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嘯作響, 身子已然是懸空了的,但不過一刻左右,腳便又落在實地, 總算有了些踏實感。
秀一睜開眼, 他前方一步處站着個穿着狩衣的秀美少年, 正神情專注地盯着他看, 於是微微笑了笑:“幸村君, 是到了麼?”
“嗯,好像是這裡沒錯。”幸村也回了個笑容,看秀一貌似沒什麼不適之處, 就轉過身去,預備專心查探了。時間不多, 他總要把考驗完成得漂亮些纔好。
秀一心領神會, 只向前一個邁步, 站到幸村身旁,也凝足了目力開始觀察。
荒郊野外, 四處寂靜無聲,僅能聽見幾只孤狼對月長嘯,顯得分外蒼涼。
路邊有幾座長滿了雜草的土包,不知是哪時候遺留下來的無名孤墳,想必後人均已不在, 早無人打理。偶爾從旁邊蹦出幾隻“咕呱”的□□, 駭得人心怦怦一跳, 連腳步都要忘了挪動。
“這裡的氣氛很不祥啊幸村君……”秀一略擡頭, 鼻翼微微翕動, 很快聞到某種異樣的氣味。
屍體腐爛的惡臭、草木的枯敗味道、鮮血凝固的腥味……各種污濁爭先恐後地涌來,真讓人難受無比。
這裡到底死去了多少人, 纔能有這麼強烈的腐敗之氣?
雖然這座山也並不算小了,可氣勢卻十分單一,像是被什麼東西從內部籠罩過去,形成一個單獨的地界。很明顯了,這裡必然有個相當實力的妖怪,才能把這麼大的地方變成他自己的老巢,牢牢控制住這裡的一切。
“南野君,看樣子是遇到大傢伙了。”幸村自然也發現了,不禁勾脣苦笑。
像是在應和他的話,天空中倏然飄下一張信箋,慢悠悠落到幸村手裡,幸村攤開一看,挑挑眉:“我們……中大獎了。”
秀一看出幸村眼裡的一絲不確定,便劈手將信箋拿了過來,細細看去……
“果然幸村君的存在很礙眼麼。”秀一順手碾碎了紙,略帶無奈地說了句。
……酒吞童子。
要收拾這麼一隻嗜食人肉妖力高強的傢伙,真是讓人無可奈何。
從開始到現在,秀一親眼見過的屬於“百鬼夜行”的妖怪也不少了,從在溫泉酒店遇到的輕易就能收拾掉的溺之女,到在妖怪夜市中見過的資歷較老的煙之羅返魂香座敷童子……嚴格說來,這幾隻都不是特別兇惡的那種,只要能說上話,倒並非不講道理。
而酒吞童子就不同了。
這傢伙從出現時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在所有記載了妖怪的文獻上看到他的蹤跡,總也免不了是吃了多少多少人的……尤其他還有個見不得人的癖好,喜食美貌少女的乳房,尤以處女爲佳。活了這些年頭,也不知囤積了多少白骨、造就了幾許怨魂。
而且,吃人的妖怪是邪道,煞氣怨力都能增加力量,妖力往往要比不吃人的強上許多。
安排幸村收服酒吞童子……該是靈術世家存在這麼久以來,最嚴酷的一次考驗了。
絕對的九死一生。
秀一此時微微一抽嘴角,不知是該慶幸自己因爲不放心跟了過來兩個人存活機率好歹大上那麼一些,還是該哀嘆自己跟身旁這傢伙大概可能也許會死在一起了。
“南野君,我們會活着的。”幸村的手,突然搭上秀一的肩。
秀一露出個溫和的笑容,眼裡彷彿有星光閃爍:“這是當然。”他從來沒準備把性命丟在這裡,這第二度得到的生命,他比任何人都還要珍惜。
闖入別人的地盤,若是以爲對方發現不了,那簡直就是自欺欺人。
在確定了對手爲何人的時候,幸村謹慎地拿出一張符紙,就要點燃——然而,秀一阻止了他。
“幸村君先等等。”秀一按住幸村的手,“我先問一些事情。”
幸村手指一顫,點了點頭。
秀一左右四顧一番,在尋到一棵尚未枯死的樹木時,眼睛倏然亮了一亮。
接着快步走過去,把雙掌耳朵全貼了上去,靜靜伏着。
幸村立在三步外,看到那文秀少年的臉被紅光掩映,微閉着眼,彷彿在傾聽什麼。
良久。
“幸村君,從這個方向走吧。”紅光淡去,秀一慢慢走回來,手指指向某處。
幸村露出些疑惑的神色。
秀一垂目,接着擡頭微笑:“我能夠傾聽還有生命的植物的聲音,讓他們告訴我一些訊息。”居然已經決定兩個人同生共死了,那麼說出一些東西也是沒有關係的吧。
幸村怔了怔:“傾聽……植物的聲音?”
“是活着的植物,已經死去的我可沒辦法。”秀一糾正,旋即有些慶幸地說道,“幸虧這裡還有能夠存活的植物,否則就麻煩了。幸村君即使要用式神追蹤,發出的靈光也會有暴露危險的吧。”
“按照南野君的說法,有人居然連死去的植物也能利用麼?”幸村敏感地聽出一些東西,頗覺訝異。
“我哥哥可以。”秀一不想說太多,只淡淡答了一句,幸村也就不再追問。
“南野君已經幫大忙了。”幸村笑道,“我們趕緊上路吧。”
“嗯,我們走。”秀一點點頭,集中了精神。
幽靜的山路上除了兩人的呼吸聲,沒有任何響動,越是往前走,活物越少,難聞的氣味越濃。
幸村和秀一打起十二分小心,眼神漸漸凝重。
好像鬼哭神嚎一樣,慢慢地有尖銳的低鳴在二人耳邊響起,帶着一些誘惑的感覺,彷彿在說着——
“來啊……”
“我在等着你……”
“嘻嘻嘻嘻……來吧……”
“不要拒絕……不要猶豫……來吧……”
少女清脆的嬌笑在空氣中迴盪,似真似幻,一圈圈盪漾不停。
似乎前方有許多少女在嬉鬧着,眼前也出現了某種幻象,充滿了詭魅的吸引力,引誘着人不斷向前、向前……
山間開始有霧氣溢出,把一切籠罩住,朦朦朧朧的。
兩個人漸漸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能憑着直覺摸索前進。
“南野君,屏息閉氣。”明知道看不見,幸村還是把頭偏向一邊,輕聲提醒。
“我知道,幸村君也要小心。”秀一的聲音響在幸村背後,但依然清醒,讓幸村稍稍放下心來。
兩個人越發謹慎了……
彷彿來自地獄的魔音更盛,前赴後繼地朝他們耳邊撲來!
一下下敲打在心上,眼前出現了各種奇異的景象。
香車美人、溫泉美酒、輕歌曼舞……
少年的心不夠堅定,往往會被外物所勾引。
然而幸村和秀一併非如此,一個是自小靜心養氣,從不受迷惑,另一個兩世爲人,受過無盡黑暗的折磨,更是堅忍無比。
所以,儘管兩個人在失去視覺之後聽覺又被放大了無數倍,仍然沒有失去神智。
穿破迷霧,幸村才發現居然已經接近山頂。
秀一亦有同感:“快到了。”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已然靠近到這個地步了麼。
臉色一肅,幸村加快了步子,秀一緊緊跟在他的左邊,也是做好了一切戰鬥的準備。
在到達山頂的那瞬,兩人見到了令人無法忍受的一幕。
寬闊的平地擺着幾張長桌,圍繞着正中一個鋪着獸皮的寬大石座。
石座上盤腿坐着個俊美的少年,酒紅色的頭髮削得整整齊齊,只到耳邊,正貌似歡樂地“哈哈”大笑,神色中帶了許多邪異。
幾名美女嬌媚地靠在少年身上,有的纖纖玉手捧來美酒奉上,有的剝好了水果湊到少年嘴邊……少年左摟右抱,看起來心情非常暢快。
這原本只是很平常的尋歡作樂,在任何一家酒肆都能看到這樣場景……但是。
就在一個美女迷醉地獻上紅脣的時候,竟被那少年一把扯住頭髮,拉到嘴邊狠狠一口咬下!
鮮血四濺……
那少年居然活生生將人吃了進去!
更爲可怖的是,明明身體上的肉被少年一口口撕下,那美女的表情卻是充滿了愉悅的……眼神迷濛,像是在沉浸在某種快感之中。旁邊的幾名女子見到這樣鮮血淋漓的慘景,卻也彷彿什麼也沒見到一般,還是送酒的送酒,奉菜的奉菜,“咯咯”嬌笑,如墜夢裡……
太過分了……
幸村倒吸一口冷氣,秀一更是捏緊了拳頭。
“她們是被什麼東西控制了……瘋狂地迷戀着酒吞童子。”秀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嗯,看樣子沒錯。”幸村的聲音越發柔和,“而且,他的妖力……”
“非常強大。”秀一默默補充。絕對,在B級以上。
秀一在腦子裡飛快地分析眼前形勢,自己的力量,目前不過是C級上階,幸村算上亂七八糟的符咒,大概也比自己強不了多少,但是,在力量的分化中,相差一個階級,就是幾何倍數的差距。
想要順利完成任務,果然不是那麼簡單就能達成的。
“謹此奉請!來吧!劈開黑暗的光之刃!將四方映染成銀白色的雷之劍!電灼光華!急急如律令! ”
還沒等秀一想清楚,幸村已經用出他能夠使用的最強力雷術。
這是曾經合宿時收服了實體化惡靈的大招……如果能夠因此佔得先機就好了。
秀一一瞬間明白了幸村的想法:先下手爲強!
天空中黑雲滾滾,無數紫色的粗壯雷電凌空劈下,像是光柱一般在地面穿刺者,把酒吞童子的酒宴劈得粉碎!
酒吞童子冷眼看看天上,一把將身邊女子的屍體扔開,自己則迅如閃電地朝幸村所在撲了過來——
“危險!”
幸村還保持着施術的姿勢,正要準備下一個招數,秀一已經發現酒吞童子的行動,薔薇鞭一下子橫在面前,直直地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