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熱忱(四)

從懸甕山回來當晚,趙當世找來郭如克與廣文祿,吩咐他們暫緩攻城之事。

廣文祿以爲趙當世對自己所部軍隊的部署進展不滿意,趕忙道:“主公,只需給屬下半日,明日午前,必然將各處陣地安排妥當。”

趙當世搖了搖頭道:“不急。”

廣文祿不解其意,郭如克瞧出些端倪,問道:“臨時調整是否與懸甕山之行有關?”

趙當世沉着臉點點頭,道:“李闖已死。”

“死了?”郭如克與廣文祿相顧愕然,“怎、怎麼會......”他們正躊躇滿志攻破太原府城活捉李自成爭奪這天大的功勞,豈料會有此變數。

“懸甕山與我會面的是老龐散在城中的暗線。據那暗線說,李闖屢戰屢敗之下意志消沉,酗酒無度,想是胸中鬱結之氣與酒傷齊發,昨日晚間於府城內晉王府暴斃牀上。闖賊諸將爲防軍心大亂,秘不發喪。但失去了主心骨,其中已有人有意投順我大明。”

“誰人?”

“且先不論,目前城中暗流涌動,我等寬宥兩日攻城,靜觀其變。”趙當世鄭重道。

李自成雖然當着他的面承諾遁入空門從此不問世事,然而爾虞我詐這麼多年,謹慎起見,趙當世不會就此把話說死。

郭如克與廣文祿相視點頭道:“謹遵主公令。”

次日,圍三缺一的明軍諸處陣地盡皆佈置妥當,然而金鼓齊鳴、戰旗搖動,雖有滔天聲勢,卻始終沒有真正發動攻勢。雷聲大雨點小整整一日,城外沒有動靜,城內亦無動靜。傍晚郭如克跟在趙當世帳中吃飯,邊吃邊抱怨道:“主公,古人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軍今日搭了戲班子唱了整日,熱鬧是熱鬧,但銳氣漸沒。明日後日若不抓緊攻城,恐怕士氣墜墮,於戰不利。”

趙當世不答,廣文祿亦道:“莫非闖賊狡詐,想以李闖之死爲緩兵之計?”

郭如克道:“大有可能,狡兔三窟,闖賊懷裡恐怕沒揣什麼好鳥。”

趙當世聽他倆左一句右一句的,揮揮手打斷道:“切莫多言,再等一日。”

郭如克與廣文祿聞言,不敢再說,乖乖低頭吃飯。

又過一日,雨勢漸歇,太原府城尚無動靜。起渾營中軍官彭光火急火燎跑到郭如克面前,詢問道:“總管,雨小,正是發炮好時機,錯過此時要是雨復轉大,再等停歇可不知到何時了。”

郭如克時下嘴裡叼着根草躺在石頭上閉目養神,眼都不睜,懶洋洋道:“不急。”

“不急?”彭光是真着急。

“主公軍令原話,便是‘不急’兩個字。”郭如克擡擡手,示意彭光退下。

彭光看着從容不迫的郭如克,欲言又止,但又不願意就此離去,就站在郭如克身邊乾瞪眼。

少頃,突然自城頭方向彷彿暴雷落地傳來一聲巨響。郭如克吃卻一驚,整個人從石上滾下來摔在泥濘中,滿嘴泥水。

“怎麼回事?”郭如克擦着滿臉淤泥,喝問道,“誰他孃的沒有軍令敢擅自放炮!”

彭光同樣詫異,茫然不知所以。正在這時,鎮筸營統制周晉腳步如飛,近前道:“總管,府城有變,城裡放炮了。”

“不是我軍放炮?”彭光一愣。

郭如克咣啷拔刀道:“我就說闖賊奸滑,沒安好心。”

周晉見狀,連忙按住郭如克的刀道:“總管休惱,闖賊不是要來打,似是要降。適才那一炮,僅是空心號炮。”

“要降?”郭如克疑惑着朝城頭方向看去,果然見到須臾之間,城頭大順軍旗次第撤下,沿牆垛插上了不少白旗,還有許多順軍兵士從上面將各種兵器甲冑往下丟,以示罷戰。

尚在觀望,青桐營統制孔全斌引數騎至。郭如克見其身後騎士面孔都陌生,正待相詢,孔全斌先道:“太原府城守軍降,今有城中李闖之將者,以李錦、牛金星、劉芳亮、袁宗第等爲首,希望棄暗投明,重獲報效大明的機會。”

郭如克聞言,始才鬆了口氣,拎拎甲帶,喜道:“如此甚好。”

當日,太原府城順軍舉城歸附,明軍進城,城內外歡聲雷動。

李過等順軍宿將均是趙當世與李自成會面之事的知情人,見到趙當世只說李自成猝死,一衆將士感念明軍在西安府城不害親眷的恩情,均懷有歸明效命以自贖罪過的念想。趙當世當然順水推舟,敞懷相迎,但找個機會私下問李過道:“闖王何在?”

“昨日晚間,已由小道出城,徑投五臺山去了。我軍在山西日久,與五臺山寺廟秋毫無犯,那裡的主持長老答應收留闖王出家。”

趙當世嘆口氣,沒說話。

“萬望王爺從此不問闖王事,我等必以死相報。”李過的眼眶紅腫如桃,言行懇切,看得出作爲順軍肱骨重將,短短這幾日對他而言,亦可謂度日如年。

“該當的。”趙當世毅然點頭。

城內順軍降兵林林總總將近三萬,但正如李自成透露的那樣,可戰之兵並不甚多。趙當世準備從中擇選精銳馬軍八千,由李過、劉芳亮、袁宗第、高一功等帶領,補充軍隊。另外田見秀、牛金星等則正式闢爲隨軍謀士,參贊軍事。其餘一些大順舊將舊軍,或送回範京安置任職中樞,或差遣給山西提領衙門負責彈壓地方。

從侯大貴此前送來的塘報中趙當世知道晉北局勢風雲詭譎,十分微妙,故而並不打算在太原府城停留太久,預計八月中旬,等到軍隊整頓完畢、晉中秩序稍稍安定且從陝西、河南等地綿延過來的糧線打通,便將繼續北上。

趙當世的軍事部署,將留廣文祿軍兩萬人在山西,幫助山西提領衙門建立,並與之合作鞏固局面。

順軍雖然從此覆滅,但山西這兩個月自從明順混戰,治安大亂,各路勢力與土寇、流兵相合,紛紛起事佔地爲王。光太原府境內,陽曲縣有土寇閻汝龍、平嵐縣有土寇高九英、交城縣有土寇樑自雨、河曲縣有土寇李俊,此類等等各自興風作浪,荼毒百姓、擾亂秩序,山西遠遠稱不上安穩。

廣文祿曾在河南有過維穩經驗,把坐鎮山西的差事交給他再合適不過。此外,山西臨近前線,各省團練兵會陸續赴至,也需有他居中統籌,作爲後備時刻支援。

北上的軍隊,主要由趙當世與郭如克率領。其中趙當世軍吸納部分順軍後共計五萬人,將走北面大道直趨大同府,目的在於先把以姜瓖爲首的晉北諸軍穩住;郭如克軍吸納部分順軍後共計兩萬人,將在代州振武衛與趙當世軍分道揚鑣。趙當世軍經雁門關向北過夏屋山去大同府城,郭如克軍則沿着夏屋山南麓通過繁峙縣東端的泰戲山平型關,進入大同府東部靈丘、廣靈、蔚州一帶,尋找早先便轉進此地的侯大貴軍,從而組成前鋒。

八月初七白露,雲銷雨霽的太原府明軍仍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戰前籌備,大同府鎮虜衛上空依然陰雨連綿,天色灰沉。

遭到清軍截擊的明軍雖說猝不及防以致陣列渙散,然而將士畢竟訓練有素,很快在各方軍官的指揮下收攏退卻。韓袞、馬光春、周遇吉、呂越、賀人極等部陸續抵達懷安衛西邊的鎮虜衛城,不久之後,接到消息的無儔營也在統制白旺及中軍官張先壁等人率領下來合。

鎮虜衛與天成衛兩衛一城同治,且地處宣府與大同交界樞紐,所以相較於其他衛城,鎮虜衛城的規模相對較大,城垣亦更加堅實。

集結在衛城的韓袞等明軍將士一邊加固城防,一邊派出遊騎打探宣府境內情況。從現有的情報看,突然出現的乃是大清英親王阿濟格親率的軍隊,數量粗略估計,當在兩三萬人的規模。雖在懷安衛城殺得明軍潰敗,但清軍並未窮追猛打,只稍稍追擊便回軍攻打懷安衛城去了。饒是如此,韓袞等人的心裡依然緊繃異常。

“阿濟格乃韃子名王,驍勇異常,此前不但在遼東與我大明爲敵,更曾數次引軍破邊牆擾我大明腹地。早些年松山堡之戰,我大明本步步爲營佔盡優勢,也是這阿濟格突襲塔山,趁潮落之時於淺灘過海搶佔筆架山我大明糧站,致使我大明功虧一簣,一敗塗地。他來此,可見韃子對晉北戰事之重視。”賀人極滿頭都是泥垢,兩手摳着泥塊,恨聲說道。

馬光春道:“阿濟格來此之前毫無風聲,可見必是處心積慮已久。他阻擋我軍北上,又把懷安衛攻下,是想斷了我軍與侯總管軍的聯繫。”

韓袞握拳嘆道:“侯總管孤軍深入,若無援旅,其勢危矣。”

馬光春直搖頭道:“何止危矣,阿濟格倒還罷了,我現在就怕圍困柴溝堡是韃子設下的香餌,吳三桂就是負責拉這香餌的引線。”

韓袞身軀一震,道:“你的意思,這是韃子與吳三桂聯手佈下的圈套?”

馬光春凝面道:“大有可能,韃子使這一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殲滅孫傳庭及侯總管兩路軍隊,再借勢進逼大同,以姜瓖那牆頭草的個性,還不是唯有納首稱臣而已。”

周遇吉一拳砸在桌案上,喧嚷道:“不成,咱們得速速出兵,支援侯總管!”

馬光春道:“只怕來不及了。”又道,“如今我軍上下點齊了只五六千人,懷安衛韃子在兩萬以上,強行闖之,非但救不了侯總管,還得把咱們也搭進去。”

周遇吉道:“那怎麼辦,眼睜睜看着韃子得逞不成?”

馬光春嚴肅道:“你還別說,咱們力有未逮,侯總管那裡確實鞭長莫及。”接着道,“不但侯總管,咱們自己怕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呂越附和道:“老馬說的是,前方有韃子,背後還有姜瓖,咱們夾在當中,處境不妙。”

“姜瓖......”周遇吉若有所思,剛撅起來的屁股重重坐了回去。

“侯總管讓咱們並無儔營盡數離開大同府城的做法是對的,既能聚力,也不至於爲宵小所趁。姜瓖這人,眼裡只有他大同府的利益,不可深信。他今日滿口我大明,保不準明日阿濟格殺進大同,就我大清叫喚個不住了。”馬光春說道。

“韃子就在眼前,姜瓖亦不可信任,咱們還能做什麼,難道就在這裡坐以待斃?”韓袞氣息急促,面有憤然之色。

“諸位統制,可否容小生說兩句?”

此時,一個細柔文弱的聲音傳來,在一羣軍官的洪聲豪語中顯得分外特別。

“哦,穆先生,你來這裡。”韓袞循聲望去,招了招手。

那邊說話的是隨軍軍師穆公淳,他和偃立成等參隨並未跟着侯大貴去救柴溝堡,而是留在了無儔營中。本來此前軍議,他都和偃立成分處上首侯大貴左右,但眼下侯大貴不在,情況危急,衆軍官們又都心浮氣躁的,一時竟是把他忘了。

穆公淳昂首挺胸,輕輕挪到上首,白色的長袍在軍官們烏黑的甲冑中猶如一朵蓮花般明亮。

“先生有何高見,我等洗耳恭聽。”

侯大貴軍從河南打到山西,一路上穆公淳多出奇計,數次挽大軍於狂瀾之中,全軍自侯大貴以下,對穆公淳早沒了一開始的輕視,個個十分尊敬。

“小生之見,此時此刻,實乃我軍存亡之秋,所有諸事必須小心而行,否則一招不慎,難免拉全軍跌入深淵,萬劫不復。”穆公淳搖頭晃腦道,“我軍猶如行走鋼絲,雖方寸之間,更需謹慎拿捏,以求萬全。”

韓袞點頭道:“先生說的是。”

穆公淳伸出四個手指頭,說道:“小生想到四點,若能做到這四點,我軍未必不能在狂瀾中覓得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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