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凱旋

中統元年十二月,忽必烈從和林凱旋,因是寒冬臘月,他並未直接返回開平,而是駐蹕於氣候稍暖的燕京。忽必烈很慷慨,還未等召開正式的慶功宴,就已在燕京先行封賞參戰諸王。諸王塔察兒、合丹、忽剌忽兒、只必帖木兒等都得到上千兩白銀、各色絹匹綢緞等財帛。

論功行賞後,是常規性的歲賜,一些沒有參戰的諸王,之前持中立甚至反對態度的,都分到了實惠,比如窩闊臺汗國的海都等等。後宮皇后、妃子、王子、公主等也都有所封賞。我也不例外。忽必烈即位之初,國庫並不豐廩,但爲了結好諸王,這筆錢不得不花,他所要的就是全體蒙古貴族都承認他是合法的大汗。

中統二年,二月份,忽必烈的聖駕才返回開平。聞說大汗歸來,真金早已與王文統等中書省官籌劃接駕事宜。禮部擬定具體儀式,交由省堂宰執們圓議後,由真金最後拍了板。

真金率領文武百官、皇親宗族出開平二十里迎接聖駕,聖駕回宮前,先在郊外祭祀天地、祭祀聖祖成吉思汗,之後,才浩浩蕩蕩地返回皇城。

人逢喜事精神爽。忽必烈剛獲得一場大捷,意氣風發,回宮後,又見內政在王文統的主持下日漸完備,真金的留守工作也做得十分漂亮,心情更加暢快。他一高興,內廷服侍的怯薛歹、火者、女孩兒都得到了豐厚賞賜。

皆大歡喜。

*

日暮之前,我剛和那木罕跑馬回來,就見怯薛官來傳我去額吉的帳殿,說是姨母帖木倫和別速真應召入宮了,正在我額吉那裡。

忽必烈先行回宮,霸都魯等將領壓陣在後,一時還沒有回來,此番忽必烈召他的妻兒入宮,想是我這位姨夫也要回返了。

前來傳信的是月赤察兒,我有些意外——以往傳信的一般都是安童呀。順便問了一嘴安童的情況,月赤察兒只說霸突魯于軍中染病,安童便留在身邊照顧,因此沒有隨侍在大汗身側。聞到此信,我心裡咯噔一下。先前在鄂州時,我這位姨夫就已傷病加身,此番又是北上苦寒之地作戰,一番折騰下來,哪裡會好,眼下又染病,情形怕是不容樂觀。

這樣想着,原本輕鬆愉快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層陰影。

進入母親帳殿時,忽必烈夫婦、帖木倫、別速真都在。我恭恭敬敬地給父母請安後,又向帖木倫問好。忽必烈見了我,眉開眼笑,招呼道:“快到父汗這裡來!”

大手從我肋下一抄,就把我抱入懷中,掂掂分量,忽必烈笑道:“沉了,又長壯實了!”

我哂笑一聲:好歹我也是十二歲了。

“父汗在外時,一切可還好?腳病可有復發?”我仰頭問道。

“小丫頭,越來越疼你阿爸了!”忽必烈笑意更深,“行軍雖苦,身體倒無大礙,只是一到了苦寒之地,朕的腳病果然復發了,這次還多虧了安童。”說着,又笑望着帖木倫,“你養了個好兒子啊!”

見忽必烈誇獎自己的寶貝兒子,帖木倫雖剋制着,但嘴角的笑意怎麼也收不住,眼睛裡光彩閃爍,嘴上沒有一點兒謙虛的意思:“這孩子可是做了什麼事,讓大汗如此歡心?”

帖木倫笑得欣慰,我心裡卻不是滋味:她怕是還不知道霸突魯患病的事兒吧。

“朕有腳病,誰都知道,近年沒復發,也不甚在意了。前兒出征,可巧又發作了。幸虧安童隨身帶了幾副鹿蹄,叫寶兒赤做了鹿蹄湯,正好治腰腳病痛,朕也少遭了不少罪,”又向着察必笑道,“你說連太醫院和尚食局都沒想到的事,虧得這孩子想的周全。這回連你都疏忽了罷。”

聽見忽必烈誇讚自家外甥,察必也感到面上有光,笑道:“大汗說的是。安童這孩子一向心思細緻,否則您也不會讓他做了怯薛長不是?”

“不是臣妾誇讚自己兒子,”帖木倫忍不住插了一嘴,“安童雖年幼,卻有公輔之器!”

她說這話時,我正和別速真在一旁吃着炸果子,這話入耳,我差點被噎住:姨母啊,您就算再稀罕自己兒子,在別人面前誇他也悠着點啊,何況對方是大汗!

我一陣兒咳嗽,別速真忙拍着我的背幫我順氣,我又喝了口奶茶,這才緩和些。

忽必烈見我沒事,轉而認真問帖木倫:“何以見得?”

“安童退朝,從不與同齡孩童戲耍,總是向朝中老臣請教問題。這次出征,我想爲他多帶些衣物,哪知他把皮裘拿出了兩件,只爲塞兩本書……”

忽必烈摸摸鬍鬚,點頭道:“嗯,這次在軍中時,我也見他拿着書本向闊闊請教。月赤察兒也說他雖在軍中,仍手不釋卷……”

“這孩子允文允武,讀書和騎射都拿得出手。不像他阿爸,只知道耍槍弄棒的……”

他們左一句右一句地誇着安童。忽必烈對他觀感不錯,帖木倫也樂得獻寶,還有額吉察必附和着,三個人就這麼說開了來。提到自家哥哥,別速真也滿臉興奮,託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聽大人們講話。

我也在一邊默默聽着,繼續嚼着奶油果子,心中嘆了一聲:這要擱在現代,安童一準是個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好少年。不僅如此,家世好,長相好,人緣也好。這麼想着,我心裡也忍不住惋惜:他怎麼偏偏是木華黎國王的後裔呢?讓那個“親連天家,世不婚姻”的規矩一框,我根本不能打這枚小鮮肉的主意了。

我這裡正胡想着,忽必烈那邊已經遣人催霸突魯父子了,照月赤察兒的說法,他們爺倆今天應該能回來啊。

提到自己的兒子丈夫,帖木倫也上了心,臉上雖有喜氣,眉眼間卻帶着點焦慮:怎麼也是半年沒見那爺倆了。

不多時,有人進來通報:安童那顏已經候在殿外了。

“快請!”忽必烈催道。

聽到信兒,一向安靜乖巧的別速真蹭的一下從繡墩上站起來,開口道:“哥哥回來了!那阿爸呢?”

小孩子果然更敏感,聽她這麼一提,我的心也驀地一緊。帖木倫臉上笑意淡了些,卻不擔心:“急什麼,必是一起過來了。”

她話音剛落,就見一個清瘦的少年走進帳殿,正是我那小表哥安童。

不知怎的,安童並沒像以往那樣步履輕捷,明明是踩在平實的氈毯上,腳步卻像陷在泥淖裡一般,虛軟無力。身上的緊身皮袍還帶着漠北風塵,頭上的皮帽子檐隨意翻卷着,腳上的皮靴也滿是塵土。我心裡有些打鼓:這不像他一貫乾淨利落的風格啊。

別速真早已跑下去撲入安童懷中,安童象徵性地摟了摟妹妹,拍拍她的肩,就把她推到一邊,未見親熱。別速真受到冷落,委屈地站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安童背影,不明所以。

俯身行禮向忽必烈夫婦問安後,他才站起身,看見我,又微微點頭示意,隨後向帖木倫問好。

我這才近距離打量了小表哥幾眼。雖然只有半年未見,但他似乎長了三四歲似的,氣質發生很大的變化:原本較尋常蒙古人白一些臉龐黑了些也瘦了些,顯得更加精幹,棱角也愈加分明;眉骨突出,襯得眼睛更加深邃;不知是不是因爲疲勞,眼睛像是熬了夜一般烏黑精亮;薄薄的嘴脣緊抿着,透出幾分堅毅。

帖木倫看見兒子明顯憔悴了不少,連忙起身招手道:“快……快過來!”一開口,聲音明顯帶了哭腔。

忽必烈沒有說話,眉峰卻深深皺起。我心裡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安童走到母親面前,低聲叫了聲“額吉”。一開口,聲音澀澀的,仰起頭時,眼裡的色彩又暗了些,眉宇間有股難言的倦意,積攢多時的疲乏如洪水般決堤而出。

“你這是怎麼了?你……阿爸呢?”見他如此,帖木倫更慌了神,手止不住地顫抖。

安童撲通一聲跪下,抱住母親的腰,頹然地把頭埋在她的懷裡:“是兒子無能……”

帖木倫臉色大變,緊緊摟住兒子身體,強作鎮定,口中喃喃說道:“沒事、沒事,你慢慢說……”

“霸突魯怎麼了?”忽必烈也起身快步走過來,手按在安童肩膀上。別速真已飛跑到了母兄身邊,緊緊拽着母親的衣襟,神色驚惶。

安童只是跪着,肩膀顫抖着,卻說不出一句話。

“阿爸……究竟怎麼了!”別速真見他這樣,顫聲問道。帖木倫把手緩緩放在安童肩上,聲音發虛:“好孩子,你、你說吧。”

安童從母親懷裡掙脫出來,拉過妹妹,把她按在自己肩上,望望忽必烈,又望望帖木倫,猶豫片刻,低下頭,哽咽道:“我阿爸昨夜病危,醫官救治無效,魂去了……”

聞言,帖木倫兩眼一直,直挺挺的跌坐在坐牀上。忽必烈的臉瞬時變得煞白,拂袖吼道:“不可能!太醫明明說他傷勢好轉,朕才催他回京的!不可能!”他雙目通紅,暴躁地奔到帳殿門口,朝外面喝道:“傳軍中醫官來!”

察必已上前把帖木倫扶到一邊,摟過她的肩膀,用手在她胸前揉撫着,而我那姨母已經眼神發直,嘴角顫抖着:“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們父子說好要同去同歸的……”

見她身體不豫,我立刻跳起身,奔至殿外,抓住一個小火者急道:“快去傳御醫!”

待我回至殿中,卻見一向安靜溫柔的別速真正發瘋似的捶着哥哥的肩膀,口中大喊:“騙人!騙人!騙人!”一邊喊着,一邊嘶聲哭喊,嗓子都扯破了。

安童咬着嘴脣,把妹妹使勁往懷裡按,眼睛通紅,臉色發青,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連忙過去,想把別速真拉開,奈何她此時力氣極大,像是焊在哥哥身上一般,一絲都撼動不得。我又急又悲,束手無策,用手試探着在她背上輕輕撫弄幾下,卻被她一把打開。

我訕訕地收回手,心裡如火焚燒,又看了看殿外,御醫一時半會還沒有趕到。忽必烈揹着手焦躁的在殿中走來走去,重重嘆氣。

“別速真?”我試探着叫她一聲。她理都不理,瞪眼望着哥哥,半晌,終於一口咬在哥哥肩膀上,嚎啕地哭出聲來。

“別速真!不可!”我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抄到她的下頜,想迫使她鬆開口,哪知她卻咬得愈發用力,安童吃痛,胳膊都痙攣了。

“月赤察兒!”我急吼吼的向殿外大喊了一聲。

“沒事的。”安童擡起眼瞼,滿含歉意地開口,嘴角凝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像是安慰我似的,又用另一隻手拍拍妹妹的後背,“就讓她哭一會吧,否則會憋出病來。”

看着他這副神情,我心裡驀地一空,心臟好像被掏出了一個孔洞,呼嘯的寒風趁機竄入,心裡一片荒冷。

原本喜慶的氣氛一掃而光,擡眼看看帖木倫那邊,她的氣息雖平緩了些,目光卻依舊發直,麻木的已經沒有了悲傷。額吉察必正緊緊摟着姐姐,眼裡淚珠滾滾的。

不多時,御醫們趕來了。月赤察兒早把哭暈過去的別速真從安童懷裡拉出來,抱到一邊安撫着。一名醫官正在給帖木倫診斷病情,另一名被忽必烈嚴聲質詢,惶惶不安。

安童得以脫身,頹然站起身來,他在地上跪了半天,腿都站不穩了,身體發晃,我忙上前攙住他,將他扶到一側坐牀上,同時命御醫過來探視情況。

小少年垂首坐着,身上最後一份力氣已被抽乾,我不經意一瞥,他左肩處已滲出血跡,應是剛纔別速真咬下的。

御醫忙爲他包紮肩膀傷口,而他對疼痛似乎渾然無絕,僵硬地擡起頭,茫然地看着我,眼神枯澀,機械地開口:“你也休息吧,剛剛我實在抱歉……”

他有什麼好抱歉的?他這麼說,讓我感到越發無力。想到他剛纔忙着安慰母親和妹妹,又想到他昨夜剛經歷了喪父的悲痛,卻還要在帖木倫母女面前忍住不哭……我胸口一時滯悶不已,僵硬地問了一句:“你……你怎麼樣了?”

安童只是苦澀一笑,垂頭不語。

我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在他旁邊坐下,猶豫片刻,還是用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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