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部隊一起衝到了青城二老旁邊,只見那些穿着黑色棉襖、帶着惡鬼面具的傢伙紛紛朝着南邊退去。
戰士們憋屈了這麼久,終於見到了正主,焉能不興奮,舉槍瞄準,砰砰砰,槍聲在整個空間裡歡快地轟鳴着,如同去赴一場盛大的宴會。
有的戰士在怒吼,爲之前被石頭砸死的兄弟復仇。
當硝煙散盡,槍聲稀疏,在我們面前留下了一地的屍體,七八人躺伏,三兩人哀號,血流了一地。真實的槍戰,造成的傷痕是觸目驚心的,有人腦殼被轟掉了半邊,濺出好多腦漿子,有人胸口中彈,巨大的傷口處有着黑的、紅的模糊血肉,以及各種殘肢斷臂,傾瀉一地……
那種視覺的衝擊力,只有真正上過戰場的人,才能夠感受得到。
馮排長帶着士兵們前去追擊,而我們則留了下來,抓幾個活口,如何出去,可能還要靠他們。
傷者大聲呻吟着,大量的失血使得他們的生命機能正在飛速流失。將面具取下來,露出一張張陌生而平凡的臉。這些人,有男的,自然也有女的,跟我們擦肩而過的人一般,並沒有什麼區別。如果在外面看見,沒有人會想到他們就是臭名昭著的鬼面袍哥會成員。
我蹲下身來,喚來肥蟲子,鑽進離我最近的一個袍哥會成員身體裡。
很快,這個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身子一弓,臉上擠弄出怪異而痛苦的表情,長嘆一聲氣,然後滿目糾結,滾滾的男兒淚,便流落了下來。此時也沒有時間能夠過跟他扯皮,我揪住這個小腹中彈的男人,急迫地問出了我最關心的問題來:“你們到底有多少人,張大勇在不在這裡?——不想死的話,趕緊說出來!”
肥蟲子在他的腹中翻江倒海,這種痛苦遠遠大於二十四日子午斷腸蠱發作時的難過,非常人所能及也。
然而這個傢伙在那足以讓人窒息昏迷的痛苦中,卻露出了慘厲的笑容來,他張開一口潔白而整潔的牙齒,顧不得額頭上那黃豆大的汗珠滴落,然後艱難說道:“小子,你可別狂,既然你們都到了這裡,就不要想着豎着出去,識趣的話,跪地求饒,加入我們,不然的話,明年的今天,便是你們的忌日!”
雜毛小道哈哈大笑,說你個龜兒子,腦殼都被洗掉了,跟咱們玩堅貞不屈?小毒物,弄他!
我獰笑一聲,打了一個響指,這中年男人頓時一聲慘叫,在周遭這血泊當中痛苦的翻來倒去,如同癮君子,死去活來地哭嚎着。人雖然可以憑着信念,讓自己的精神變得堅強,但是這終究只是一種意念,而代替不了生物體的神經,以及肉體所能夠承受的痛苦,再強硬的漢子,到了極致,唯一能夠堅持的,也就是用死亡來逃避。
我不再管他,而是回過頭來,瞧着旁邊的青城二老。
與分別之前不同,這二位的臉上身上,也是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我們拱手爲禮,詢問這二老進來的情況。
秀雲和尚先行作答,說他和老王一同進入地道,前期倒也是循着曹礫的背影追蹤,追了差不多十來分鐘,便見到有一個岔路口,老王掐指算,又根據痕跡,便朝着下面行進,結果走了不到幾分鐘,巖壁處衝出一個傢伙來,與他們對拼了一記,然後從另外一個洞口跑掉,他們一路追擊至此,被人設伏,因爲身單勢若,皆有受傷,所幸這些傢伙並無高手,我們又增援及時,所以纔沒有敗走麥城,長眠於此。
聽到大和尚這番敘述,我的心中不由得沉重起來,旁邊的白露潭問,說怎麼我們過來的時候,只有一條道,並沒有看見其他洞口?王正一搖頭,說不知道,而我則問白露潭,說小白,你剛纔請神,有沒有什麼消息?
白露潭搖頭,說這裡邪門,觸目處,皆是一片黑暗,越請越恐怖,沒有山神,只有魔王,所以她在我破了南羌黑癭之後,便放棄了。說到這裡的時候,被我下了金蠶蠱的那個中年男子突然一聲大叫,狂吼道:“既入我門,生當作死;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世間皆卑微,唯有魔王尊……”
聽到這話,一直在旁邊的吳臨一突然抽出一把金色小刀,狠狠地捅入了這個人的心臟處。
中年男子的聲音嘎然而止,然後眼睛幾乎突了出來,雙手抓住吳臨一的手,口中擠出了幾個字:“想我史龍武……”旁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我和雜毛小道卻立刻衝到了近前,老蕭扶着這中年男人,而我則一把將吳臨一推開去。然而吳臨一根本就沒有鬆開刀子,緊緊攥住,在踉蹌的後退間,將這刀子給拔除來。
這刀子一拔,一股鮮血就飈射出來,史龍武所有的話語都卡在了喉嚨裡,眼睛突出,咳咳兩聲,再無聲息。
吳臨一這個傢伙殺人滅口的時候手腳利落,然而被我推了一把,卻倒在地上,站不起來。黃鵬飛和白露潭等人攔在了我的面前,黃鵬飛橫眉怒眼,說陸左你幹嘛?吳老師剛剛受了傷,你想要殺了他麼?
我將手指探到史龍武的鼻子間,早已一命嗚呼了。
我望着地上那個老苗子,冷笑,說我要幹什麼?我倒想問一下吳老師,你要幹什麼?我馬上就能夠問出實情了,你卻在這最關鍵的時候,將他給捅死,這是何居心?
吳臨一在白露潭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來,咳嗽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盯着我,淡淡地說道:“陸左,你剛來,什麼東西都不懂。這個傢伙剛纔唸的,是鬼面袍哥會吸取奈河冥猿的特性,研究出來的一種自焚手段,如果讓他真正念完了,只怕你不但得不到你想要的消息,而且我們都有死去的危險——我殺他,是救了所有的人!
我一愣,轉過頭來瞧了雜毛小道一眼,只見他面無表情,嘴角在上翹,似乎在冷笑着。
我們萬萬沒有想到,吳臨一竟然如此老奸巨猾,竟然準備了這麼一套說辭。
不過我並沒有放棄這一次揭穿吳臨一的機會,將肥蟲子收回手上來,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逼問道:“好,姑且說是這個理由,但是我很想問一下吳老師你,之前發現你的時候,幾乎每一具屍體,都被補刀了,唯獨你,居然只是受了點小傷,昏迷過去,這是爲什麼?我懷疑那些同伴,都是爲了給你混淆視聽,才犧牲的,這一點,你能夠跟我解釋一下麼?
聽到了我的指責,吳臨一的臉完全都變成了黑色。他環顧一下四周,聲音開始變冷了,說陸左,我們之前是有過爭論,但那都是因爲工作,內部矛盾。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你不能夠胡亂說話,我的問題,自然會有組織幫我澄清,你如果真的要有什麼意見,可以向組織方面提出來,而不是在這裡,憑空指責我。
聽到吳臨一這一口官腔,我正想繼續反駁,旁邊的王正一伸手攔住了我,說不要吵了,大難臨頭,還在這裡吵吵鬧鬧,成何體統?老吳這麼多年的工作,我們看在眼裡,他不可能是叛徒的。
秀雲和尚把我拉到一邊,然後跟我低聲說道:“陸左小友,你真的誤會了,老吳跟鬼面袍哥會的仇怨,可是不共戴天——他的妻子,以前就是死在鬼面袍哥會的手上,你說說,他怎麼會是鬼面袍哥會的人呢?”
我們這邊正說着話,前去追擊的戰士有兩個人跑了回來,說報告領導,敵人逃進了一扇石門裡,我們進不去了,馮排長讓大家一起過去瞧瞧。
秀雲和尚出來打圓場,說好啦好啦,危難當頭,我們不要再鬧了,不是還有兩個人沒死麼?我們前過去,一會兒盤問。說完,一番磨蹭,大家都準備往着前方走,我和雜毛小道返回剛纔那出口處,那個被擊暈的黑小子羽麒麟,竟然不見蹤影。雜毛小道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說早知道弄死那個傢伙就好了。
我們跟上了大部隊,遠遠落在最後,他問我,說大和尚都說了什麼?我說吳臨一的老婆是被鬼面袍哥會害死的,天大的仇,不可能做內奸的。
雜毛小道點頭,說哦,既然是如此,說不定我們真的誤會他了。咦,你這什麼表情?
我苦笑,說你大概是忘了,吳臨一這老傢伙,他可是一個老處男……
老處男……
我們跟着人羣的後面行走,繞過了幾處轉角,在我們面前出現了一扇嵌入巖壁裡面的大門。
這大門高四米寬三米,上面雕着有一個面目醜惡的豬頭怪人,襯托有古怪禽獸無數,有蟾蜍與桂樹的滿月,有手持節、身披羽衣的方士,交纏奔馳的雙龍……雕工熟練,用線大膽,風格雄健,然而上面的紋路和斑紋,卻將它給深深地出賣了。
此處,便是掩埋幾千年,耶朗大聯盟位於西方的地下祭殿——西祭殿。
歷史是如此的神似,我們似乎又回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