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想笑,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垂下去的臉,過了一會兒,忽然湊上前,在回味的頸窩裡小貓似的蹭啊蹭,嗓音嬌軟粘糯,她笑嘻嘻,一遍又一遍輕輕地喚道:
“小味味!小味味!”
回味心裡一動,低眼,望向窩在自己懷裡的蘇妙,她的皮膚軟軟的,溫溫的,泛着一股幽淡甜美的香氣,看起來是那樣的可人,頓了頓,他俯下脣,在她的發間輕輕地吻了兩下,緊接着柔軟微熱的脣向下,細密地落在她的臉頰上。
她閉了雙眸,乖順地偎靠着他,直到那一雙漸漸熱起來的脣落在她的脣角……
砰!
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紅衣騷包急匆匆地從外面闖進來,焦聲喚道:
“味味!味味!味味!”
蘇妙和回味被嚇了一跳,騰地分開,驚詫地望向來人。
樑錦在闖進來的一刻自然看見了那親暱無間的一幕,也是一愣,不過他素來是個臉皮厚的,岔着腳站在原地看了他二人一眼,非但沒有知趣地離開,反而龍行虎步地走過來,一把拉起坐在牀前的回味,將他撥弄來撥弄去,聲音裡是掩不住的焦急與擔心,他一疊聲地詢問:
“味味,你有沒有受傷?告訴爹你哪兒傷着了?”
回味的一張臉已經黑成鍋底,他的臉上此時寫的是兩個大大的“無語”,無語地呆站了一會兒,樑錦卻還是沒完沒了地揉搓着他。非要將他從上看到下看個遍,直到看不到一點傷口才肯放心,再也受不了了。他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陰沉着一張臉,冷冷地問:
“你來做什麼?”
“當然是來看你有沒有受傷?”樑錦理直氣壯地回答,心有餘悸地將回味的一張臉捧起來,左看右看,擔憂地道,“兒子。你在外邊太不安全了,還是跟爹回樑都吧,你想帶你媳婦就帶你媳婦。爹不反對,你還是別在外邊亂跑了,在樑都才更安全些,爹也能照看到你。你在外面亂跑。萬一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你讓你爹可怎麼活啊!”
他說的聲情並茂,回味卻根本不買賬,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往身後的牀上一指,他指着蘇妙對樑錦淡淡地說:
“我已經對你說過了,我現在是她的,她在哪我在哪。”
“……”若樑錦是一個威嚴的老爹。聽了這話一定會一巴掌扇過去大罵一句“混賬”,可偏偏樑錦是一個兒子奴。所以“混賬”這個字眼他是絕對說不出來的,他只能用一種震驚而傷情的表情控訴地看了他一會兒,緊接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牀前,故作關切地詢問,“小丫頭,傷的如何,白玉膏我已經給你帶來了,按方子使就不會留下疤痕。”
“多謝大叔。”蘇妙笑眯眯地說,她覺得樑錦不喜歡她,這個不老妖精似的老頭八成是把她當成假想敵了,認爲沒有女人能配得上他兒子,對於她這個拐了他兒子還慫恿他兒子入贅的小妖女,他當然是咬牙切齒的,蘇妙其實並不在意他的想法,不過好歹這個人是真心疼愛着回味的回味他爹,衝着這一點,雖然樑錦討厭她,她卻不討厭樑錦,所以她笑眯眯的。
這丫頭笑起來的時候彷彿帶着一股魔力,讓人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也難怪味味會被她迷惑,連樑錦都有一瞬間的晃神。他乾咳了兩聲,佯作嚴肅地望向蘇妙,鄭重其事地說:
“小丫頭,味味他離開樑都已經太久了,他長這麼大從來沒出過樑都,即使是之前出來的那一次也是帶了隨扈的,遇上你是因爲一場意外,這一點本王知道,可是現在他不能再在旁的地方繼續呆下去了,對他來說最安全的地方是樑都,若你是真心爲他着想,就跟着他回樑都去,本王不反對你們在一起,前提是你必須是一個通世故識大體的孩子。”
“老頭子,你有完沒完,快回去!”回味的臉黑得都能滴出墨來。
“混小子,怎麼跟你爹說話呢!”樑錦眼睛一瞪,火冒三丈道,只是他在回味面前素來沒有威嚴,所以就算把眼睛瞪成柚子那麼大還是沒有威嚴,回味壓根不鳥他,他只得扭過頭,看向蘇妙,嚴肅鄭重地問,“蘇姑娘,你對這件事怎麼想?”
“我?”蘇妙一愣。
“嚴格說起來,味味並沒有仇家,可本王的仇家卻遍佈大江南北,味味作爲本王的兒子,一旦他的身份在民間暴露,必會引來殺身之禍,只有回到樑都,只有呆在本王身邊,本王才能護他周全。”
“給你當兒子還真不容易呢。”蘇妙歪頭想了想,笑眯眯地感慨。
“的確不容易,可這是他的命,同樣的,作爲他媳婦的人也不會容易,既然時常有人針對他,做他妻子的女子自然也會隨之成爲衆矢之的,成爲能夠掣肘他的弱點。”樑錦淡而嚴肅地說,“你們兩個人平常蜜裡調油的,在豐州時味味的身份沒有暴露,我就沒說什麼,但現在我不得不說,你若是想和他安安穩穩地在一起,就必須要跟隨他一起回樑都去,他一個人流落在外是極不安全的,哪怕他現在和我斷絕父子關係,他也是我的兒子,他的血統註定了他不能隨心所欲,我可以盡最大的能力讓他自由自在地去生活,但是,在自由和他的命面前,我選的是他的命。”
蘇妙脣角勾起的弧度微僵,她沒想到樑錦會突然對她說出這麼嚴肅的一番話,這番談話來的太突然,並且都沒有避諱回味,彷彿是說給他們兩個人聽的,讓他們藉由這一次的危險認清現實明白現實,他不反對他們在一起。這對一個親王來說已經是寬容的最大限度,但是在安全問題上,他們必須要接受他的庇護。不能驕縱任性,肆意妄爲。
樑錦將事情說的很嚴重,好像回味不在樑都接受父親的庇護就會隨時被殺掉一樣,不過仔細想一想這也並不是說不通的,回味是樑錦最寵愛的兒子,這一點衆所周知,樑錦身居高位。在朝堂在軍中都有較高的威望,做事又雷厲風行行事狠辣,這樣的身份註定了他會得罪許多人。會結下許多仇怨,而且這樣的仇怨必定全部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作爲這樣一個人的兒子,回味的立場是無法避免的危險。即使他努力低調。即使他與世無爭,只要曝出他是樑錦最寵愛的兒子,必會引來樑錦仇家們的報復。
可若說讓樑錦少疼愛回味一點,這也是不現實的。
這個問題以前一直都被蘇妙忽略着,她並不是想不到或者理解不了這樣的問題,只是一直在漫不經心地忽略,而今樑錦居然鄭重其事地對她講出來,這番話落在蘇妙的心裡。讓她不得不開始在意,讓她不得不選擇靜下心來好好地思考這個問題。
樑錦最終還是被回味給攆走了。帶來的兩盒白玉膏倒是被留下了。
回味坐在牀邊上,將蘇妙手上的繃帶拆開,沉默地把白玉膏動作輕柔地給她塗抹在傷口上。
蘇妙想了一會兒,突然說:“我不覺得這次的事故是衝着你去的,你自己應該沒得罪什麼人吧,如果是因爲你爹的關係想要報復或是要傷了你,有千萬種比今天這個巧妙的法子,像今天這樣,竈膛裡的火硝八成是吸盡了潮氣,也就是說這些火硝是好長時間之前就放在竈膛裡了,很有可能是雨下的最大的那幾天,這手法也太不專業了,而且漏洞百出,如果這種事都是衝着你,你們家這結仇的水平也太差了吧。”
爲她塗抹藥膏的手微頓,回味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說:
“你不用操心這個,我會處理,你現在只要安心靜養就可以了。”
蘇妙看了他一會兒,笑問:“你想回樑都去嗎?”
回味沉默了一陣,淡淡反問:“你希望我回去嗎?”
蘇妙歪頭思索了片刻,慢慢地說:“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問題,你爹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問題是,你是怎麼想的?”
“我,”回味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他垂着眼,慢慢地將繃帶纏繞在她的手上,“樑都沒什麼好的,也沒什麼不好的,裡面住着的也都是一些牛鬼蛇神,我倒是不討厭,不過……你喜歡哪兒我就在哪兒。”前半段話他是斷斷續續欲言又止地說着的,後半段話他是突然順下來,彷彿做了一個總結,或者是下了一個保證。
蘇妙秀眉微揚,她望着他,她感覺不到他對樑都的討厭和排斥,甚至她從他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了一抹依戀一抹眷懷,但是很顯然他對樑都不是那麼喜歡的,對於繁花似錦的樑都他究竟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她突然想知道,突然想了解。她看了他一會兒,笑了一笑:
“反正過一陣子咱們就要去樑都了,等去看一看然後再商量吧。”
“過一陣子?”回味眉微蹙,擡頭望着她,“你該不會還想繼續比下去吧?”
蘇妙往自己的手上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說:“不要緊,傷的又不重,只要不沾水就沒關係。你不是說佟染沒受傷麼,既然他沒受傷,我若是因傷退賽,倒顯得是我怕他了。”
“這又不是負氣就能行的事,你的手傷得怎麼樣你自己還不知道麼,若是不好好養着,萬一潰瘍化膿,現在的天氣已經熱了,一旦惡化下去,說不定你日後連刀都不能拿了。”回味皺緊了眉,有些生氣,態度堅決地反對道。
“做咱們這行的手受傷不是常有的事嗎,我只要不沾水就沒問題,酸魚湯我準備了十多天,這是我從業以來爲了比賽準備得最久的一次,卻沒派上用場,比賽到今天這一步,只差一步了,我是不會退賽的,我不習慣虎頭蛇尾有始無終,更何況,我和佟染是有賭約的,已經是最後一步了,我是絕對不會輸給他的,我要讓他心甘情願地把品鮮樓給我吐出來。”蘇妙繃起臉,嚴肅了表情,鄭重其事地說,“更何況……”在樑錦說過那些話之後,她忽然就想到樑都去看看了,她想看一看回味出生長大的地方。
“更何況什麼?”回味皺緊了眉,沉聲問。
蘇妙自然不會說她是想去窺探他內心底最私隱的部分,笑了笑。
“我爹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咱們的日子,與他無關。”回味凝聲說。
蘇妙微怔,歪頭看了他一會兒,嫣然一笑,說:
“你爹雖然身份複雜了點,情史複雜了點,年輕時候的故事複雜了點,但他是真心疼你的,有一個親爹,親爹還是把你當成寶貝似的疼愛着,這可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好運氣的,既然擁有了,就值得珍惜。”
回味沒有回答,表情淡淡的,用白玉膏爲她塗抹身上的其他傷口。
蘇妙笑笑,沒有再說別的。
擁有的人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擁有的是值得珍惜的,他們甚至還會覺得這份擁有其實是一種負擔,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這樣的負擔卻求不得。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推開,蘇煙從外面悄悄地探進來一顆腦袋,四處張望,像在偷偷偵查似的,在對上蘇妙和回味狐疑的眼神時,一張小臉刷地漲紅,彷彿被抓包了似的窘迫,忸怩了一會兒,小聲通報道:
“二姐,佟染來了,在院子外邊,說是來探望你的。”
蘇妙秀眉一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黃鼠狼給雞拜年”這句俗語,頓了頓,呵地笑了,對回味說:
“他肯定不是來探望我的,你說他是來逼我退賽的還是來挑釁我繼續參賽的?”
回味陰沉着一張臉,皺緊了眉,冷聲吩咐蘇煙道:“跟他說你二姐身子不適正睡着,讓他回去,帶的東西也不必留了。”
蘇煙“哦”了一聲,回味的回答正合他的心意,轉身正要去。
蘇妙連忙叫住他,笑道:“不用了,讓他在院子裡坐着等會兒,我換身衣服就過去。”
“你……”回味火冒三丈。
“我想去瞧瞧佟大尾巴狼到底來幹嗎!”蘇妙笑嘻嘻地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