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不熱的水從噴頭灑出,將白天干活的疲憊一掃而光。
我享受着沖水帶來的寧靜,淡淡的水蒸氣在我身邊飄渺。看着這團若有若無的白色水汽,有時候我會覺得,做一滴水,還真比做一個人要快樂很多……
這麼說也許不算很對吧,因爲,水滴不會悲傷,也就無所謂快樂。
想到這裡,突然,我感覺到我的左腰部,又開始隱隱作痛!
之所以說“又開始”,是因爲這已不是我第一次發作……
入獄前,我的身體一直都很好;入獄的前面9個年頭,我也沒有過什麼大礙……
就在監獄裡的第10個年頭,我的腰左邊那塊地方,它就出現了問題,不定時的就會痛上一陣子,痛的時間長短也沒有個定數。但因爲每次都只是隱隱的痛,並不劇烈,而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從沒想過說找獄醫來看……
我不害怕萬一把小病拖成大病,反正,我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前幾次疼痛發作的時候,我都是用手揉幾下,就沒事了;
這次我還是一樣,用手在患處揉了三五圈。電光石火間,不知道爲什麼,這次還真蹊蹺,一種直覺讓我立刻覺得,在疼痛處,好像有一道奇怪的射線,帶着陌生的力量,從皮肉里正在放出……
我忍不住往患處看去,只見我腰際,一片正常的膚色之上,若隱若現,已浮出了一個青色的印子,形狀接近於一個倒梯形!
它,會是癌變的潛伏嗎?
我想了想,就當作沒看見這一切吧!我這樣的人,在天下人的眼中,10年前,我就應該死了。
不是不報,只是當年時候未到吧?!
這一瞬間,阿惠和小煥的影子,又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喝,一個真正完整的家,我看我只能來生再給你們了……
溢滿眼眶的淚水,在噴頭水淋淋的衝擊之下,終究流向了無蹤。
“不忘,醒醒,快醒來……”
詞窮的我,無法形容此刻的處境。我的意識和我的人,我找不到它們都在何處,時間和空間對於我,此時彷彿失去了全部存在感……
呃,這就是化成一滴水、一粒塵埃的感覺嗎?
直到一片幽香將我包圍時,我面前的世界,才逐漸明晰!
天啊,在我眼前,這還是平常的世界麼?
白煙,濃情的白煙,鋪天蓋地在飄渺,將天際和地平線吞沒在混沌。我望不到真實的天空,透過漫天的白煙,那上面好像只是個深藍色的黑洞;而我身子底下,我也感受不到堅實的地面,似乎,我就這樣懸停在一個超現實的空間裡……
(呵呵,沒必要意外什麼~~~我早就把燈關了,此時此刻,我想我一定在牀上做夢吧!)
我在做夢嗎?如果是,那麼今夜這場夢裡,包圍我的這股幽香,真的是太有真實感了!
不多時,我就看清了這地方,這個白煙渺渺的世界,沒有任何真實的景物,除了我自己。
而讓我逐漸清醒的那股幽香,潛意識裡,曾爲殺手的那種警惕,忽然就告訴我——散發幽香的源頭,它在向我靠近!
“不忘,你可醒啦……”
不等我有所反應,我就發現我的左手邊,竟然多出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她身上確實帶着沁人心脾的幽香,想必,是她在和我說話咯?
原來我是躺着,而這女子是跪坐在我身旁。這一剎那,我被她驚人的漂亮所折服!
她,一頭柔順的披腰黑髮,將無瑕的雪膚襯托得更加白亮。她身上幾乎沒有穿衣服,就用幾塊黑紗裹住了手腕,還有女子最羞澀的一些部位,一朵紅玫瑰亮眼地別在了左胸前。最奇異的是,在她的背後,分明長着一雙碩大的白色蝶翼,就像披風一樣,正垂落在她的肩頭!
但那美麗的臉上,卻沒有一絲血色,連嘴脣都是無彩的灰白。這,真是完美中的一點缺憾!
當我在端詳她的臉時,她也在看着我。
她看着我的眼神,不知爲何,我覺得好像阿惠看着小煥的那種眼神,像極了……
這種眼神裡,有愛,有希望,也有快樂和寧靜。
我並不認識她,她這樣看着我,令我茫然得不知所措!
回想曾經,我的記憶裡,真不曾有過這樣的眼神、這樣無限愛憐的眼神!
當她伸出手來、要撫摸我的臉時,我條件反射般將身子一扭,把腦袋往右邊一躲,愕然問之:“小姐,請問你是誰?”
她淡淡地一笑。
“還記得鄭法官說過的話嗎?我就是那個糾纏他的女子,糾纏到他免去你的死刑爲止。”
“什麼???!!!”
我真不太敢相信我的耳朵,不等我繼續問,她的表情,頓時又變得複雜……
“不忘,時間快到了,你該回去了。記住,你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今生在世,你一定要爲我報仇!”
我很想接着問她,我和你素不相識,而你爲什麼要選定我、不讓鄭法官判我死刑、還要我幫你報仇?!你和誰的仇,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但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強壓,讓我無法再說話,也無力反抗她。美麗的蝶翼女,就這樣彎下腰來,在我的腮幫上,長長地親吻了一個……
這種感覺,無限溫馨,也無限茫然!
意識,瞬間又落入了空白。
幾點星芒從鐵窗外滲入牢房,半黑暗之中,我睜開了眼睛。剛纔夢裡那一股幽香,彷彿還在狹小的監牢中迴盪!
有點內急。我想起身,不料這才發現,我的手腳都有些冰冷和僵硬,我大腦裡的命令,好像還不能完全傳達全身!
此刻的感覺,就好像恐怖小說裡面,靈魂出竅後再回來、肉體會變得有些冷硬一樣!
莫不是,剛纔那一切並非夢境,而是我靈魂出竅了一陣子?所以,身體才變得遲鈍?
哎,小說愛怎麼寫都是可以的啦,特別是恐怖小說,去相信真的是太愚蠢了……
我制止了自己繼續想無聊的事情,又在牀上躺了五分鐘,那腿可終於能起來了!
左腰,又在隱隱的痛。
“阿杰,我看了你的卷宗。看完我只能說,你真的是**罪犯中的一個大奇蹟!10年前你就逃過了死刑,而現在,你又遇上了特赦!從明天開始,你就真正的自由啦,高興吧?啊,如果天上真有上帝佛祖道君阿拉玉皇,搞不好是要降大任給你呢,所以纔不讓你一直被關在這裡!出去以後,可別再做違法的事情了啊!!”
說這話的人,是監獄長老張。
我一邊收拾着東西,心裡不停在犯嘀咕——因爲,我根本沒有感受到任何“特赦”的氣息,但命運偏偏如此垂憐我,我殺了那麼多人,蹲了10年的牢,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是的,我,一個昔日的冷血殺手,如今重新獲得了自由,這一點無須任何懷疑!人間的不幸與幸運,就是這樣天差地別!!!
第二天。我收拾好東西,毫無阻攔,一路順風地出了監獄的大門。大門外,天上日頭正晴,一切風和日麗。
這個時候,在我身後,我聽見老張還在喃喃自語:“好美麗的女子誒~~~能不能讓我再夢見一次?”
老張沒有發現,當時我又愕然了一秒鐘。因爲事實,似乎就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