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裡, 白色的雲霧也被染上了夜色。
黑色的身影彷彿融進了夜色裡,如一陣輕煙般掠過已經完全看不見的鎖鏈,從天峰到了明月天涯。
青石宮殿裡只餘下一片寂靜, 唯一的啞僕也早已經睡下。
一身黑衣的唐棄放輕了腳下的步子, 如潛藏在夜色中的黑豹走得從容, 沒有驚起一絲聲響。
宮殿一重又一重, 唐棄信步走過, 最終停在一間應是書房的室外。
撇嘴似是一笑,唐棄停下腳下——找到了。
唐棄的目的不是別的,就是唐陵一直掛在嘴邊的劍神訣, 聽了太多次,他倒還真有興趣借來一觀。
走進書房, 厚實的書架上放的都是一些與武學相關的書籍, 找了一圈, 未見劍神訣。唐棄並不失望,神劍宮以劍神訣建宮, 這麼重要的秘笈自然不會放在顯眼處。
書架的其中一格放着一隻玉石黃馬,單獨一格,顯得有些突兀。唐棄多看了兩眼,彎腰貼近了打量,這動作正好將他身後的門口處無聲無息的出現老人的身影顯露出來。
劍尊。
縱橫江湖幾十年, 劍尊還沒有遇到過敢摸進他家的宵小之輩, 如此膽大不要命的, 他還是第一次見, 倒也覺得新鮮有趣。
雖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但唐棄畢竟是當世少有的高手,劍尊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的同時立即便有所覺察, 他手一鬆放開黃玉馬,神情自若的轉身。
繼幾年前匆匆交手之後,兩個絕頂高手第二次相遇。
劍尊皺眉,眼前這人有一張年輕的臉,二十多歲的樣子,他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張臉,但這張臉偏又給他的感覺卻分外熟悉。
唐棄看了他幾眼,倒是馬上就認出了這個老頭是誰,劍尊,幾年功夫外表的變化並不大。
劍尊心中驚奇多於怒氣之類的情緒,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在哪裡見過這張臉,語氣和順道:“小兄弟孤身上我明月天涯有何貴幹?”
唐棄並不覺得自己是闖空門被人家屋子的主人逮了個正着,完全沒有一絲心虛或是急於逃跑。在他看來,天底下沒有他不敢去的地方,既然他敢去,就誰也留不下他。
“劍神訣。”
唐棄說得大方,光明正大得彷彿人家神劍宮的武功心法彷彿是他家的,他只是來自家書房拿一般。
劍尊倒也不覺得太過意外,打神劍宮劍神訣主意的人多了,如此光明正大的倒是第一次遇上,倒也不讓人覺得厭惡,臉上不禁浮起一絲笑意:“想要劍神訣,就看小兄弟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說着,不再給唐棄說話的機會,也不拿劍,伸手就向唐棄的胸口抓來,意在一舉將人制住。劍尊的一身武功雖全在劍上,但拋開了劍的劍尊依舊是劍尊。他看似輕鬆的一抓,放眼整個江湖能接得住的寥寥無幾。
可是,他遇上了唐棄。
唐棄出手甚少,江湖上只聞魔尊其名,真正見過他的人更少。他很少使用兵器,他的手指便是最好的兵器。
幾年前,拿了劍的劍尊況且不是魔尊的對手,毫無懸念,此時的劍尊更加不是對手。
唐棄看了一眼當胸抓來的手掌,手臂輕擡,手指微張頓時化作利爪迎了上去。
劍尊一掌試探的成份居多,對上唐棄的利爪眼神頓時一變,氣勢倏地從身體裡爆發出來,到了他這個境界的高手,一眼便能看出對方的武功與他正在伯仲之間。
一來一回,幾招已過。
劍尊被唐棄利落的一爪逼開,眼中爆出一片精芒,眼神亮得嚇人:“你是魔尊!”
不是疑惑,而是肯定。身形眼熟,武功奇高,再加上年齡,劍尊頓時將眼前人與記憶中的那個戴着面具的少年重合起來。
唐棄倒是不在乎自己被認出來,反正這老頭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劍尊卻是異常興奮,從眼神中便可看出他內心的躍躍欲試,“幾年未見,魔尊一切可好?當年那場比試半途而止,有幸今日再遇,不如一續當年之戰,決一勝負?”
書房的牆上自有劍尊懸掛的長劍,他一把摘下,挽了個劍花邀請。
唐棄站在書房中央,看着這老頭一臉“興致高昂”,突然眨了下眼睛,原本夜盜秘笈的興致一下消散得無影無蹤——爲什麼有人會對練武這麼感興趣呢?他怎麼就看不出一點有趣的地方?有人活着爲錢、爲權、爲利、爲名,爲各種各樣的東西,他對這些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他活着到底是爲了什麼?
一時又被黑暗包圍的教主大人,生出一股熟悉的茫然,不知道自己活着是爲了什麼,不由又冒出想去死一死的想法。
決一勝負?
唐棄:“……不決。”勝了又怎樣?負了又怎樣?
劍尊:“……”劍尊想到多年前對方也是這樣打到一半便毫不留戀的走了,這人真是對勝負沒有一絲在乎?不論兩人的真實實力如何,要知道他可是江湖上公認的第一人,打敗了他就等於是江湖第一高手,他難道一點也不動心?
唐棄對秘笈也沒興趣了,擡腿就走。
劍尊:“等等!”
唐棄恍若未聞,等到劍尊拿了劍堵在他面前,拿劍架在他脖子上也沒有一絲要出手的意思,這人沒有勝負欲?難道還不怕死?
唐棄眼也不眨一下,彷彿沒有看見脖子上的劍。
看樣子好像真的不怕死,或者說,不怕他真的砍下去!
劍尊憋得老臉都有些紅了,簡直有點狗咬刺蝟,無處下嘴的感覺。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道:“打完我將劍神訣給你。”
唐棄倒是有些驚訝,不過他現在突然對劍神訣也沒興趣了:“不要。”
劍尊:“……”魔尊你有病吧!不是說了要劍神訣麼,現在又不要了,這是半夜跑來消遣老夫呢!
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劍尊提了劍向唐棄的手臂砍去,心想,你要不躲就刺你十七八個窟窿,你不怕死,總不能也不怕痛吧!
這主意打得雖好,可惜唐棄也不是木頭樁子,也不多做糾纏,直接腳下輕功輕踏擺脫了劍尊,轉眼出了青石宮殿,消失在夜色之中,把個一把年紀的劍尊看得跟個小媳婦似的,只能不甘心的恨恨跺腳。
……
司徒傲然一路揹着唐棄下了天峰,然後一路快馬找了最近的鎮子,尋了個最大的藥鋪一腳踹進去,將坐堂的大夫綁了給唐棄看病。
唐棄長年練武身體一向強健,只是這回一下中毒失了內力,又受了許多外傷,這才引得高燒不退,一下子病倒。
大夫抖得跟個鵪鶉似的,好不容易給唐棄把了脈,又在司徒傲然那一對少男少女手下的監視下抓藥熬藥,仔細小心得比伺候自家老孃還要上心。
唐棄一碗藥下去,又讓司徒傲然用內功療傷,睡了一覺之後,熱度終於開始退下去。
他將臨下神劍宮時劍尊給的方形小盒子從懷中拿出來,打開,薄薄一本泛黃的刪子躺在盒子之中,上面只簡單寫了三個字,劍神訣。
沒想到這個老頭還記得前一天晚上的事,竟然還把劍神訣給他了,也不怕他練會了回頭對付他!
唐棄做這些的時候也沒避着司徒傲然,他自然也是看見了。
“劍尊怎麼用將劍神訣給教主?”
“大概是自己練不會,想讓我試試。”
隨手翻了翻,唐棄對劍尊一心向武的心理倒是猜得八九不離十。
司徒傲然沒有接觸過劍尊,有些意外:“原本還以爲他是個不問世事的世外高人呢,沒想到劍尊還是個劍癡,敢把他神劍宮的劍神訣都送給教主,他就不怕教主學壞了反過來對付正道?”
唐棄嗤笑一聲,“哪來的興致去對付他們。”唐棄根本不將這些放在心上,更別說是去專門對付了。
司徒傲然也笑,落在唐棄身上的視線異常柔軟:“也不知道是劍尊太過自信,還是太過了解教主。”
唐棄可管不了一個老頭的想法,看了兩眼劍神訣就扔在一邊繼續睡了過去。
司徒傲然待人真的睡着了,才收拾了牀鋪,蓋好被子,然後坐在牀尾處凝神守着。
……
也不知道唐棄怎麼樣了……
“阿陵?阿陵?”
近在咫尺的聲音突然將神遊天外的唐陵喚醒過來,他擡眼便看見劍尊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師父。”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在想,師父將劍神訣交給唐棄,是否妥當?”
“妥不妥當你心中不是有數?”劍尊看了大徒弟一眼,倒奇怪他說話怎麼沒了往日裡的乾脆,不過一想便也明白了。
唐陵遲疑了一下,道:“師父不是說,唐棄終究是魔教的人,與我們道不同註定是敵人,爲何現在又將劍神訣交給他?”
劍尊答非所問道:“阿陵還記得十幾年前的江湖是什麼樣子的?”
“自然記得,那時徒兒年紀雖小,卻已經跟着師父身邊多年,對江湖事也知道不少。”
“那比起現在,又如何?”
“近幾年江湖倒是平靜不少。”
“魔尊雖與我們是敵人,但卻是一個能讓江湖更加平靜的敵人,所以他這輩子註定是我們的敵人,成不了你的師兄,不然,爲師早就想法設法拉他入神劍宮了。”劍尊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道:“說這麼多,還與師父耍心眼,不就是擔心他嘛,放心,師父不是迂腐之人,不會阻止你與他接觸,他是個值得你一交的朋友,看他先前的樣子,你累他受傷不輕,之前他又救過你性命,去護他一程吧。”
唐陵也只有在劍尊面前纔會顯露出幾分穩重之外的情緒。
他道:“師父,那徒兒便即刻下山,幾日之後開山收徒之事便辛苦師父您了!”
劍尊叮囑道:“此去不好帶人,你自己小心,多帶些傷藥,身上的傷好好治療。”看着交待完便飛快離去的人影,劍尊對着身邊的啞僕道,“看阿陵這樣子,如果是個姑娘我定以爲他看上人家了。”
啞僕不會說話,只是看了一眼離去的背影,又回頭對着劍尊比了一個縱容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