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蔚本來就是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一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如同一個陌生人中邪般的冷笑,而她全身上下,都是鮮紅色的血——這血附着於她的身上,就像活動的蚯蚓,蜿蜒流動,將她整個兒給襯托成一個古怪的血人出來——胡蔚嚇得瞬間就爆發出來,驚聲尖叫,感覺天地都有黑暗朝自己積壓而來。
叫完之後,她只以爲是幻覺,懷着幻想,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手上擦臉的毛巾,只見上面紅殷殷,凝結髮黑;而她的腳部發涼,冷颼颼的,往地磚下看去,那花灑一直不停,積了半指深的水並沒有從通道流走,而是蔓延開來,將她的足踝處都給蔓延了。
直到此刻,胡蔚才感覺到自己所遇到的真的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她顧不得自己還光溜溜,衝過去拉衛生間的門,然而那門的對面好像有人在緊緊拉着一樣,她用多大的力,對方就用同樣的力,怎麼拉也拉不開來。
胡蔚到底是一個女的,即使此刻因爲恐懼而力量顯得尤其大,也堅持不了太久,在一分鐘後,她終於沒有力氣再跟門對面的那個人較量了,她的嗓子也已經尖叫得沙啞。
巨大的恐懼感將胡蔚給緊緊抓住,在那一刻,她有快要窒息的感覺。
在冷靜了片刻之後的胡蔚,突然發現自己的雙腳被一種力量給緊緊吸住,那紅幽幽的血水已經蔓延到了她的膝蓋處,有很多滑膩的東西遊過她的小腿,有的如同鼻涕蟲,有的卻軟中帶硬,似乎還有一些倒刺……她在一瞬間,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牙齒打顫,往下面一看,只見在水面之下,有一個白衣女人的身形,浮現出來,雙手張開,頭髮在血水中飄浮,散落得如同黑色的水草……
突然,胡蔚的雙腳被一雙泡腫得發白的手給緊緊抓住,然後往下使勁地拽去,她天旋地轉,彷彿整個世界都崩塌了,感覺渾身陰冷潮溼,腦子一熱,就昏迷了過去。
胡蔚講述這一段經歷的時候,語言支離破碎,我自己腦補好久,才拼湊出上面那一幅稍微完整些的場面來。
我皺着眉頭,問臉色蒼白的胡蔚,說你確定你形容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胡蔚很肯定地點頭,說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歷歷在目。旁邊那個婦女忍不住冷嘲熱諷,說我看你不應該住在這裡,應該去精神科看一下腦殼了。我扭過頭來,平靜地看着這個說話刻薄的女人,她見我看過來,不滿地回過頭去,喃喃自語:“哼,撲街仔!”
我笑了笑,沒有理她,凝神,仔細看了看胡蔚,發現她眉宇緊縮,眼圈發黑,而嘴脣邊緣確實有些發紫——通常這樣面相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縱慾過度,還有一種,就是中了邪。
朱洪翔接着胡蔚的話語講述,說他給學生補完課,回到家裡面的時候,發現他的妻子渾身赤裸地倒在浴室的地面上,渾身的皮膚鐵青,雙手緊緊地抓着脖子,好像透不過氣來一般,昏迷不醒,而地上則溼漉漉的,花灑淅瀝瀝地將水灑在地上。
朱洪翔第一反應是煤氣中毒了,結果過了一會兒纔想起來,他們新家用的,是電熱水器。
他附下身子來,拉起妻子,發現妻子的呼吸很微弱,而且喉嚨裡面好像塞着什麼東西,他顧不得其它,用手伸進妻子的喉嚨裡劃拉,催吐,在經過一陣刺激之後,胡蔚終於應激性地吐出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嘔吐物,這時候呼吸才通暢了許多,然後打120,叫來了救護車,送到了醫院裡來。
講完這些,胡蔚突然伸出手,緊緊抓住我的胳膊,神經質一般地說道:“陸大師,你要相信我。他們說我是因爲吃得太飽、又洗熱水澡太久引發的暈厥,但是我敢肯定,我那天是碰到鬼了,真的!”
胡蔚的情緒很激動,似乎在這幾天裡面,她受到了很多質疑,而她丈夫則在旁邊好言安慰她。
看到這一幕,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個月前的傅小喬,她若是能夠甘於平凡,想必也能夠生活得很幸福吧。
聽完了胡蔚和朱洪翔的表述,我差不多能夠肯定她可能真的撞到了鬼。
不過若那鬼真想害人,其實只要把那浴室的地漏堵上,說不定老萬的這個表妹已然就溺死了,看來它的目的並非是爲了害人,而是想跟胡蔚表達一些什麼,或許是想顯示自己的存在。
爲什麼要顯示自己的存在呢?我心裡有了一個想法,但還是要去現場看一看纔好。
我把我的思路講給他們聽,朱洪翔聽我說要上門去瞧一瞧,自然十分高興,說要領着我們去。他們兩口子還有一些話兒要交待,我讓小妖先推我出病房,還沒出門口,就聽到剛纔那個多嘴的婦女突然高分貝地尖叫起來:“啊……鬼啊,天啊,鬼,鬼!”
病房裡面一片驚慌,那個婦人就像發了癔症一樣,雙手揮舞,眼睛掙得大大,死魚眼一般,嘴歪着的,口中有白色泡沫流出。
我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扭頭看向了我身後的小妖朵朵。
這小狐媚子眯着一雙好看的眼睛壞笑,見我瞪來,吐了一下舌頭,繼而有些得意,露出期待我表揚她一般的神情。我搖搖頭,說小妖,別鬧了,趕緊收手,別惹麻煩。
小妖哼了一聲,說就不。我問她爲什麼要嚇唬她?
小妖皺着鼻子,說那個死肥婆,她居然敢罵你,我就讓她見一下真正的鬼!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再亂說?哈哈……她看到一大幫人都圍了上去,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芽兒。這小丫頭的性子很擰,我也不好直截了當地說她,只好告訴她行了,適可而止,我們做人做事,總是要得饒人處且饒人,要懂得原諒別人纔好。這樣子,你的朋友纔會越來越多,敵人越來越少……
她有點不耐煩我的說教,捂住耳朵說煩死了,你這個大木頭,老學究,跟你媽媽一個樣!
不過她雖然不喜歡,還是停止了手腳,剛纔那個婦人沒有再嘶嚎了,只是像一條死魚一般,張開嘴巴,使勁兒呼吸。
看到病房裡面的胡蔚和朱洪翔,我問旁邊的老萬,說你表妹兩公婆年紀也差不多三十多歲了,怎麼還沒有小孩?他聳聳肩膀,說他表妹性子倔強又好勝,說房子都沒有,生完孩子往哪裡放?就一直沒要,有了兩次,都做掉了,現在買了房,開始備孕了,卻又出了這檔子事情。
我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出了醫院,我們乘車來到了朱洪翔的家裡,確實是很老的小區,設施破落,還不是電梯房,他們家在最頂樓,將我弄上去,都花了好一番功夫,等到了他們家門口,老萬和朱洪翔累得一腦門子的大汗。
說實話,被人擡着的我都出了一身汗,總擔心自己被人失手摔下去。
然而等朱洪翔從皮帶後面掏出鑰匙,將門給打開來的時候,不知怎麼的,我不由得就打了一個冷顫,渾身直哆嗦。老萬也抱着膀子,埋怨他表妹夫,說老朱,你們這房子的朝向也太成問題了,這麼熱的夏天都有些冷颼颼的,冬天不還得凍僵啊?
朱洪翔把燈打開,無奈地回答沒辦法,現在房價忒貴了,朝向好的多幾萬呢,能省就省吧。
我眯着眼睛瞧這房間裡面,佈置都很簡單,並沒有什麼很貴的大物件,當然,更談不上風水佈置了。我由小妖推着輪椅,在房間裡大概轉了一下,在電視櫃的旁邊,放着幾根蘆薈盆栽,而廚房的竈臺是朝着南方的,牆上有根綵帶吊垂而下,這幾處都有些不倫不類,不過對房子的格局影響真的不大。
稍微轉了一圈,我們來到了浴室的門前。
朱洪翔家的浴室和廁所是一個房間,用簾布隔着,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浴室有一個坎,整體高出過道約十幾公分,我不解其意,問是爲什麼?朱洪翔說當時他也問了,中介說因爲是頂樓,所以防水要做得比較足一點,而且似乎還跟水壓有關係,他也講不清,見沒什麼影響,也就算了——這家裝修不錯,爲了省錢,這裡面他們就換了一個馬桶,其他的都沒換。
因爲這個坎,我的輪椅進不去,在外面瞄了一眼,總感覺心裡面十分不舒服,覺得他們新換的馬桶一點兒也不和諧,跟整個浴室格格不入一樣。我伸長脖子一看,只見那馬桶與地板的位置,有一個裂縫,有點大,不知道是馬桶的原因,還是裝修工人的手藝太潮了。
老萬見我看得辛苦,問我要不要把輪椅搬到浴室裡面去瞧?在這外面看,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點頭,說好。朱洪翔和老萬就一前一後地準備把我擡進去,而當我正懸在半空中的時候,仰首地我突然看到朱洪翔的脖子上面,居然坐着一個白衣姑娘,臉上蒙着一張皮,模糊不清;而就在這個時候,朱洪翔竟鬆開了手,將懸在半空中的我,往後面猛地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