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南方的山野翠綠欲滴。山崖路旁,奇花異草怒生。董子寧貪看着紅遮翠障的嶺南秀色,沿途的奇峰異水,幾乎忘了趕路。驀然間,一陣叮叮噹噹的馬鈴響聲從遠處傳來。他擡頭一看,只見兩匹駿馬從山道上飛奔而來,轉眼之間,便到了自己跟前。馬背上的騎手見山道上有人,將馬繮一勒,駿馬長嘶一聲,便放慢了蹄步。董子寧一看,前面一匹馬上的騎手,竟然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白衫白裙,面容異常的秀麗,宛若天仙,一雙明淨的眼睛,如一泓清泉,眼角眉梢,掩不住的聰明伶俐。後面一匹駿馬,卻坐着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婦,面孔黧黑,目光如電,卻是僕傭裝束。董子寧暗暗驚訝。那少女瞟了董子寧一眼,目光落在他的佩劍上,不由燦然一笑,對身後的老婦說:“韋媽媽,你看,這個人佩帶的是把什麼劍?”
老婦也不禁打量董子寧一眼,少女又笑起來:“韋媽媽,那是把木劍,我看這個人不是呆漢,也是一個渾人,不然,爲什麼佩帶把木劍玩哩?”
董子寧不由吃了一驚,心想,這小姑娘的眼睛好厲害,她怎麼一下看出我佩帶的是把木劍了?董子寧這次奉命來嶺南,他師母怕他招惹是非,誤傷人命,特意把他的劍收起來。他說:“師母,我一生的武功,就在這把劍上,沒有了劍,要是路上遇着翦徑的強盜或歹徒惡棍,我連件自衛防身的東西也沒有……”
師母一瞪眼:“我叫你跟人打鬥撕殺嗎?碰上他們,你不能躲着走?我就是耽心你這好打不平、愛管閒事的性子給我惹事生非。”
“師母,我總得帶件武器上路呵!”
“沒武功的人就不用出門辦事了?”師母見他委屈的樣子,不禁軟下來,嘆口氣說:“好吧,你一定要帶,就帶上你幼時練武的那把木劍吧。”
董子寧沒辦法,只好帶上這把木劍下山,一路上遵循師母叮嚀,不敢多管閒事,幸而也無人看出這把木劍,因爲它裝在劍鞘裡,劍柄與真劍一模一樣,想不到一下給這個美麗的小姑娘瞧出來,他感到驚奇,突然見金光一閃,一件黃澄澄的暗器朝自己的胸口飛來,暗叫一聲:“不好!”向左右閃避已來不及,他一個向後倒翻,避開了飛來的暗器。
少女在馬背上嘻笑:“韋媽媽,你看哪,這呆漢在翻筋斗玩哩。”
老婦見董子寧鷂子翻身的動作於淨利落,落地輕然無聲,暗暗吃驚,暗想:這青年人的輕功如此了得,恐怕不是等閒之輩。少女又說:“韋媽媽,叫他再翻過筋斗好不?”老婦忙說:“大小姐,我們快走吧,別惹麻煩了!”
“他翻筋斗好看吶!”
“走吧,走吧,我的大小姐。”
少女嘻嘻哈哈,拍馬而去。
董子寧本想上前責問:“我跟你無冤無仇,爲什麼要傷害我?”可是,此時兩匹駿馬已飛馳而去,一時不易追上。他看看那件滾落在路邊草叢裡的暗器,竟然是一個小小的銅馬鈴,不禁好笑起來,原來這小姑娘跟自己開玩笑,並不是用真正暗器傷害自己。他心想:這小姑娘怎麼這樣的嬌戇、頑皮,無緣無故地亂跟人開玩笑?她是誰家的姑娘?
他看見小馬鈴鑄得精細可愛,便擡了起來,放入揹包中,繼續趕路、不久,他走進一片樹林中,見一面酒旗在樹林中掛起,心中大喜,原來這裡還有間酒店,太好了。董子寧趕了大半天路,早已肚餓口渴,於是便三腳兩步,往酒旗方面奔去。
酒店座落在樹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店前草地茵綠如毯,店後緊靠山崖,一條清清的山泉,從山崖石隙中歡騰奔流,繞過店側,往嶺下而去。溪嶺兩岸,生長着一簇簇的山稔花、山茶花和三月紅,紅的殷紅,白的潔白,而酒店用竹木搭蓋得十分雅緻。他走進酒店,見店內已有七、八位過路客人在座。其中有位身穿青袍的老者,坐在靠溪邊的窗口下,鬚髮皆白,而神態瀟灑,自斟自飲。那位天仙似的少女和她的老僕,也赫赫坐在另一張桌上,桌上杯碟狼藉,老婦仍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往嘴中倒。少女見他進來,掩口一笑,輕輕對老婦說:“韋媽媽,你看,會翻筋斗的呆漢也來了。”聲音雖輕,董子寧還是聽到了,他頓時生怒,想走過去,轉而一想,我這樣走過去責問,萬一這嬌戇的小姑娘不承認,說我欺負她怎麼辦?旁人不明白,更以爲我真的在欺負她,在江湖上宣揚起來,面子可見不得人了。算了,我何必去跟一個不懂事、頑皮的小姑娘計較。於是,他忍了下來,假裝沒聽見,走到遠一點靠近店前草坪窗前的一張桌子坐下來,又聽見那少女嬌聲埋怨地說:“咦呀!韋奶奶,我講話你聽不聽哪!你老是一杯一杯地灌灑,灌醉了,我怎麼扶你上馬呵!”
“老、老、老孃聽着哪!”老婦又是一杯酒倒進肚裡,“大.大、大小姐,你說什、什、什麼呀!”
董子寧聽了好笑,一個嬌戇,一個貪杯,說話牛頭不對馬嘴。這時,店小二上來招呼,董子寧問他:“你們這裡有什麼好酒?”
“有、有,我們有貴州茅臺,滬州大麴,桂林三花,石灣玉冰燒,還有本地的滴珠糯米酒……”
“哦!?糯米酒?”董子寧雖愛飲酒,卻不喜歡飲烈酒,卻愛甜的酒。
“是,我們這裡的糯米酒,又香又醇又甜,飲過後還能提神補血……”
“好!你先給我要半斤糯米酒來。”
“是!少爺盡飲酒,不點菜?”
“有什麼好菜?”
“有狗肉、蛇羹、清燉鷓鴣、紅燒兔肉、蠔油牛……”
“好了,好了,你給我來兩盤蠔油牛。”
不一會,店小二把酒菜端上。董子寧呷一口酒,的確又香又醇又甜,不覺大喜。忽然又聽到那少女天真嬌氣地說:“韋媽媽,你怎麼酒裡有點紅紅的,是血吧?”
“什麼!?血、血、血?”
“你看哪!那不是麼?”
老婦醉眼一看,不由大吃一驚,舌頭也長了:“真、真、真是血……”
少女“卟哧”一笑:“韋媽媽,你再看清楚一點,血怎麼不散的?”
“是、是嗎?”老婦又往酒杯裡瞧,不由笑起來:“大、大、大小姐,你、你、你真會跟老、老、老奴開、開、開玩笑,這、這、這是大、大、大小姐的、的、的胭脂。”
“唉呀!我的胭脂怎麼跑進你的酒杯裡去了哪!”
“不、不、不要緊,老、老、老奴太醜.醜、醜了,也想擦、擦、擦點胭脂。”
“咦呀!這酒你不能喝了,快倒掉。”
董子寧聽了又是好笑,這小姑娘也真會捉弄人。他看看自己的酒杯,一下愕然,自己酒杯中也有一滴殷紅的胭脂,小姑娘不知幾時做了手腳,將一滴胭脂彈入自己的酒杯裡,這簡直叫人不可思議。他發覺小姑娘在那邊吃吃地偷笑。他作聲不得,自認晦氣,將酒倒掉,不敢去招惹她。
這時,店外一陣馬蹄聲,不久,走進來兩位中年漢子,前面一個身材瘦小,卻行動敏捷,後面一個卻生得白淨,一表斯文,一雙細眼,帶幾分輕佻。董子寧一眼看出,這兩位是武林中的人物。白淨漢子環視店內一眼,一下看見了貌似天仙的少女,用手肘輕碰瘦漢,說:“五哥,你看,這酒店內倒藏有一位漂亮的小雌兒。”
董子寧一聽,不禁皺了眉頭,感到這兩位漢子恐怕不是良善之輩。
瘦漢也向少女打量一眼,點點頭,笑道:“果然不錯,是漂亮。”
小姑娘還不知道別人是談論自己,向老婦:“韋媽媽,什麼叫漂亮的小癡兒哪!一個人癡癡癲癲的,會漂亮嗎?”
兩個漢子聽了大笑,相視一眼:“這小雌兒有趣。”白淨漢子又說:“五哥,把這小雌兒弄來樂樂,好嗎?”
瘦漢說:“八弟,別亂說。”
“五哥,這怕……”
白淨漢子話沒說完,突然慘叫一聲,雙手掩目,跌在地上。
小姑娘笑起來:“韋媽媽,你看哪,那漢子怎麼跌倒了?他騎馬騎乏了麼?”
老婦一下酒意醒了一半,對少女說:“大小姐,別說話,我們走吧,看來這裡要出事了!”
“韋媽媽,好看哪!”
老婦不由分說,拉了少女便走。
瘦漢子初時一愕,俯身問:“八弟,你怎麼樣了?”
“五哥,我中了暗器,眼睛看不見了!”
瘦漢一看,只見八弟一雙眼睛流出兩道細細的鮮血,兩枚細細的銀針插在兩眼中,驚呼起來:“這是無形梅花針!”
董子寧也不由一怔,“無形梅花針”?這是雲南碧雲峰邪教的一種厲害暗器,往往一針,不制人於死地,也會終身殘廢,這是誰發射的?白淨漢子雖然爲人不恥,應當受些教訓,但這一招也太過狠了,一下就刺瞎了一雙眼睛。
瘦漢“刷”地一聲拔出劍,一見老婦和少女已走出店外,縱身一躍,快如疾鳥,躍在老婦和少女的面前,橫劍攔道:“慢點走,請問,我八弟一雙眼是怎樣瞎的?”
小姑娘故意驚訝:“他瞎了嗎?我還以爲他騎馬騎乏了,站不穩哪!”
“少廢話,你們是不是邪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