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條龍見頂住了對方最猛烈的一次在衝鋒,不由吁了口氣。但依然不鬆懈,調動陣後的一千主力,嚴密監視前陣戰事,伺機而動。
跟隨在五百趙營兵身後的,是飛捷右營的一百騎兵。他們催馬繞過趙營兵的後部,兜轉到北部賊寇與中部賊寇之間的空隙中。
已經吃過一次虧的九條龍自不會再次中計,他急忙差動預備在那裡的一千精銳,防備在前部的側翼,漫發亂矢,間或還有幾發暗銃。如此頑抗,飛捷右營的一百騎兵無機可乘,又怕中、北兩部賊寇夾擊,應機退卻。
九條龍這邊全神貫注於官軍騎兵的動作,倒一時忽略了自己前部人馬的戰況。此時趙營練兵營兵士雖是以少敵衆,但憑藉着相對過硬的配合以及精良的甲械,愣是頂着着四倍於已的賊寇打。不僅如此,他們甚至沒有因爲人少而收攏戰鬥周長,反而以一個半圓狀逐漸展開了戰線。拼鬥着的賊寇此前已經接到了九條龍的命令,退後一步者即斬無赦,因此一個個都使出吃奶的勁兒來搏殺。然而他們的訓練與裝備實在簡陋,一個賊寇被兩三個趙營兵包圍產生的局部劣勢以及擊中了趙營兵卻因被對方棉甲防禦住而反遭擊殺的情況普遍出現在看似一片混亂的北路前部的戰鬥中。
這樣不對稱的戰鬥一開始還能以賊寇的拼死以及人數優勢而僵持,但當賊寇銳氣已失、死亡人數又不斷上升後,局勢漸漸開始向着對官軍有利的方向發展。
九條龍看着心焦,但又不能貿然派上自己作爲威懾力量的那一千精銳。這一千人馬策應着前部兩千人的雙翼,使得一直在周邊晃盪的官軍騎兵無懈可擊。要是將抽動他們而使騎兵掠入了前部,天曉得那些被裹挾來的炮灰會出現什麼狀況。總計六百數的官軍制衡住了五倍於自己的對手,聽似不可思議的場景就實實在在出現在了眼下的隨州西郊。
對於這個場面,王來興與範巨安都在意料之中,並未感到有什麼稀奇。然而他們此刻也不輕鬆,王來興能夠感覺到,自己身邊這個身材頎長、雙拳緊握着的中年官員此時有多麼緊張。那五百趙營兵也是凡人肉體,要是情況不能像自己預判的那樣進一步發展,他們一旦力竭,陷在陣中必然死傷慘重。
城上的王來興與範巨安着急,城下的九條龍更着急。
眼看着前部人馬憑藉幾倍的人數優勢還無法拿下對手,他實在是忍無可忍,急於將自己的精銳儘快投入戰鬥。然而那百人的官軍騎兵就像是幽靈般聚散無常,始終在北路兜兜轉轉,那虎視眈眈的作態直如同一匹匹寒冬掠食的惡狼,似乎只等着時機成熟就要露出猙獰的獠牙。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中路的張胖子部。他那一大傢伙人到現在都還沒動呢。
“奶奶的,老子在這裡玩命,你卻在那邊優哉遊哉的看戲,豈有此理!”
很快,張胖子便接到了九條龍請求援助的要求。
九條龍那邊的局勢,張胖子也看在眼裡,他心思活泛,認爲對方的情況並沒有那般不堪,至少還能堅持一陣子。事實上,他是樂於見到九條龍與官兵鬥個兩敗俱傷的。畢竟王和尚手下,就剩他和九條龍兩個資格最老了。借官兵之手削弱競爭對手讓自己一家獨大,這種沒本的買賣何樂而不爲呢?要做就做成雪中送炭,讓好兄弟心悅誠服,九條龍真要到了崩潰的邊緣,他自會適時而出。
本着再等一陣的想法,他打發走了九條龍的使者,繼續作壁上觀。
九條龍沒等來援軍,對張胖子破口大罵,又熬了一陣子,實在感覺不行了,想要再次派人到張胖子那裡去。不過手下有員平日親信的小頭目提議道:“張胖子居心叵測,咱們再去,結果也是無二。不若派人去大掌盤子那裡告急。大掌盤子下令,張胖子必不敢拖延!”
果不其然,王和尚的命令一傳到張胖子陣中,張胖子就開始慌忙調兵。說到底,他只是一個只圖自保的小寇,全然不敢在王和尚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張膽消極怠工。因而一聽說王和尚對局勢很不滿的消息後,再難穩坐釣魚臺。
因張胖子的調令,兩千名中軍前部賊寇開始向北路支援,同時爲了有效接引已經出擊的士兵,中路剩餘的兩千名賊寇陣勢也開始向北傾斜。中、南兩路賊寇之間的間隙被拉開,到最後形成了一個近似於三角形的豁口。
賊寇數千人的調整全被王來興與範巨安看在眼裡。張胖子此舉正中官軍的下懷。王來興與範巨安對看一眼,沒有絲毫遲疑,立刻傳令給早已在城門口候命多時的廣文祿部。
廣文祿本隸屬於起渾營,但在幾次營中人員編制調動中,由野戰軍系統轉入了屯田軍。本來,野戰軍幾營經常作戰,容易立功前途更好,但對廣文祿而言,離開野戰系統反而贏得了新的機會。他經羅威牽線搭橋,得以時時在屯田前營屯田主簿路中衡那裡學些文墨,路中衡看他好學勤勉人又靈光,後來索性就正式收他爲徒,悉心教導。
屯田前營兼爲練兵營後改制幾次,營中對於軍事人才的需求陡然變大,作爲屯田前營實際領導人的路中衡自然將目光投向了廣文祿,並親自向王來興推薦了廣文祿。廣文祿在起渾軍中不過個的副哨官,王來興要人,郭如克徵求了廣文祿本人的意見後,也爽快放了人。
廣文祿自身其實爲自己考慮很少。他心地純良,既受老師召喚,本就無不允之理,其次也存着可就近照顧落下殘疾的義兄羅威的心思。到了練兵營後,在營中升任哨官,且受到多方關照,比起在起渾營中的默默無聞,不啻改天換地。是以羅威雖然曾經告誡過他不可因私情拋卻前程,這時也沒甚話說。
這次王來興帶練兵營千人出征,他作爲營中擁有數次大戰經歷的軍官,同樣隨徵。此前劉世俊已經帶着五百兵奮戰在賊陣中,吸引了賊寇大部分的注意力,他手下三百兵亦在不知不覺中從城門悄悄打開的狹縫裡穿出,在城下待命已久。
廣文祿接令後迅速讓部下兵士按編制分成三股三隊各百人。一隊望北路前去支援劉世俊;二隊他自己親自上陣,前去突擊已經變陣完畢的中路賊寇;三隊則從中、南兩路賊寇間的真空地帶斜插入進去,直接繞開南路前方的拒馬鹿角,徑直殺入賊寇陣中。而早前一直在北路威懾賊寇的趙營飛捷右營馬軍,此時也開始快速向南迂迴。
張胖子發現官軍的動向,心下一驚。想要再調派兵馬填補上南面的空白,但爲時已晚。一百趙營兵士如幼虎出林般殺了上來,圍成一個半月狀的陣線,將企圖向南增援的中路賊寇死死抵住。一開始張胖子趁着趙營兵力還未到齊,滲透了一些兵力出來,但他們很快就被及時趕到的趙營馬軍們截住——面對來去如風的趙營騎兵,張胖子軍中雖也有一些馬軍,但完全不是對手,只能下馬與步卒混在一處——這部分賊寇很快又縮回了大部隊內。
對陣奮不顧身衝殺上來的趙營兵士,南路清一色遠程配置的賊寇前部顯然沒有近身肉搏的自信。胡亂放了幾輪箭後就匆忙後撤。無法形成高密度打擊的箭矢顯然無法阻止鬥志昂揚的趙營兵士前進。很多賊寇弓弩手還來不及走脫,就葬身在官兵的亂銃亂刀之下。
原本在陣後待命的千名賊寇被連催帶趕地派到前線抵擋趙營兵士的進攻。但他們看到聞風而走的前陣士兵時,戰意已經減了一半。縱使他們的數量是官軍的十餘倍,卻也沒有膽量再向前一步。
當是時,隨州西郊戰鼓齊鳴,兵器交碰之聲叮噹不絕仿若珠落玉盤。雙方都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堅持着等到對方撐不住的那一刻。
“頂住,頂住!”
北路賊寇沒有及時擊劉世俊的五百兵,這時又有後繼而來的百名趙營生力軍攪入戰陣,前部賊寇連遭滯頓,形勢急轉直下。九條龍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望中路翹首看去,只見中路那邊人頭攢動、兵刃亂舞,張胖子部早已與官軍戰成一片,哪還有閒暇支援自己?
求人不如求己。九條龍絕望之下反而定下了心神。爲了不使局勢進一步惡化,他迅速催派待戰已久一千後備加入前部的戰鬥。
廣文祿率衆不斷衝擊着張胖子部中路賊寇的包圍,大大削弱了劉世俊部後方的威脅。這使得劉世俊部面臨的壓力驟然減小。戰事進行到這一步,他們之中也已死傷數十人。但援軍已到,原本生出的那一點點退意也隨即灰飛煙滅。
廣文祿雖然不算特別強壯,但筋骨結實、堅韌精悍。他身披一件極厚重的步人甲,手持一柄闊面砍刀,腰間還懸掛着兩把短斧、一把強弓,齜牙怒目,衝在前方。那件鐵片串成的步人甲雖然壓得他胸悶,但在這種混戰之中的確使他佔了大便宜。賊寇一般的刀削矛刺根本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傷害,而那些勢大力沉的攻擊他又能憑藉靈活的身法,及時避開。故而呼吸之間,已有兩名賊寇死在了他的刀下。
哨官的勇猛激勵了北路趙營兵士殺敵的情緒。他們圍繞在劉世俊周圍一面高呼“殺賊”,一面層層突進。原先的兩千名賊寇如今業已死傷衆多,本就不算嚴密的建制幾乎全被攪亂,只能依靠各自爲戰吊着最後一口氣。
隨着後隊一千賊寇精銳的到來,前部賊寇稍稍緩過氣來。兩下合爲一股,繼續與官軍纏殺。賊寇這從未有過的戰鬥意念就連劉世俊也大爲驚歎,心裡更清楚今番大戰,絕對不允許己方心存半點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