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女子的笑容被深色的茶水浸溼，茶葉沫與茶壺的碎片混成一片，散落在畫上，一片狼籍。
“你！”
唐陵顧不得責怪唐棄，一把推開他的手，立即上前將畫小心地拿了起來，抖開上面的水跡、茶葉及碎片。畫上女子的笑容已經模糊，只能從她揚起的嘴角看出她是在笑。
當年，他將畫送到她手裡的時候，她似乎笑得比這更加甜美。
她當時是怎麼說的呢——
“唐大哥，我沒想到你會送我禮物，這是我從小到大，收到的最好、最喜歡的禮物了！不過這個，能不能你替我保管，我想等到我出嫁那天，娶我的那人親自帶着這最美好的禮物將我迎上花轎！”
脣邊的笑意，低頭的含羞，軟語輕喃，一切還那麼清晰。
我想等到我出嫁那天，娶我的那人親自帶着這最美好的禮物將我迎上花轎。
所以纔有了那兩幅一模一樣的畫嗎？想當那個拿着禮物娶她的人？
唐棄抱着手臂站在一邊，看唐陵拿着一幅還在滴水的畫發呆，哼了一聲：“未婚妻被人垂涎了，不開心？”
思緒被打斷，唐陵回過神來，小心地將畫軸清理乾淨，邊道：“只是猜測而已，並未證實的事談不開心還早，不過，如果唐公子下次再這麼‘不小心’，我纔會真的不開心。”
以爲他不知道嗎？以唐棄的武功，怎麼可能會這麼不小心撞翻畫，接着又撞翻茶壺，還撞了他的手阻止他撿畫。
不過看他隱含小得意，小壞心得逞的樣子，孩子氣得讓他生不了氣。算了，難得看他這麼高興！
“誰說我是‘不小心’的，我是故意的，看你們一個個看那個醜女人的樣子，忍不住而已。”
“清兒自然比不上飛飛姑娘容貌出衆。”
唐棄眼神一轉，“不如你娶了花飛飛怎樣？”
“不怎麼樣！”唐陵無奈，娶妻這又不是討論今天的菜吃什麼，說換就換？
唐棄一想，讓唐大俠娶了花飛飛，從此兩人相攜一生，相敬如賓，男俊女俏一對璧人站在一起，似乎看着也不覺得怎麼舒服。
“算了，的確不怎麼樣……”
瞥了一眼唐陵手中的畫，唐棄道：“後日你便要出發回神劍宮，再找不出下毒之人，除非他再出手，否則找出他的機會渺茫。”
“唐公子有辦法？”
“辦法倒是有一個，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唐棄看他，唐陵聽他的語調詭異，跟着轉頭看他。
＊ ＊ ＊
“阿陵，你找我什麼事？”
雲蘇聽到家丁傳話，說唐陵有事找他，便立即過來了。才一走進東院院中，便見唐陵站在院中央低頭沉思，並不見其他人，他喚了一聲，唐陵似乎也沒有聽見，依舊站在那裡不言不動。
他心中奇怪，走向院中，便聽到身後有有腳步聲與說話聲近來，轉頭，卻是蒼辰與顧清兒。
唐陵，他，蒼辰，顧清兒。
空無旁人的東院，與平日不同的唐陵。
雲蘇心中有種明悟，有些事終於還是瞞不住了嗎？
“咦，雲蘇大哥你也在？”顧清兒先看到了雲蘇。
“唐大哥你找我們？”蒼辰環顧四人，有些遲疑，對上雲蘇的視線時莫名有種明瞭。
“清兒，你怎麼來了？”唐陵看到跟在最後的顧清兒，皺眉。
“不是唐大哥你叫我來的嗎？”顧清兒奇怪地看他，家丁明明說是傳他的話，怎麼現在好像很不願意看到她的樣子。
“大概是家丁聽錯了，我與雲蘇、蒼辰有事要說，你先回去。”唐陵轉眼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也不好說破，只讓顧清兒回去。
見氣氛似乎有些奇怪，顧清兒心底的疑惑也越來越大，她道：“你們要說什麼是我不能聽的？”
唐陵與她對視，她幾日來隱隱的不安積聚在眼中，化作無盡的委屈，唐陵還真是從末見過她這麼神情，終於沒有再強硬的讓她回去。他將其他三人讓到小院內的石桌前，“坐下吧，我們慢慢說。”
坐定，卻並未馬上開口。
空氣中似乎有根看不見的弦，被越拉越緊，起初輕鬆的神色雖然還掛在臉上，但眼底掩藏的到底是何種心思只有自己才知道。
靜坐片刻，竟然沒有人說話打破這死寂。
顧清兒看看唐陵，又看看其他兩人，來來回回，放在腿上的手指微顫，她突然又有些後悔硬要留下來。蒼辰坐在顧清兒的另一側，她的小動作一絲不差地落在他的眼裡。
蒼辰道：“阿陵，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就這麼坐着，連茶也不倒一杯，是要做什麼？”
唐陵擡頭看了眼東院門口處。
“來了。”
三人齊齊轉頭，教主大人拿着手中的東西，慢悠悠從門外走進來，眼底那抹看戲的意味誰都忽視不了。
唐棄將蒼辰的話聽在耳中，走近了，說道“看完這個，就怕你們有茶也喝不下口，純粹浪費。”
三卷畫軸被隨手扔在桌上，已經打開的畫卷被隨手一扔散開。三幅畫，同樣的內容，同一個緋衣女子含笑賞花，不同的筆調，透着相似的情意，一個比一個深刻。
唐棄早看過了，暗暗愉快地表示，唐大俠那幅被茶水泡過的畫在另外兩幅面前一比，勝在畫技，輸在情意。
畫卷赤-裸地展現在幾人面前，似乎同時展現的還有幾人藏在心底最不爲人知的秘密。
顧清兒看得呆了：“這是……爲什麼有三幅一樣的？”
不，其實細看便會發現不一樣，顧清兒很快發現哪幅纔是唐陵送她的，本該被珍惜的畫卷浸滿茶漬，畫上的人被深色的茶水映得斑駁。
“唐大哥，我的畫！”
顧清兒整顆心都擰起來了，拿起畫，想擦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最後只能無助地看向唐陵，又傷心又難過。唐陵看了一眼一臉“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唐棄，只得向顧清兒道，“不小心弄髒了，我再畫一幅送你。”
要知道，唐大俠的計劃是，叫來蒼辰與雲蘇，再拿出蒼辰與雲蘇私藏的畫進行試探，可到了教主這裡，卻把顧清兒也叫來了，又把他的畫也拿了出來。敢說唐棄不是故意的？
顧清兒抱着手中的畫怔怔，她等了那麼多年，等着送她畫的少年拿着畫來娶她，成就一段浪漫傳說，如今少年已長成，就在眼前，畫卻已經毀了，再送，也已經不是原來的這幅了。目光落向桌上另外兩幅一模一樣的畫，再看向垂着視線神色木然的蒼辰與雲蘇……
“我覺得你們應該有話要與我說。”唐陵的語氣淡淡地，不知不覺與教主大人某些時候越來越像。
“……”換來兩人的沉默。
“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應該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今天這事情既然已經讓我知道，我與清兒很快也要成親，我們還是把話說清楚了，以後還是兄弟。”
“你一定要我說，好，我說，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我喜歡清兒，喜歡了很多年，這樣你滿意了？”雲蘇怒道。
“雲蘇！”蒼辰伸手去拉他，被他一把推開。
“拉我做什麼，難道我說錯了？你不是也喜歡清兒嗎，既然都喜歡了，有什麼不敢說的，男未婚女未嫁，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有你唐陵，既然都要和清兒成親了，爲什麼不假裝什麼事也不知道，非要將事情在光天化日之下說得一清二楚，這樣對你和清兒就好了？我和蒼辰喜歡清兒不錯，但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破壞你們什麼，更沒想過要與你爭，你與清兒成親，我、蒼辰將這份心意埋在心底，依舊是你們的朋友，這樣有什麼不好？”
蒼辰被他的話說得垂下手，的確，他也只是喜歡清兒，偷偷放着她的畫看一眼，並未有他想，唐陵這樣做，還讓清兒也在場，有沒有顧慮過大家的感受？
唐陵：“……”偷偷瞪向唐棄。
唐棄：“……”瞪我做什麼，我才什麼都不知道呢！
雲蘇冷笑：“還有，我倒是想問，畫的事我從未與人說起，相信蒼辰也是，你是怎麼知道的，還將畫拿了出來？你讓人監視着我們？之前你就默認我們這些人裡有人對你下毒，這麼看來，你是在懷疑我和蒼辰了？”
唐棄被大俠瞪得不開心了，道：“自作多情，沒人監視你們，畫是我發現的，也是我拿出來的。”
“你閉嘴！”雲蘇的手指一擡，差點戳到唐棄鼻尖上，轉頭怒問唐陵：“你就這麼相信這個來路不明的人？有人給你下毒也是他說的吧，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就抵不上他一個外人的一句話？”
唐陵冷道：“別提交情，如果這麼多年的交情真的存在，就不會出現在這樣的事。”
雲蘇這回真是怒極反笑了：“好好，唐陵我今天真是認識你了！”
他恨不得拂袖而去，卻被蒼辰死死拉住，顧清兒也是無聲的望着他，眼露祈求，這麼多年的朋友，他們不想因此就沒有了。
唐棄涼涼地看着，這場面越“熱鬧”越有趣，還不忘煽個火，“雲蘇公子說得真好，你今天才認識唐大俠，唐大俠也是今天才認識你。”
聞言，表情略有鬆動的唐陵頓時又板回了臉。顧清兒看得清楚，對唐度的不滿瞬間達到頂點，犀利道：“唐公子，你不停地煽風點火，是有什麼目的，唐大哥與雲蘇大哥他們反目又有什麼好處？算我求你，不要再攪得唐大哥身邊不得安寧了行嗎？”
唐棄撇嘴，道：“要說攪得唐陵身邊不得安寧的，不就是你嗎？沒有你就什麼事情也沒有了，看在你求我的份上，就幫你一次罷。”
唐棄詭異一笑，隨手搶過顧清兒手中的畫軸，三兩下撕成碎片。
顧清兒急道：“姓唐的，你幹什麼！”再搶回來就是一堆碎片，拿在手裡紅了眼眶。
唐陵阻止不及，瞪向唐棄：“唐公子！”
唐棄拍拍手，轉頭望天。
“姓唐的，你太過分了！”顧清兒放下碎片，紅着眼睛就撲向了唐棄，不教訓這個人一次，她難平心口之力。
“清兒不要衝動！”唐陵自然知道唐棄的武功有多高，每次對練從沒沒有激得他拿出一半武功的顧清兒怎麼會是對手。
幸好，唐棄也沒有對顧清兒認真出手的意思，在唐陵救人未到，顧清兒已經撲到身前的時候，他也不回手，輕描淡寫的將人一撥。不料顧清兒動作撲得太猛，被一撥之下，一個控制不住，一下摔在地上。
“啊！”顧清兒痛叫一聲。
“清兒，怎麼了？！”不僅唐陵，雲蘇與蒼辰也是搶上前去扶人。
“手，我的手！”顧清兒軟軟的被扶在唐陵懷裡，手臂動彈不了，痛得臉都白了。唐陵小心的一捏，“骨頭可能斷了，雲蘇快去請趙伯伯過來。”
蒼辰不擅言辭，怒得憋紅了眼，從開始到現在，他早就想將這人狠狠打一頓出氣。
唐陵真怕又傷一個，只得讓雲蘇先別走，扶着顧清兒，自己上前拖住已經要衝上雲的蒼辰。
他轉身對上唐棄道：“唐公子，清兒再不對，你也不該對她下這麼重的手，希望你能向清兒道個歉。”
唐棄臉上一板，面上浮起淡淡的冷笑：“你讓我給這個女人道歉？”
唐陵道：“是。”
“你想都別想！”
“唐公子，雖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不代表在唐家你就真的可以隨心所欲，清兒是我的未婚妻，我不能看着她受傷不聞不問。”
“她不多事就不會受傷，你別忘了我是在幫你才站在這裡！”
“唐公子，我是就事論事。”
唐棄閉嘴不語，看向顧清兒的眼神不善，顧清兒被雲蘇與蒼辰扶着站在不遠處，見他望來，痛得柔弱的臉上浮起一點笑意。唐棄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唐陵見狀，道：“唐公子，你去哪！”
唐棄：“從哪裡來，回哪裡去！”想想，又忍不住心頭怒意，轉身走回來，“當初救你一命，你便欠我一條命，如今也不要你回報……”
出乎所有人預料，唐棄擡手一掌印在唐陵的胸口，唐陵絲毫沒有抵擋的機會，被打得向後踉蹌幾步，一個搖晃半跪在地上，然後噗的吐出一口鮮血。
唐棄冷道：“從此我們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