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山海(一)

天下名樓潯陽樓被左夢庚付之一炬。灰燼飛散,白霧橫江,左夢庚拍拍屁股打道回府。

九江府每年從潯陽樓徵收不少商稅,有人把事情轉告官府,知府俞泰交大驚失色,騎馬追上左夢庚質問緣由,左夢庚乜視他道:“有人謀反,其罪當誅。”

俞泰交駭然道:“何人膽大如斯?”

左夢庚也不遮掩,直截了當道:“湖廣巡撫何騰蛟,武昌兵備道堵胤錫。”

事情牽涉地方大員,便不在俞泰交處理能力範圍內了。他誠惶誠恐,諾諾不敢再言。等左夢庚一行人離去,當即轉馬趕到江西總督衙門,拜見袁繼鹹稟報此事,並道:“左夢庚在江西橫行霸道,甚至直接動粗擒拿督撫大員,驕兵難治,跋扈已極,請軍門着手主持公道。”

豈料袁繼鹹穩坐不動,緩聲呼其字問道:“子開,惜命乎?惜國乎?”

俞泰交不解其意,但從心而言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且需奉獻君國方得其所。學生惜命,但惜國甚於惜命。”

袁繼鹹點點頭道:“那便好,如此,江西可太平。”又道,“左夢庚此舉,絕非挾怒而爲。他一介武夫,何德何能與何騰蛟作對?不過是把替人解圍的刀罷了。問責,問人不問器。你和他慪氣,並無意義。”

俞泰交急切道:“學生知道左夢庚背後......”

“嗯,我亦知。”袁繼鹹不等他說完,比指搖了搖打斷他的話,“不然我怎會資其軍糧。”

俞泰交不甘道:“可讓左夢庚如此妄爲,學生怕他現今佔了便宜,日後得寸進尺。”

“你當他是妄爲?”袁繼鹹嘆口氣搖搖頭,“你到底還是沒想透這件事的原委。”

“原委......”

“也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子開,你記着,今日左夢庚的所作所爲有他的道理,你以爲他衝動武斷,其實到了最後,沖淡武斷恐怕不是他而是你。”袁繼鹹呼着氣道,“湖廣、南京兩邊我都知道些內情。事分大小,但有些事光看表面難以窺清其全貌。潯陽樓被燒這件事,左夢庚只是冰山一角,實際牽扯的可是我大明國體大事。你切莫因小事而觸碰大事,否則下場恐怕是命也惜不了、國也惜不得。”

袁繼鹹語調平和,但面色凝重,俞泰交能夠感受到話語背後施加給自己的強大壓迫力。他自崇禎十五年得賜特用出身以第二名獲授戶部山東司主事,隨後短短兩年不到就爬上地方一把手的位置,察言觀色的本領自然不弱。袁繼鹹點到爲止,他也便知難而退。

“那麼左夢庚哪裡,咱們就裝聾作啞嗎?”俞泰交小心道。

袁繼鹹輕搖其頭道:“當然不。小小風波,恐怕已定天下大勢。逆勢不可爲,順勢方爲正道。我聽說昨日城東府庫的錢糧已經與左、方兩軍交割完畢了?”

“大體交割完了。但實際撥付錢糧因爲黴餿、腐蠹、損耗等原由,不能和賬簿比齊。左夢庚的人把細,錙銖必較,一定要求全額撥付,一分一釐也不得虧少。我江西諸衙門向有清譽,怎能在這種小節上給人嚼口舌,這口氣當然是要爭的。學生已經吩咐,一應缺額明後日全數給他軍隊補齊,看他還能說什麼。”

袁繼鹹微笑着搖搖頭,看着俞泰交的眼神溫和了許多,口裡卻道:“與別人合夥做事,不佔便宜是首要。說起來容易,但多少人事到臨頭,就爲了那一文錢一分利反目成仇。你是克己的人,這點做的很好,但還稍嫌不夠。”

“請老師指教。”

“你要設身處地想,所謂不差毫釐,在你看來是仁至義盡,但在對方眼裡卻是基本要求。你做到了,只能算中庸之舉,做不到反而是失信失義。”袁繼鹹輕聲道,“兩方利益都保證,不鹹不淡。若是在不損害咱們固有利益的前提下能多給對方提供些好處,看似吃了虧,但其實這樣的意外之喜能讓對方記住你的好處,換來的是兩方關係的加固,對往後長久的合作發展大大有利,你說最後賺了還是虧了?我看,是一本萬利的好事。”

“老師的意思學生稍有領悟。”俞泰交若有所思道,“老師說過,趙當世值得結交。”

“值得兩字,不在你我,實在江山社稷。”袁繼鹹糾正他,“何騰蛟這人我接觸過,也是口口聲聲矢志爲國鞠躬精粹死而後已的人物。可惜到頭來仍是走了岔路,他以爲自己做的事有助大明,其實是真正損人不利己的蠢事。”

“何騰蛟想幹什麼?”這最關鍵的一層俞泰交始終想不通,一頭霧水。

“你不知道也罷了,我也只是憑現有各方的一些線索推測的,不好妄語。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你亦不必糾結。”袁繼鹹給他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總之趙當世那邊,我江西必定是要跟他接着合作的。回到我剛纔說的,你補足了錢糧不夠,不如從我之言,再到城西府庫調撥些錢糧給左夢庚。”

“再調撥些?”俞泰交詫異道,“這不是損了咱們自己的固有利益了嗎?”

袁繼鹹道:“城西府庫我之前去走訪過,據那裡的糧官說,乙字三號倉至丁字二號倉有幾批稻米是兩年前收來的春稻,雖外邊置有稻草緊密包護,但儲存時長畢竟到了,眼見梅雨季將至,只怕雨水一下水氣潮溼,便將生生黴變難食。古人云‘金湯之固,非粟不守;韓白之勇,非糧不戰’,左、方的軍隊即將開拔,這兩個月必然錢糧開支頗巨,咱們將積壓的米糧轉給他們,既能把米糧處理了,又能賣個大大的人情給他們,何樂而不爲呢?”

俞泰交心頭大震,之所以震驚,不在於袁繼鹹提議給左夢庚與方國安的軍隊增發錢糧,而在於袁繼鹹透露出左、方的軍隊即將開拔的重大訊息。這兩軍兵馬合計超過兩萬,他本來以爲駐紮九江府真只是爲了幫助江西方面剿賊,還覺得有點殺雞用牛刀的意思,豈料這兩萬兵馬卻當真別有所圖。

兩萬人的軍隊,環顧左右,哪裡有還有賊寇需這般興師動衆征伐。可除了賊寇,遠近剩下,便只有各部明軍了,難道......

俞泰交簡直不敢繼續往下想,登時間口乾舌燥,連手指都開始顫抖。可是偷眼看向袁繼鹹,他卻還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彷彿一切事情都早已洞悉。

“老師,我......”俞泰交猶猶豫豫,欲言又止很是侷促。

“我知道,你心裡怕。天塌下來不怕,怕的是塌之前的雲雷滾滾。”袁繼鹹笑道,“這件事與你說了倒也無妨。左夢庚與方國安駐軍在九江府這麼久,不是純來操練打草寇的,他倆的真正目的,在於南京。”

“南京?”俞泰交疑道,“南京不是我大明留都嗎?去就去了,帶兵爲何?”

“子開,有些事我不好和你明說,我自己甚至亦尚未捋情來龍去脈,但是我我前前後後與你講了這麼多,你自己私下想想,當能想出個四五分樣子,往後自然不會再來問我了。”袁繼鹹言及此處,左手一揮袖笑嘆道,“何騰蛟既倒,南京諸公,無能爲也已。”

俞泰交聽到這裡,回想起自己最初找上門來的目的,沒來由打了個寒戰。

左夢庚回到位於九江府東面的南湖嘴大營時,已是次日。

雖說趙當世沒有明確指定左夢庚爲此次進軍南京的主帥,但與河南方面各方面默契以侯大貴爲主相同,識事體的方國安自知軍隊實力及與趙營的親密程度都比不上左夢庚,自是主動奉左夢庚爲大,自居副貳位置,稱呼小自己十來歲的左夢庚從來都是畢恭畢敬的“侯爺”,自稱卻是“末將”,極給面子。左夢庚一向當大當慣了,並無任何不適,對方國安的態度很滿意,兩人是以關係融洽。

方國安親自出營迎接左夢庚,左夢庚眼尖,瞧見方國安身旁跟着個身着戎裝、鼓腮粗脖子的胖漢,也不客氣,直接問道:“這胖子是誰?”

沒等方國安介紹,那胖漢笑呵呵自己上前拱手道:“在下劉良佐,見過左侯爺。”

左夢庚不管其他,先聽他叫自己侯爺,心裡舒坦,稍稍禮貌點了點頭。方國安小聲道:“劉爺就是昨日末將傳信駐紮江北的那支軍隊......”

話沒說完,左夢庚怒眼圓睜,呼喝身後金聲桓、高進庫等人道:“敵將膽敢闖入我營,速速給我將他拿下!”說完,自己亦掀袖攘臂,準備廝打。

方國安見狀連忙插到中間勸解道:“侯爺息怒,劉爺不是敵人,是朋友。”

“是朋友?”左夢庚一愣。他從潯陽樓回軍營的一路上都在爲江北那支來歷不明的軍隊擔驚受怕。雖說怕得緊,但暗中也做好了拼上一場的準備,哪想到方國安會有此言。

高進庫眼珠一轉,湊到左夢庚耳邊道:“侯爺,這個劉良佐也是寧南王封下的侯爵,爲廣昌侯,和你平級。”

“哦?”左夢庚圓着嘴看了看高進庫,又轉視正自不知所措的劉良佐。

劉良佐對眼過去,紅着臉趕忙道:“侯爺誤會了,劉某此來沒有惡意。”

左夢庚猶不放心,指着他道:“那你陳兵江北意欲何爲?”趙當世此前在信裡提醒過他,屆時進軍南京途中或許將遭遇沿途明軍的阻截,是以他聽說江北有兵遊弋,第一反應便是對方想截斷江面,和他幹上一仗。

“我......”劉良佐一時語塞。老實說,他帶兵自鳳陽府南下直到宿松、望江之間駐紮,本是受了鳳陽總督馬士英的指派,接一位貴人。貴人是誰,馬士英沒有對他明說,但言之鑿鑿事成之後他必有朝廷重賞。這樣,他才勉強接下了馬士英的差遣。

當時新君在範京即位的消息已經傳到他耳裡,他也欣然接受了新朝廷的封賞,本想着馬士英口中的貴人或許是朝廷的達官顯貴,但到了江北才發現江對面正駐紮着比自己多一倍兵力的左夢庚與方國安兩軍,心底瞬間就打起了小鼓。

和絕大部分人一樣,劉良佐對何騰蛟與南京大臣擁立桂王的計劃毫不知情,所以當他看到大江南岸有重兵集結時,立刻意識到事情並不像馬士英說的那麼簡單。沉浮起落這十餘年,劉良佐早是老油條一根,不會做沒底的事,因此當即決定先將馬士英的指派放在一邊,自己把事情摸清楚再動。恰好,方國安是他的舊識可以見面詳談,他便在昨日晚間出發,乘舟渡江,今晨抵達了這裡。

“宿松、望江等地最近有湖寇江‘賊肆虐,劉某帶兵清剿。這不聽說二位就在隔壁,離得近,過來轉轉。”劉良佐臉紅到脖子根,無奈說道。安慶府西部固然有不少回、革賊餘孽盤踞英山、霍山等山寨打家劫舍,但和江西情況相似,都是小打小鬧,遠沒到要勞動他萬人大軍出馬的地步。可他臨時想不出其他藉口,只能編出個這麼蹩腳的理由。話說出口自己也覺得不合適,但覆水難收,只得忐忑不安望着左夢庚。

出乎他意料,左夢庚居然對這個解釋深信不疑,當下疑雲頓釋,態度轉好不少。劉良佐不知左夢庚的底細,但想虎父無犬子,其人是左良玉的兒子又被趙當世引爲臂膀,定然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手段,自不敢大意。尤其看到左夢庚這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做派,更令他大爲吃驚,更覺此人十分圓滑,不可小覷。

一衆人回到中軍大帳坐了相談,在劉良佐面前,有金聲桓等左家軍宿將嚴格把關,左夢庚基本說不上話。劉良佐見左夢庚寡言少語,常常低頭沉思,暗自點頭想道:“果然城府極深,足堪大任。”

劉良佐有心事,但想左夢庚身爲趙當世心腹重將,自然知道有關湖廣來的貴人的事,

於是旁敲側擊不斷詢問。主要跟他周旋的金聲桓、高進庫等左家軍宿將通過試探,大體猜到了劉良佐此行的目的在於桂王,又發覺劉良佐正處在一個被人當槍使又不甘心當槍卻苦於不知內情的尷尬境地,於是將計就計,說道:“有人意欲謀反,已被左侯爺擒拿,送去了湖廣朝廷。”除了透露這點消息,劉良佐再問,就個個裝聾作啞,抵死不再開口了。

劉良佐果然被成功誘導。他一直對馬士英給他的差事內容抱有很大的疑惑,現下翻來覆去打探,唯一探出有價值的線索只有“有人意欲謀反”這一條。自然而然,他聯想到了馬士英極可能參與了這次謀反,讓自己來江北,興許就與這件事有大關聯,而自己差點就稀裡糊塗上了他的賊船。

其他不說,只說“已被左侯爺擒拿,送去了湖廣朝廷”幾個字,就足以讓劉良佐下定決心,放棄馬士英的差事。賊船沒沉都不上,更何況已經沉了。要是他知道這裡的“謀反”其實指的是桂王爭帝位,沒準兒還會斟酌一二,可惜的是,因爲之前的齟齬以及接受了新朝廷的封賞,馬士英要用他卻不信任他,致使他完全不知道原委。新朝廷都立了,他這個慣於順風轉向的人怎會再跟着馬士英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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