偏就有短視的人,只盯着自己眼前的一分利,而不看更遠處的九分利,只要那一分利進了自己口袋,別人受了怎樣的損失不關他們的事,更不會去想損人之後自己還會不會繼續得利,只管今日眼前,哪管明日以後。設騙局營生的人,習慣了掙快錢,只有算一局輸贏的本事,做不了長久計劃,靠作弊捧一支常勝球隊來賭外圍,對很多騙子來說已經是很費腦子和時間的賭局了。”
“我倒不這麼看。”
“還請世子指教。”
“打馬球是九月初六,今天才十三,前後不過七天時間,那傢伙沒蹲牢,只是捱了板子,而且已經能下地行走,可見他把自己在這個騙局裡撇得太乾淨了,爲了避免事後被同夥報復,他要先保命。”
“換句話說,倘若是真親戚,婢子還要對他們和顏悅色?婢子跟他們又不熟悉,根本不記得有這樣的大姑,何況婢子現在是官婢,高攀不上平民親戚。”
“別急呀,先等調查結果出來了再說,他們這種經常在官府大牢進出的老油條,熟悉律法條例,一些上不得檯面的事情他們會做得很順手,既然敢大白天的找上門來說是你姑姑和姑父,一定是有確鑿證據纔敢這麼幹。”
“原來您相信他們是真親戚?還想留着自己用?”
“他們這種真小人一時半會兒惹不了大麻煩,別忘了我們還有個首要目標是幹掉鴨池坊的武侯,清理掉和你有過恩怨的幫派,但要設計人家被撤職,需要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您想讓他們去幹這事?不怕事成之後他們回過頭來要挾更大好處?”
“一個設騙局爲生的人,得罪的仇家多了去了,誰知道哪天就被人在街上堵個正着,拖到小巷裡一頓暴打,最後醫治無效呢?”
“世子,您真真是最蔫壞兒的,跟您一比,婢子自愧不如,甘敗下風。”
“彼此彼此。”顧昀眉毛一挑,擡手捏捏白蔻的臉,似笑非笑,“你少給自己臉上貼金。”
白蔻眼珠子一轉,心頭糾纏一天的煩躁情緒一掃而空,眼角眉梢又浮現出一貫的靈動神色,在顧昀反應過來之前,她從他腿上滑下,裙襬一揚,人就站在了幾步開外。
“時間不早了,不敢耽誤世子溫習功課,婢子去廚房煮夜宵,暫且告退。”
白蔻腳步輕快地走了,顧昀面色古怪地繼續坐了一會兒,纔有些僵硬地站起來,走到窗前書桌坐下,身上發熱口渴難耐,一口氣喝了整杯茶,定定神,翻開要看的書又看不進一個字,只好又發呆放空,過了差不多有一炷香時間才終於找回了看書的情緒,慢慢地沉浸在了書本文字中。
隔日九月十四,東廚房裡一派忙碌景象,二房和三房的廚娘們都忙着對一些肉類食材做半加工,白蔻提前跟冰窖打好了招呼,二房和三房的冰室是相鄰的,爲了提防廚娘之間互相下黑手,偷偷弄壞別人的菜餚,各房冰室一定要上鎖,進出必須要有人跟着。
冰窖衆人對白蔻的命令無不照辦,就連庫房和東廚房的人都覺得這幾天冰窖似乎管得特別嚴,但嚴格總是好事,所以無人多想其中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