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思巴到底看沒看穿我的“真身”,我不太清楚。但他和忽必烈夫婦講明我的情況後,他們明顯放心許多,繼續按竇先生的方法爲我醫治。而我的心結也逐漸解開,鬱結一除,身體也慢慢舒暢開了。竇先生的藥開始起效,我自己都能感知病情在好轉,身上有了力氣,也時不時地出去走走。
忽必烈的事我無從干預,若是歷史大勢不變,我也不用杞人憂天。眼下,養好身體最爲關鍵。我暗暗決定,待這場病好,一定要按科學的方法鍛鍊身體,爭取早日改變虛弱的體質。
養病的這些日子,我見到了我那三個異母姐姐——大姐月烈、二姐吾魯真、三姐茶倫,都是忽必烈的其他三個妃子所生。我還有兩個年紀更小的庶弟,尚未見過面。他們平日和自己母親一起,生活在各自的斡爾朵裡,並不常接觸。我那時纔回和林幾天,又參加了蒙哥汗的家宴,忙匆匆的,無緣見面。這回因爲我生病,她們才前來探視。
大姐月烈也十五歲了,只比真金小几個月。她性格溫厚大度,雖未婚嫁,但跟着察必打理王邸日常事務,已頗有主母風範;二姐吾魯真十三歲,性格柔順,不愛說話,有點悶悶的;三姐茶倫,今年十二歲,是三姐妹中性格最鮮明的一個,弓馬騎射無不嫺熟,對軍務也頗有點見解,忽必烈很看重她,只是爲人有些高冷,雖是庶女,但骨子裡卻有股傲氣,讓人很難親近。
念我年紀小,三姐妹對我悉心照顧,就是性子略冷的茶倫,也是有所關照,只是不願表達罷了。月烈已開始接手部分家務,很是繁忙,很少得見;茶倫和那木罕感情不錯,經常一起跑馬騎射,也不怎麼在帳幕裡呆着;唯一陪伴我多點的,就是二姐吾魯真了,她雖性格沉悶,但手藝卻是極佳,小到針繡荷包氈帽,大到皮襖氈毯鋪蓋,都會做的,真金那木罕幾個兄弟的箭筒、鞍韉上的別緻花樣,都是她給繡的,我的幾方漂亮帕子,也出自她手,的確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
黃金家族的兒女們雖然自有奴僕服侍,但每個人都各有所長。比如真金跟着漢儒讀經讀史,頗有識略,已經可以參預大事;那木罕雖年幼,卻弓馬嫺熟,個人近身搏擊的能力在蒙古少年中可謂一流;月烈能協理宮帳事務;吾魯真縫補手藝沒得說,可以跟我額吉察必媲美;茶倫更是蒙古女兒裡少有的武藝出衆的……算來算去,只有我還沒有什麼突出的能力,身體還單薄,甚至連騎馬還不會。不行不行,這樣下去,我就成了一個傻白甜小蘿莉了,至少要有一個比較優勢才說得過去,畢竟黃金家族不養無用之人!
趁着二姐吾魯真常來陪我這段日子,我閒來無事,跟着她學起了針線活,複雜的吉祥圖案還不會繡,雲紋等簡單的紋飾已經學會了。也能做個小帕子小香包之類的,暖帽靴子等衣物還得慢慢學。吾魯真誇我學的快,我只是笑笑不說話,畢竟也是二十左右歲的心智,動手能力雖差,領悟力還是比普通孩童高的。
身體漸漸好起來,我也開始了戶外運動。每天清晨繞着馬場跑兩圈。蒙古人對女子約束較少,我跟周圍人說明意圖後,他們也不以爲怪,忽必烈夫婦反而很高興。我還特意吩咐阿蘭等幫我做了跳繩、毽子等運動器材,沒事拉着他們一起玩。
待體力又恢復些時,我甚至還央求不忽木等教我騎馬,不忽木鑑於我上次從馬上摔下來的嚴重後果,並不敢應承,倒是先揀選了一頭溫馴的小母牛讓我適應牲畜習性。爲此,那木罕多次打趣我,還笑言把他那條癩皮狗布赫借給我騎騎。
另外,閒暇之餘,我向真金借了幾本相對淺顯的書,如《孝經》、《論語》之類,讓不忽木先教着我。真金見我對漢學感興趣,也很是欣喜,興致來時,也會親自教我寫寫漢字,講講歷史故事,我正求之不得。
再無聊時,我就跟着額吉察必學做些奶食,改善生活。如今我已學會做一些簡單的酸酪了,配上蜂蜜、葡萄乾和紅豆等,口味幾乎能和雙皮奶媲美,很得兄弟姐妹們喜愛,我也頗有成就感。
來到和林已近一個月,大部分時間都呆在王邸,沒有出去走動。我逐漸適應了蒙古族的生活習俗,和父母兄弟們相處也自然許多,不像剛到和林時那麼彆扭。病情徹底痊癒時,已經過了年,我也又長了一歲。待到二三月份,分駐各汗國的諸王都會趕回和林,參加忽裡臺會議,共商軍國大事。如今,攻打宋國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眼下亞洲大陸最爲繁華富庶之地非它莫屬,蒙古帝國怎會放過這塊肥肉?召開忽裡臺會議,應該就是爲了點兵布將,部署南征事宜。
忽必烈近日來也與幕僚們頻繁會面,私下裡和諸王多有走動。忽裡臺大會很像古羅馬的元老院,是蒙古貴族集體議事的制度,並非大汗一人獨斷,掌握軍隊立有軍功的宗王們說話都很有分量。忽必烈這幾年多在漠南漢地,與蒙古本部和西道諸王的聯繫不甚親密,他的漢化傾向也遭到了一些保守貴族的質疑,想要在大會上得到更多的支持,自然要多花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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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草原的三月,並沒有明顯回春的跡象,枯黃的草地上還有着殘雪,只是寒風的威勢小了些,氣溫仍舊很低。
近來和林城裡多了很多臨時帳幕,遠在異地的諸王紛紛趕回。蒙哥汗先是在萬安宮裡舉行了大型宴會。計劃召開忽裡臺大會時,又把地點定在了和林城南的春營盤。移往春營盤之前,蒙哥汗組織了一場大圍,和林城裡的諸王勳貴都會參加。我本不會騎射,但忽必烈爲了讓我見見世面,也把我給帶上了。
此時,和林城裡的貴族不僅包括拖雷系、朮赤系、察合臺系、窩闊臺系的后王,成吉思汗兄弟系諸王,還有一些與黃金家族有姻親的重要部落,如弘吉剌部、汪古部、亦乞列思部等,再者就是封王的異姓勳貴,畏兀兒部等等。蒙古大汗雖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但在衆多擁有軍隊屬民的宗王勳貴中,也不能一家獨大。軍國大事還是要一起定奪的。
經過一個多月的休養和鍛鍊,我的身體恢復得很快,整個人都精神十足,不僅膚色紅潤,眼睛裡也有了神采。今天額吉還給我挑了一件天青色的錦袍,戴上綴着綠松石和瑪瑙的頭飾頸飾,小巧精緻的琉璃耳璫,再配上純白狐皮小靴,高貴矜持的公主氣派就被烘托出來了,卻又不過分華麗張揚。
蒙古人尚白,真金、忙哥剌和那木罕兄弟都穿的是白色騎射服飾,顯得高貴又清爽。幾個姐姐的衣服顏色各異,紅的、黃的,但也都打扮的恰到好處。額吉戴上了她那貴重的姑姑冠,身着納石失布料做成的紅色錦袍,一派王妃的尊貴氣度。忽必烈也是穿的白色袍服,樸素大方,既符合身份,又不逾制。
清晨一早,打圍大隊就出發了。蒙哥汗的隊伍走在最中間,前面有怯薛軍開道,身後跟着后妃和其他扈從;右翼是忽必烈、阿里不哥、末哥等大汗的親兄弟幾人及其眷屬,左翼是其他宗王勳貴。浩蕩的人潮涌出和林城,宛如一股排山倒海的大浪。人流前面,九足白毛大纛獵獵招展,爲大隊指引着方向。隨行的怯薛歹手牽獵犬,臂架蒼鷹,以備圍獵之用。
我的兄弟們個個手挽長弓,肩背箭筒,其中屬那木罕最爲興奮,平日裡他只能在自家營盤裡跑跑馬,射射田鼠、兔子等小獸,如今要參加的是規格最高的大圍,渾身都冒着高興勁兒,眼睛黑亮黑亮的,不停地搓着手,幾乎都坐不住了,要不是勒緊繮繩,似乎一縱馬就要躍出去了。
真金倒是一貫的沉靜平和,微帶笑意,他對打獵遠沒有按那木罕那麼熱衷;三姐茶倫這個騎射能手騎着一匹棗紅馬,腰桿筆直地坐着,嘴脣緊抿,表情略有點嚴肅,但從眼神裡,還是可以觀察出她興奮的勁頭。她雖不甚漂亮,但天然的小麥膚色,高鼻紅脣,頗有幾分精幹之氣,也很搶眼。
打圍大隊駐馬在山頭,早有士兵先衝下山去驅趕獵物,以便合圍。若是能打到一場豐厚的大圍,也是一個喜慶的兆頭。
山頭上,大隊整齊列陣,黑壓壓一片,雖有怯薛維持秩序,但人羣早已囂雜起來,個個摩拳擦掌,就像很久沒打一場大仗一樣,恨不得立馬衝下山去,痛快酣暢地縱馬馳騁,肆意獵殺一番。但圍獵圈沒有合攏前,誰也捨不得妄動,以免驚散了獵物。
蒙哥汗扶了扶帽檐,雙眼緊緊盯住山下忙碌的兵士,似乎還沉得住氣。他那微眯的眼睛,發出鷹隼一般銳利的寒光,教人不敢直視。
山下的囂嚷聲漸漸變小,似乎是已經合圍了,不一會兒,就看遠處的兵士揮旗示意。蒙哥汗聞訊,一揮手,縱馬第一個衝下山去,那裡有最豐厚的獵物等着他。他身後追隨着護衛大汗的怯薛兵,但其他宗王並不敢出動,第一批合圍的獵物要供大汗獵取。
看到蒙哥汗留下的滾滾煙塵,那木罕更加坐不住了,在馬鞍上不安地騷動着,忽必烈笑着安撫他,叫他耐住性子,一會保管叫他盡興。
我只是興致勃勃地觀望着,但也隱隱爲那些即將慘遭屠戮的獵物感到可憐。那些籠中兔網中魚怎逃得過獵犬鷹隼的尖牙利爪呢?而更遠處的宋國,不也是一個即將遭到捕殺的肥美獵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