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五萬美元,加上運費,全要女式的。你的價格很高,這一百塊錢都可以買四件羽絨服了,我對行情非常清楚,所以就不要耽誤時間了。”對付印度人,洪濤還是有心得的,你得拿出白人的派頭來,表面上很禮貌,但骨子裡要高傲,這樣他們反倒更認同你。如果你要和他們非常客氣,他們會在心裡看不起你這個同爲黃種人的膚色。
“請稍等科爾波維奇先生,您是打算用美元購買羽絨服嗎?”跟在洪濤後面走了沒二十米,艾耶就忍不住了。洪濤的做派很像一個初次來中國的歐洲人,古板、固執,他做爲一個在這裡混跡了兩年多的翻譯,很容易就看出了問題。
“有什麼問題嗎……難道這裡不收美元?”洪濤聽到艾耶的問題,真想再獎勵他一百美元,自己正琢磨該怎麼和他提起兌換外幣的要求呢,這下省了,他先問上了。
“也收,但如果能使用這裡的貨幣,在價格上就會更划算。要是去政府辦的銀行裡兌換貨幣,兌換比價是一比八左右,而且要登上好幾天,或者一週的時間。”
艾耶搓了搓手,覺得自己命真好啊,早上沒去上課真是太明智了。幾萬美元的貨款,如果通過自己的手換出去,一個學期的零花錢基本就夠了。再把羽絨服的買賣做成,還有一筆提成,何樂而不爲呢。至於說這麼做會不會被發現,他覺得這個來自遙遠波蘭的傢伙根本不會起疑心,洪濤那一嘴口音濃重的英語,連他這個英聯邦國家裡的人聽着都費勁,更別提那些中國商人了。
“哦,上帝啊,我後天就要去廣州,然後從香港返回我的國家。好吧,我會額外支付給你十美元當做小費,這筆生意我做不了,抱歉。”洪濤站住腳,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帽子,來回踱着步想了想,開始要從兜裡掏零錢給艾耶。
“不不不,艾耶可以幫您解決這個問題。您可能還不知道,中國商人本身就可以兌換美元,而且給出的匯率要比政府的高一些,大概……一比十左右。”艾耶一看洪濤要走,立馬就急了,都不打算在匯率上多廢話,只求能說服洪濤別打消進貨的念頭,其它的問題都好辦。
“你如果可以給我一個讓我放心的兌換方式,我可以試試。但必須保證我和我的錢安全,我不想在異國他鄉惹上任何麻煩。”洪濤兜裡哪兒有小面額美元啊,他這麼說就是等着艾耶露底呢,現在還不能讓自己滿意,必須再擠一擠他。
“……這很好辦,我們可以去這裡的銀行,當着您的面把兌換好的錢先付給您,這樣就可以避免假幣。等您拿到錢之後,再把美元付給當地的商戶,這樣如何?”艾耶不愧是個合格的翻譯,雅寶路上這點事兒他都門清,去銀行交易恰恰就是倒匯販子大額交易的主要方式,也只有銀行這個交易地點纔會讓交易雙方都放心。
至於說銀行的人會不會報警,這點完全可以放心。位於雅寶路附近的只有兩家銀行,裡面的員工早就見怪不怪了,誰樂意去捅這個雷。得罪了亡命徒真可能會丟掉性命,抓到了他們也不會得到一分錢,更不會因此升官,人家圖啥?
“我覺得可以接受,不過我帶來的貨款是三個人的,他們先期回國了,我還得回酒店去打長途電話把這件事兒和他們商量商量,要是他們能同意,明天早上我們就在銀行裡見面。另外,我會付給你三百美元的酬勞,現在帶我那間銀行看看可以嗎?”洪濤強忍着樂出來的衝動,又躊躇了幾分鐘,這才咬着牙下定了決心。
艾耶自然是可以的,他也沒打算從洪濤這裡拿到什麼好處,誰兌換這筆美元誰會給他介紹費的,那纔是大頭。不過他也沒拒絕洪濤的好處,多拿點誰不樂意呢,這筆錢他拿的心安理得,還得從心裡說洪濤一聲講究,當國際倒爺都不忘了給小費。
剩下的事兒就好辦了,洪濤跟着艾耶步行去了最近的一家銀行,然後等他找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這就是洪濤明天交易的店主,三個人就在銀行門口展開了談判,最終以一比十點五的價格談好了五萬美元的兌換價格。
另外洪濤還讓這艾耶找好女式羽絨服的樣品,如果兌換順利,明天下午就會帶着人民幣去採購羽絨服了。分手的時候,洪濤還假惺惺的讓艾耶給自己在紙上寫下了這家銀行的中英文地址,說是明天來的時候給出租車司機看。
編瞎話就得成套,尤其是細節,一點兒都不能馬虎,更不能怕麻煩,凡是想到的不管有用沒用都得做完、做好,往往成敗就在這些細節上。這也是自己那位舅舅的處事格言,從這方面講,他應該算是洪濤走上社會的啓蒙老師。
和艾耶分手之後,洪濤特意打了一輛出租車去日壇飯店,這裡是國際倒爺的聚居地。可是進了飯店之後,洪濤只是在電梯裡上下了一次,然後就從員工通道里溜了出來。
把帽子和眼睛一摘,洪濤溜溜達達的回到了自己放車的地方,開上車又再次鑽進了雅寶路,開始圍着那家銀行轉圈。每條岔道都看一看,每個樓羣裡都轉轉,並把這些信息都記住。這就叫踩點,一旦明天交易的時候發生了意外,那自己就得跑啊。往哪兒跑、怎麼跑、什麼地方有小岔道容易甩掉追的人,這些都得事先安排好,用得上用不上也得有。
一直轉到傍晚洪濤纔回家,到家之後也沒閒着,把裝衣服和鞋的紙箱子挨個打開,找出來一件棕色的皮衣試了試,又找了一雙最合腳的運動鞋,它們就是明天去銀行交易的行頭。
大衣是大學畢業時在一家外貿店裡買的,據說是歐版,自己從來沒穿過,因爲它的皮子上有一股味道,很重,穿上之後短時間沒事兒,時間長了就和被山羊尿了一身一樣羶氣。這件衣服洪濤也不打算要了,如果需要逃跑,那把它一扔,就可以輕裝疾行了,反正也沒人見過自己穿這件皮衣。
“爹啊,兒子今天算是犯規了,也是迫不得已。家裡的錢我都修了院子,還欠了一屁股債,這筆錢我先借來用用,一旦兒子賺錢了馬上就把它補上。您放心,兒子不是貪財的人,這筆錢我也不會還回去,以後我把它用到需要的人身上。具體咋用我還沒想好呢,到時候再和您彙報。現在兒子就要去交易了,您保佑兒子一切順利吧。”
第二天早上,洪濤又開車回到了小院裡,坐在父母墓前抒發了一下心中的思緒。這樣做只是他的一種自我安慰法,準確的說是藉此去除心裡的恐懼,免得自己太緊張影響到判斷力和觀察力。唸叨完之後,他才提起那個飯店裡的塑料袋上了車,開向了東二環。
其實洪濤除了僞裝和心理按摩之外,還有一手準備,在袖子裡帶着一把截短了的管叉。要是遇到警察,那只有逃跑,可要是有人想黑吃黑,這根管叉也不是吃素的。如果不是因爲搬家,他還有一根更長的,可惜當時沒想到這一步,爲了和之前的自己全完劃清界限,把它給扔了。
事實證明洪濤是多慮了,或者說是電影看多了,真正的黑市交易其實和去菜市場買菜也沒什麼大區別,這頓準備純粹就是自己嚇自己,到頭來一件兒都沒用上,唯一嚇人的地方就是自己袖子裡的管叉差點在銀行櫃檯前溜出來,這要是讓人看見,估計當場就得給按住。
銀行裡的交易很順利,那位中年婦女甚至還讓銀行裡的工作人員給自己準備了一個帆布包,專門用來裝那五大捆人民幣。她本人更囂張,拿着洪濤的美元直接交給了櫃檯裡的一個女人,讓銀行裡的工作人員幫助清點,絲毫沒有違法倒賣外匯的自覺性。
“我草地雷……當壞人原來這麼刺激啊,這尼瑪都快趕上間諜接頭了,我這個小心肝啊,都快從嘴裡跳出來了嘍。”一直到離開艾耶和那個中年婦女,洪濤的心臟都沒安穩下來,直到提着帆布袋上了出租車,回到了凱賓斯基飯店的地下車庫裡時,纔算徹底放心。
日壇飯店是打死也不能回去了,所以他的車事先放到凱賓斯基飯店的車庫裡。前兩年和王建新在這裡做過一個會議室的擴音工程,對這裡比較熟悉。車庫有三個出口,連通了東三環和霄雲路,隨便往那邊跑都很方便。
“哎呦,我的媽啊!你、你這是幹嘛呢?找我?”回到家的時候,洪濤的心臟纔算徹底平復了下來,可是當他提着布袋子進了樓道,突然看到自己家門口蹲着的一個白乎乎的人影時,又讓他腎上腺素突然玩命分泌起來,差點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