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只一句話就足以把顏慕霄嚇得魂飛魄散,看着地上點點鮮紅和眼前搖搖欲墜的身體,他再顧不上其他,站起來直撲過去,就怕慢了一步會看到莫昭倒下去。
卻終究是慢了一步。
那單薄的身體被一雙手接了過去,顏慕霄猛地擡頭,便看到子言北軒氣急敗壞地半擁着莫昭站在那兒,不迭聲地道:"昭,怎麼會這樣?你怎麼自己跑出來?你……"
最後被莫昭輕拉了拉衣袖,後面的話便嘎然而止了,子言北軒遲疑了一下,伸手便要將他橫抱起來,莫昭卻微皺了眉頭,不肯順從。
"昭……"子言北軒失措地看着他,眼中滿是擔憂。
"成何體統。"
子言北軒愣了愣,終究依了他,只是架着他的手,將人往莊裡帶。
顏慕霄下意識地跟了上去,莫昭勉強回頭:"你回去吧。"
剛纔那一幕讓他怎麼都放心不下,心裡正驚惶,顏慕霄脫口便道:"我不走。"
莫昭蹙眉停步,半晌什麼都沒再說,只靠着子言北軒往裡走,臉上卻蒼白如雪。子言北軒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裡,心中一陣黯然,卻到底是什麼都沒有說。
看着子言北軒只在一邊扶着,莫昭往前走時好象隨時會往前撲倒,顏慕霄遲疑了一陣,便追上幾步,伸手扶住了另一邊。就在他的手觸及莫昭時,他可以感覺到莫昭輕顫了一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已經停了步,頭往子言北軒的方向偏了過去,不可遏止地嗆咳起來。
"顏慕霄你給我滾!"子言北軒終於忍不可忍地吼了一句,一手將人摟入懷裡,小心地順他的背。
顏慕霄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切:"我……"
見莫昭緩了咳嗽,子言北軒用衣袖拭去他脣邊的血跡,擡頭看向顏慕霄,冷道:"你要他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嗎?"
"我……"我不是,當然不是。這樣的話,顏慕霄卻說不出來了,他不想放棄,好不容易,認清了,不想因爲過錯而放手。可是不放手,卻又逼了他。
子言北軒再不看他一眼,也不管莫昭的掙扎了,半摟半抱地將人帶入莊內,一邊吩咐下人去請大夫。
只留顏慕霄站在門外,看着那一抹身影消失在門後,看着不語莊的大門關上,那一剎那,好象有什麼,隨着那關門聲打在了心上,鈍鈍地痛。
沒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清晰地感覺到,失去的無力。哪怕是清淮在面前死去,也只是深入骨髓的疼痛,而現在,卻是明明在眼前,明明可以捉得住,卻終究要放開手。
不是沒有得到過,只是錯過了,便失去了。
夜色已深,顏慕霄守在莫昭房間外的樹上,一動不動地望着屋內。
子言北軒終究不能守着莫昭一整夜,大概是看着情況穩定了,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顏慕霄又等了一陣,才輕巧地跳入房中,躡手躡腳地走到牀邊。
牀上的人一如半年前,臉上蒼白得嚇人,雙目緊閉地躺在那兒,就好象連呼吸都沒有了。
他近乎貪婪地看着莫昭,久久沒有一動。
"怎麼能說‘不想活‘這種話呢……傷你的是我,就算是報應,也應該是我。不該由你來承受。
"如此傷你,還妄想得到你,很可笑是不是?
"你應該好好地活下去,活着,罰我永遠都得不到你。
"我不會再糾纏你,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最後一句,聲音漸低了下去,顏慕霄黯然一笑,看着牀上的人。雙目依舊閉着,可是他知道,莫昭已經醒了。
"我會在百花谷等下去,等你願意來見我。來討債也好,是原諒我也好,我會一直地等。哪怕你一輩子不來都沒關係。"頓了頓,他又補充,"你知道我的執着……所以,我可以等一輩子。"
此後是漫長的寂靜。
莫昭沒有睜開眼,顏慕霄也沒再說話。
好一陣,顏慕霄終於動了動,像是終究忍耐不住,顫抖着伸出手,指尖輕擦過莫昭的臉,最後停在那灰白的脣上,盤桓良久,收了回去。
"我走了。"他退到窗邊,"保重。"
窗外寒鴉悽戚,讓這一夜分明地冷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莫昭才慢慢張開了眼,輕道:"你一直都在,對麼?"
房內一片安靜,半晌,人影晃動,牀邊便多了一個人。
是祺御。
"是,我在。"
"很可笑,對麼?"
祺御沉默了一陣,道:"他早就動心動情,只是自己不認罷了。"
"哦。"莫昭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合了眼,似乎要睡。
祺御有些尷尬了,站了一陣,終於道:"你要不要跟我走?"
莫昭沒有迴應,像是已經睡着了。
"你不喜歡這個地方,也不願原諒顏慕霄,就不如……跟我走。"祺御卻固執地說下去,見莫昭始終不動,便大着膽子繼續道,"反正你說你不想活了,那麼去哪裡,做什麼都沒關係吧?死在哪裡都可以吧?"
莫昭慢慢地睜開眼,看向祺御時終究露出了一絲茫然。
"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我們可以去不同的地方,如果你撐不下去了,便找一個你喜歡的地方結束,如果還撐得住,便繼續走下去,怎麼樣?"
莫昭看着祺御,眼中的茫然更深了:"七巧樓怎麼辦?"
祺御只是低頭一笑,沒有回答。
"你的仇,怎麼辦?"
祺御依舊在笑,好久,纔開口:"那些東西,纏繞了我到目前爲止的全部人生,到頭來,我不但什麼都得不到,反而一直在失去,爲什麼我還要繼續?"他輕撫上莫昭的頭,"你不需要想那些,你只要點頭答應,或者搖頭拒絕。"
莫昭安靜地看着他,最後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