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董子寧心想,這樵夫怎麼這樣兇蠻,我好意給他治傷,卻這樣對我。本想一走了事,不管他了。可是一想,蛇毒一入心,便沒救了,我怎能看着他死去而不救?便不理會他的無禮,走近去一看,這樵夫左手腕一處全黑了,顯然是蛇咬之處。於是提起樵夫落在地上的汗巾,要給他紮緊手臂。那樵夫左臂一揮,勁力特大,竟將董子寧摔跌去一丈多遠的地方,摔得董子寧眼腫鼻青,嘴角流出一絲血來。然後樵夫也“砰”地一聲,翻倒在地上了。
董子寧氣惱地爬起身,本想罵樵夫一頓,可是卻見他翻倒在地。董子寧猛然想起徐神仙一句話,如被劇毒的毒蛇咬傷,往往會令人立即神智昏迷。顯然這樵夫中了蛇毒,神智昏迷了,我何必去理會傷者粗魯無禮的行動?董子寧也不管自己跌得渾身骨痛,奔過去首先用汗布紮緊樵夫右臂,然後掏出小刀,劃開傷口,俯身用嘴儘量將蛇毒吸吮出來,最後掏出蛇藥,解下盛水的皮囊,喂樵夫服下蛇藥。幸而樵夫神智昏迷,不再有粗魯的行動。徐神仙所制的蛇藥特別靈驗,真是藥到病除。片刻,樵夫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看看自己,又看看董子寧,問:“先生,是你救了我麼?”
董子寧說:“幸而你遇上我,我又知道醫治蛇傷,這是阿哥的緣分罷了,談不上我救了你。”
樵夫愕了半晌,問:“先生,剛纔我沒有對你失禮罷?”
董子寧心想:你還說,剛纔我差點兒給你摔斷腰骨了!便說:“阿哥中毒神智不清,怎能說是失禮?”
樵夫既感激又驚訝地看着董子寧,翻身便拜:“多謝先生救了我這一條賤命。”
董子寧慌忙扶起他說:“阿哥何必這樣,救死扶傷,乃是在下的天職。”
“先生真是世上少有的奇人,我知道我剛纔失禮,摔傷先生,先生不但不惱恨我,反而救了我,我薛大橋雖然爲人魯莽,也知感恩。請先生到寒舍,以報大德。”
董子寧這時才知道這樵夫姓薛名大橋,並且也已看出,他雖然一身樵夫打扮,卻是武林中的人物。但不明白他爲何到這裡叫毒蛇咬傷了?便說:“大橋大哥,你怎的叫毒蛇咬傷了?”
大橋一聽,眼露恨恨之色:“別說了,想不到“蛇丐鐵笛人死了,還留下這些毒物害人。”
董子寧一聽,不禁愕然。蛇丐鐵笛?莫不是丐幫中的蛇仙鐵笛?他怎麼死了?不由問道:“大橋大哥!這蛇丐鐵笛是什麼人?”
“先生,你在江湖行走,有沒有聽說過丐幫?”
“丐幫!?在下倒聽說過,丐幫可是江湖一大俠義之幫……”
“什麼俠義之幫,一羣偷雞摸狗之輩,徒有虛名。這蛇丐鐵笛正是丐幫中的人,不聲不響闖來了這裡挑樑子,正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下無門偏闖來。昨天夜裡,叫我一掌劈翻了,想不到他留下這些毒物傷人。”
董子寧一聽,心裡不禁悚然。蛇仙鐵笛是丐幫中的上乘高手之一,武功不凡,一支鐵笛,不知打敗了多少武林中的高手,就是自己武功不廢,也擋不了他三招哩!居然給這姓薛的一掌劈翻了,由此可見,這姓薛的必然武功驚人。他爲什麼要劈翻蛇仙鐵笛?蛇仙鐵笛來這裡挑什麼樑子?丐幫是中原武林中的俠義之幫,蛇仙鐵笛爲人也一向仗義行俠,頗爲武林中人士敬仰,這姓薛的是什麼人?莫非他是碧雲峰方面的人?這麼一來,中原武林人士與碧雲峰人結怨又深一層了!
薛大橋說:“先生,你不是武林中的人,這些事你最好少去管。來,請到舍下小住幾天,讓我報答先生之大德。”
董子寧暗自思量,我跟不跟這姓薛的去呢?想他一出手就取了蛇仙鐵笛之命,就算他是碧雲峰人,也是一個兇惡之輩,絕非善良之人,這種人最好少與他交往。倒不如我先到其他地方察訪,等知道他確是碧雲峰人之後,再去他家拜訪,以小魔女,韋媽媽、碧波仙子的行爲,勸說他別與中原武林人士結怨,然後再向他打聽一下金鞭俠—門慘死的情況,豈不更好?主意已定,便一揖說:“多謝大哥了,在下還要趕去前面救治病人,不便打擾了!大哥家往何處?等在下有空,再到府上拜訪就是。”
“哦!先生趕去何處看病?”
董子寧往南一指:“就在那前面。”
“前面!?前面可是楓葉林,過了楓葉林,便是鄭家坳,先生是去鄭家坳麼?”
“對!在下正是要趕去鄭家坳。”
薛大橋疑惑地打量一下董子寧:“先生不是去楓葉林吧?”
董子寧一怔,腦海一個閃念:他怎麼會疑心我要去楓葉林?難道這金鞭俠的事……頓時,他機靈地反問:“楓葉林?楓葉林也有病人或受傷的人麼?”
“先生不是去楓葉林就好了,別看楓葉林中有座大院,那是一個凶宅,進去的人,極少能活着出來。”
董子寧驚訝地問:“這爲什麼?”
“那凶宅不乾淨,夜夜鬧鬼,就是大白天,也不時有鬼出現。我感謝先生救命之恩,才奉勸先生千萬別走近它,最好躲遠一點,繞過它而去。”
“多謝大哥指點,在下絕不敢走近它就是。”
薛大橋看着天色,說:“先生,天色不早,我看今夜先生還是到舍下住一晚,明天才去吧!我家就住在西面,翻過一個山峰便到了,路不遠。”
“多謝大哥,古語云,救人如救火。在下身爲郎中,怎敢拖延病人的病情?”
“好吧,那我也不強留了。我住的地方叫千人嶂,先生到千人蟑一打聽我,準會找到我。”
“在下記住了。”
董子寧辭別了薛大橋,騎騾而去。走了半里左右,他回頭一看,仍見薛大橋站在高坡上目送自己,心想:他是好心好意關心自己,害怕自己去楓葉林大院呢?還是有其他用心?楓葉林裡真的鬧克嗎?要是真的鬧鬼,多半是金鞭俠一家死後冤魂不散。既是這樣,我更應該去拜祭了。想金鞭俠生前對我頗好,他死後見我到來,一定高興,絕不會加害我的。說不定他會將殺害他一門的兇手告訴我,省得我到處打聽了。董子寧怕引起薛大橋的注意和關心,暗中跟來保護自已,故意繞開了楓葉林,偏西而去,從另外一條小路繞進了楓葉林。因爲董子寧曾跟隨師父師母在楓葉林的大院住過三天,對進楓葉林的大道小徑,頗爲熟悉。
董子寧踏進金家大院時,一彎新月,正掛樹梢。董子寧在月光下望去,只見滿院荊棘叢生,蛇鼠亂走。一座樓房,窗櫺破敗。一年多的光景,金家大院破敗得如此荒涼,董子寧看了不勝感慨。他將騾子拴在一棵樹下,朝天一拜,喃喃地說:“金前輩,晚輩董子寧特來府上拜訪,望前輩英靈不泯,顯形相見,告訴晚輩是誰殺害前輩滿門,晚輩雖無能力,也將盡力前輩伸冤雪仇,請武林高手追拿兇手。”
董子寧剛剛說完,猛聽到大廳內一陣沙沙的響聲,彷彿有人走動。董子寧一怔,怎麼大廳內有人走動的?莫不是金前輩真的顯靈來相見了?便壯着膽子,朝大廳走去。剛入大廳,一陣陰風驟起,夾着塵土,迎面撲來。董子寧不由渾身汗毛直豎,暗想:這宅子真的鬧鬼麼?但願來的鬼魂是金鞭俠就好了!於是他又朝大廳深深一揖,剛想開口說話,驀然從門背後閃出兩條黑影,一下就將他打翻在地,他還來不及看清是什麼一回事,手腳便叫人捆綁起來,接着大廳內的一盞油燈點亮了。董子寧一看,大廳正中一把交椅上,坐着一個蒙了半邊面孔的精瘦漢子,露出的上半面,目光如冷電,盯視着他。兩旁站着四、五個彪形大漢,全是黑衣黑褲,都蒙了面。
精瘦漢子冷冷地問董子寧:“你這鳥先生,闖來這裡幹什麼?”
董子寧定定神,不知自己闖到哪一路人的手上,便說:“在下投宿無處,只有跑來這裡暫住一夜,不知……”
“胡說!”精瘦漢子一聲喝斷,“你這廝竟敢在老子面前撒謊?你剛纔在院子中說些什麼來?你想爲姓金的一門伸冤雪恨?說,你到底是什麼人?誰派你來這裡的?”
“在下只不過是江湖一郎中罷了,金鞭俠曾對在下有恩,聞他一門慘遭人殺害,前來弔祭,沒受何人派來。”
“看來你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精瘦漢子對旁邊一個蒙面漢子說,“先給我打,看他說不說!”
“是!”一個蒙面漢子手提皮鞭,走過來朝董子寧就是一皮鞭,“啪”地一聲,抽得董子寧痛徹入心,再一皮鞭,董子寧腳一軟,便翻倒在地上了。這蒙面漢子想不到董子寧這般的不經打,一時倒停了手。瞧着坐着的精瘦漢子,意思問:要不要再打下去?
精瘦漢子也略感意外,顯然這鳥先生全不是武林中的人。可是,他爲什麼?說要請武林高手來追尋兇手?他認識了哪一些武林高手?還是受一些武林高手所託,前來這裡打聽?武林高手怎麼會把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膿包派來打聽?驀然,一個問題冷丁地在他腦中一閃,莫非這鳥先生是受了哪一個人所託麼?便一揚名,叫那蒙面漢子停手,自己離座走到董子寧跟前,端詳了董子寧一會,驟然發問:“是不是朱小兒叫你前來的?”
董子寧本想抱着一死,什麼也不回答,聽這樣一問,有些愕然:“什麼?朱小兒?”
精瘦漢子一聲冷笑:“你別給老子裝瘋扮傻了!”然後低聲在他耳邊問:“是不是朱允文打發你來的?”
董子寧更是莫明其妙,朱允文是什麼人?是哪一派的高手?我怎麼沒聽武林中人說的?他那裡知道朱允文就是在明成祖兵臨南京城下,突然在皇宮中失了蹤的建文帝。明成祖一直四處派人追查他的下落,不見人不見屍,絕不罷手。董子寧從小由師母徐女俠撫養,後接觸的多是些武林人士,與官府從不來往,更不願去過問官家的事,何況皇帝的姓名,一般百姓更不敢提,所以董子寧不知道。他睜大眼睛反問:“朱允文,他是什麼人,我見也沒見過,怎麼是他打發來的?”
精瘦漢子愕了一下,暗想,要是這廝真的是建文帝派來的,怎敢直呼皇帝的名字?就算他不是建文帝直接派出來,由建文手手下一些忠臣、死黨派來,也決不敢這樣大膽直呼其名,莫非這廝真的是江湖上一位沒名氣的郎中,只爲感激姓金的恩德而來?但仍不放心,追問一句:“你真的不肯說?”
“在下確不認識,又從何說起?”
另一蒙面漢子說:“五爺,我看這窮酸郎中不像是朱小兒打發來的,乾脆殺掉算了。”
精瘦漢子橫掃了那蒙面漢子一眼,“你懂什麼,人不可貌相,你怎知他不是朱小兒的人?要是我們從他身上找到了朱允文的下落,就是一筆天大的官貴了!”於是一出重手,點了董子寧的要穴,頓時董子寧感到痛癢難禁,滿地亂滾,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比酷刑更通苦萬分。
精瘦漢子問:“你說不說,你說了,我馬上給你解了。”
董子寧嘶啞地叫道:“你殺死我好了,我什麼也不知道。”
精瘦漢子陰森森地說:“你想這麼容易死麼?你不說,我叫你痛上三天三夜。”
董子寧心想:你這兇惡的小人,別說我不認識朱允文,就是認識,我也不說。正在這時,從後廳裡轉出一個人來,飛快地朝董子寧身子拍了一下,立刻解了董子寧的穴道。精瘦漢子一怔:“你!?”
“五爺,是我,這先生曾救過我一命,我不能看着他那麼受苦。”
董子寧一看,這人正是自己在森林中救過的薛大橋,他稱這精瘦蒙面漢子爲“五爺”,顯然也是他們一路上的人了,怪不得他叮囑自己千萬別接近楓葉林。但不管怎樣,他一出手,就將自己從痛苦中解脫出來,自然也應感激纔是。精瘦漢子盯着薛大橋問:“你想怎樣?”
“五爺,我知道這先生倔強得很,我們要問,也得慢慢地來。”
“你有辦法叫他開口?”
“我儘量勸他就是。”
“好!那我把他交給你好了!”
薛大橋首先解了董子寧身上的繩索,然後扶起他來,說:“先生,對不起,我遲來一步,叫你受苦了。”在他扶起董子寧時,只聽到“叮噹”一聲,一件東西從董子寧懷中跌落下來,薛大橋拾起一看,不由面色大變,說,“你,你……”
精瘦五爺奇異地問:“那是什麼?”
“五爺,這是甘家的“追魂牌”。”
在場所有的蒙面漢子,一聽“追魂牌”這三個字,都嚇了一跳,驚愕相望。精瘦漢子也吃了一驚:“什麼?甘家的‘追魂牌’?你別看錯了!拿給我看。”他從薛大橋手中接過銅牌,在燈下細細看了一會,掃了董子寧一眼,一時鎖眉不語。
董子寧見衆人如此光景,更是驚訝不已,暗想:想不到這麼一塊小小的銅牌,有如此大的威懾力,令這羣惡人害怕。那麼說,那位心狠手辣的姑娘不會騙自己了!可是甘家是什麼人呢?怎麼在湖廣一帶有這麼大的威望,令綠林賊盜見牌變色?那位姑娘從哪裡得來這一塊銅牌?她是甘家的人麼?甘家這麼的有名望,怎麼在武林中沒人提到的?
薛大橋問:“五爺,我們怎麼辦?”
五爺一下將銅牌捏得粉碎,薛大橋大驚:“五爺,你這是幹什麼?”
“老子當這回事。”
“五爺,這不行,要是讓甘氏三煞知道了,我們大家都沒命。”
“所以老子才破釜沉舟,今夜的事,你我和大家不說,又有誰知道?大橋,我們一場天大的富貴,總不能讓甘氏三煞奪了去吧?”
“這先生萬一不是朱小兒的人……”
“那老子就殺了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