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古董店，裡面還傳來烤瓷牙不斷應和那人的聲音，直誇別人有眼光，出手也非常有腔調，都快要把人捧到天上，和太陽肩並肩了。
不過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能看上我的東西並且全數一次性統統買了，眼光絕對是槓槓的。
甚至，我也不惜和烤瓷牙一起誇他。
我還沒有走近，就被烤瓷牙眼尖地給發現了，他簡直是整個人都撲到我的身上，一雙眼睛冒着閃亮的星星，不由分說地介紹，“阿嬌，你回來就好，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王先生，他把那批元朝古董都給買走了。”
站我面前的，是一精瘦，約莫七十多歲的男人。雖然瘦，但是精神頭很好。一米八左右的個子，臉上輪廓分明，雖然現在上了年紀看不出，但是放在年輕的時候絕對可以迷倒一大片。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出手特別闊綽的原因，我現在分分鐘都覺得他腔調大大的有！
“我聽老闆說，這批古董是沐小姐發現的？”他取下自己的帽子，非常恭敬地衝着我鞠了一躬，禮數那叫一個周到。
可我瞬間就尷尬了，我一向沒有規矩慣了，最怕就是有人跟我講規矩，連忙尷尬地衝着他扯了扯嘴角，學着他的樣子也鞠了一躬，還忍不住地在心中腹誹了句，我這鞠躬，不算東施效顰吧？
雖然挺尷尬的，但是還是要回答某人的問題，於是陪着小心地開口。“那個……這些東西的確都是我找到的，都是真傢伙，這點您放心。我們打開門做生意，肯定要摸着自己的良心。”
可我以前偶爾也會賣些仿製品，又想到不能否定自己唯利是圖的本性，我分分鐘覺得自己是沒有良心的，有良心也被狗吃了。
王先生連連點頭，十分慎重地看了我眼，“沐小姐說得是，您的這些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的古董，不過我受累問您一句，這些東西您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呢？”
…………
之前氣氛剛剛好，他問我這問題之後就變得無比尷尬，我只能衝着他扯了扯嘴角，甚是爲難地看了他眼……
這個，要我怎麼解釋……
只能在臉上擠出淡淡的笑容，陪着小心地開口。“王先生，這是機密，我不能說。而且您不覺得留點神秘感，會讓事情更有趣些嗎？”
“你說得對。”我其實只是這麼一說，沒有想到王先生竟然那麼上道，竟然真不追究我到底是從什麼地方拿到這批元朝的古董了……不過他有些爲難地看了看一桌子的古董。
“這些東西都得小心保管，壞了一件都得心疼死。我不會開車，你們能不能幫忙開車，把東西給我送回去呢。”
這個要求，不過分。
而且別人花了那麼多錢，就想要個送貨上門，如果連這個都要拒絕的話，未免有些過於矯情了……所以烤瓷牙二話不說地答應下來，只是他要看店，所以把車鑰匙給我，讓我開車送貨順帶送王先生一道回去。
我沒有意見，我還盼着在路上能跟這樣的大客戶多交流下，像他這種喜歡古董又有錢的主兒，我巴不得可以多結識那麼一個兩個，以後賺錢的日子，可是大大的有。
男人給了我個地址，我不大熟，所以開了導航。
一路上我都想要找話題和他聊聊，但是王先生板着張臉，陰沉沉的，跟剛纔在店裡健談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他目光平視前方，身子繃得緊緊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我偷偷瞟了好幾眼，他從頭到尾都那副模樣。
緊繃成這樣，會不會很累？
“王先生……您是不是特別喜歡元朝的古董呢？還是說只要古董是元朝的，您都喜歡呢？”因爲實在是太尷尬了，再不找個話題聊兩句，我能把自己逼瘋。
可是他沒有回答我，仍舊保持一副僵硬的模樣。
如同着了魔障一樣。
我膈應了下，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從心裡溢出，忍不住默唸口訣，給自己開了鬼眼……
然後稍微瞥了男人一眼，他仍舊是緊繃身子坐在副駕駛上，一雙眼睛矍鑠無神地平視前方，絲毫沒有注意到我眼神當中的害怕和奇怪……
彷彿周圍發生的一切，和他絲毫關係都沒有。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自拔……
不過，我沒有看到小鬼……不光男人的身上沒有，甚至車上外面的道路都是乾乾淨淨，並沒有厲鬼停留的痕跡……
我鬆了口氣，把鬼眼關上，忍不住地埋怨了句，自己還真是大驚小怪草木皆兵，遇到事情都覺得和厲鬼有關。
王先生給的地址有些偏僻，導航到了後面都沒有了，我摸索了好久，他連指路都不願意，最後總算在亦莊鼓樓面前停了下來。當我開車經過鼓樓的時候，終於有個聲音從他的嘴裡說出。
我看到他喉頭微微動了動。
他說，“我到了。”
我在臉上堆出滿滿的笑容，他到了真是太好了，這樣我也解脫了，趕忙衝着他笑了笑，“那敢情好，我下來幫着你把東西順進去，然後我就自己回去，你看這樣行不？”
他又不搭理我了，只是自己打開車門下車。
一板一眼，彷彿是設定好了程序的機器人。
不過眼前的鼓樓相當宏偉，一磚一瓦全是古色古香，氣勢磅礴，飛閣垂檐一層層往上重疊，大致數了數竟然有十幾層，每一層上都有各種彩繪和雕刻，看着那叫一個壯觀。這種鼓樓挺有少數名族的氣息，不過我總覺得這麼個東西用作祭祀或是聚集開會的地方會更合適，住人的話未免有些太高了，而且多少覺得畫風不大對勁。
但是吧，千金萬金架不住別人喜歡。鼓樓是人家的，用來祭祀還是用來住人，都由着他高興。
王先生從下車開始就停在原地，絲毫沒有打算幫忙的意思，我沒有辦法，只能先把東西一件一件地順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這些東西都是錢，可不能碎了。
有一二十出頭的少女小跑着從鼓樓裡走出來，穿着套粉紅色的漢服，頭髮黑長直，再配上精緻柔和的五官，簡直像是從古畫裡走出來的一樣，半點不染現代的塵埃。
她湊到王先生的面前，一雙大眼睛笑成月牙，“王管家，您回來了，您又買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出手那麼闊綽的男人，竟然只是個管家？
我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但我沒有料到這只是個開始，因爲王管家竟然衝着我小姑娘拜了拜，臉上堆出層淺淺的笑容，“小小姐，我給您挑了些元朝的古董，您會喜歡的。我讓他們給您搬進去，好不好？”
“好呀。”小姑娘點了點頭，也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那批古董的身上，她看着它們，眼睛冒出淡淡的亮光，似在由衷感慨，“它們，可真漂亮。”
嗯，雖然她年紀小，但是挺有眼光的，知道那是好東西。
王先生招呼三五個壯漢出來，將古董順了進去，他們都小心翼翼地捧着古董，生怕摔了……高高的鼓樓就在眼前，我看着他們上樓，把古董放在了第五層的房間裡。
“那小姐姐，你要進去坐坐嗎？”女孩走了過來，一臉燦爛地看着我。我在心裡哀嘆了句，她生活在這樣的環境當中，說句不好聽的，從小肯定是養尊處優，肯定沒有見過外面世界的血腥和殘忍。
我在心裡琢磨了圈，自己這是赤裸裸的羨慕吧。
如果可以選，我也想養尊處優，活得無憂無慮，不用理會外面世界的血腥和殘忍……
但是吧，我沒得選，我必須得市儈殘忍地活着，也只能靠自己。
我這麼一琢磨，都忘記小女孩問我什麼問題了，她也有耐心，竟然重複着又問了一次……
我看了看高高聳立的鼓樓，古典質樸而又純粹，我又主修考古專業，實在不應該錯過一幢這麼特別的民居，但想着王管家在車上的反常，還有修建這房屋的主人一定非富則貴……
我尋思了下，怕是需要稍微躲着些……
所以，我衝着小女孩擺了擺手，“姐姐還有事情，得先回去……等下次吧，下次方便的話，我再過來找你玩。”
中文是一門藝術，下次方便往往意味着沒有下次。
小女孩那麼天真，自然不明白我話裡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她擡起頭特天真地看了我一眼，“好的，那姐姐記得，下次一定要過來玩，我在這裡等着姐姐過來。”
“好嘞。”我乾乾脆脆地答應了她，盤算着轉身離開。
但是，我走不了。
因爲從鼓樓裡走出兩人，一位是七十多歲的老婦人，杵着根柺杖；至於另外一位，穿着明黃色的道袍，手中握着根拂塵，倒是有模有樣的道士。
只是，那人是嶽彬。
就是之前用假銅幣讓我上當，還有合謀我一起坑害王躍王博士的嶽彬……
他見到是我，也赫然瞪大了眼睛。
冤家路窄，我們這樣都能遇上，看來是時候感慨這世上喜歡捉弄人讓人無奈的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