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是太遙遠了,賀知春嘆了口氣,她上輩子作爲崔氏宗婦都沒有請過太醫,更不用說她這輩子不想再與崔九攪合在一起了。
首先她得有錢,賀知春想着,從袖袋裡取出一個剛剛悄悄塞進去的碗糕,一口狠狠地咬了上去。
碗糕甜中帶酸,軟軟糯糯的,讓賀知春眼前一亮,她不是那種自怨自艾,成日裡悲春傷秋之人。那十年裡,她雖然沒有與崔九圓房,但是宗婦的位置可是坐得穩穩當當的。
原本在閨中未學的那些事兒,崔九的母親卻是都手把手的教她了。而且她有一項無往不利的本事,便是一手的好廚藝。
她不是正愁着賀氏根基太淺,手頭窘迫無錢給賀知秋請好郎中麼?她可以開食肆,做買賣呀!她是女郎,並不怕因爲經商了,便不能考科舉,只要賀餘不倒,她就是官家小娘子。
賀知春越想眼睛越亮,恨不得立即回到房中,拿文房四寶來,將想到的主意全都快速的寫下來。正在這時候,門突然打開了。
“小阿俏,莫要跪着了,快些出來吧。爹爹就是豁出這張老臉,也不會讓崔家拿你如何的。只不過到底是咱們不對,阿爹備點禮,領着你一道兒去負荊請罪。”
賀知春一聽門口的聲音,鼻頭一酸,飛奔了出去,撲進了賀餘的懷中,喊了一聲“阿爹”。
賀餘見賀知春如此,驚訝了片刻,摸了摸她的頭,只當她是嚇住了,心裡不由得有些埋怨王氏,孩子哪裡有不犯錯的,關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是個人都會害怕,阿俏她不過是個八歲的女童罷了。
“阿俏莫怕,有爹爹在呢。”
賀知春聽着,卻是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若說這個世上,最寵溺她的人是誰,那便非賀餘莫屬了。
整個賀家的小輩之中,賀餘唯獨給她取了乳名叫阿俏,她非長姐,又非幺妹,按說是最被忽視的一個,可是賀餘卻一直將她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當初她嫁給崔九之時,阿孃好好的,賀餘卻一路哭了過去,直到送到了臨縣了,才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的回了嶽州。
賀知春已經八歲了,最是愛笑,賀餘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如此了,趕忙蹲了下來,替她擦了眼淚,又拍了拍她的後背心,正準備牽着她的手走,卻發現她還光着腳丫子,腳踝已經腫得發紫了。
賀餘冷哼了一聲,“阿俏上來,阿爹揹你。”
賀知春打了個嗝,撲到了賀餘的背上,賀餘揹着她回了屋,一路上說着,“阿俏,阿爹知道你並非有意的,但是崔家小郎君到底因着你受了傷,而且……”
賀餘說着,聲音漸漸地放輕了。
賀知春知道他要說什麼,趕忙用手捂住了賀餘的嘴,“是阿俏的錯,只是阿爹莫要備什麼厚禮了,崔九家財萬貫,便是把您最珍愛的那方硯臺送出去了,人家也不會放在眼中的。我做些魚片湯端了去,便是了。”
上輩子賀餘便是將那硯臺送了出去,這算是他唯一能入得了世家子眼的東西了。只是賀知春至今都記得,崔九那混人將硯臺砸在地上時,賀餘痛心的表情。
“魚片湯?”賀餘有些疑惑,“是阿俏新想出來的菜式麼?”
賀知春有些恍惚,這個時候的她按說是不會做魚片湯的。嶽州人天生便有一條靈巧的舌頭,吃魚吐刺簡直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一般,壓根兒不需要片魚,都是直接燉了便吃。
老百姓最常吃的便是白鰱魚燉白蘿蔔,美味的很。
“嗯,黑魚對傷口癒合有好處,崔九是北地人,不擅長吃魚,我便想了個新的吃食。”
她說着,賀餘已經將她背到了屋子裡,賀知秋一見,剛忙取來了新的鞋襪,“阿姐這鞋子是我前幾日才做的,原本就做大了些,如今你穿着正好。”
賀知春接過了,看着上頭繡着的錦鯉,活靈活現的,一看賀知秋就沒有少下功夫。
“納鞋底太傷手了,你還小,以後莫要做了,讓婆子或者白藕做。”
賀知春換了鞋,賀餘又揹着她去了廚房,他是貧窮農家出身,並沒有什麼君子遠庖廚的想法,就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一旁看着賀知春。
“阿俏真是長大了,居然使得一手好刀法。”
賀知春裂開嘴笑了笑,手上的動作是半點不慢,很快便將一條尺餘長的黑魚片成了片兒,一根魚骨連着魚頭乾乾淨淨的放在一旁的案板上。
緊接着她便往那鍋中倒了油,燒熱了鍋底,取了蔥薑蒜爆香了,又將魚片煸得金黃金黃的,這才放了魚骨湯來燉,還在上頭添了幾顆紅紅的枸杞子。
待屋中香氣撲鼻,賀餘感覺自己口水三千丈了,賀知春纔將那魚片湯用陶罐兒乘了,裝進食盒裡。
見食盒裡空蕩蕩的,她又在廚裡尋了尋,做了一個豆豉悶排骨,又細細的切了一碟嶽州人常用的泡蘿蔔。見今日賀家的朝食是餃子,她又取了一碟,用油煎了,一道兒裝進了食盒裡。
“阿爹,咱們走吧。”賀知春準備好了食盒,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賀餘跟前,賀餘愣了許久,纔回過神來。大慶人的吃食,以烤燉爲主,遇到了好魚,甚至直接吃魚生。
像賀知春這樣的炒煎之類的做法,他還是第一次瞧見,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好在她平日裡就喜愛搗鼓吃食,賀餘並未起疑心。
賀府離崔使君的宅邸並不遠,過了一個街角,拐個彎兒便到了。臨到街角時,早集尚未散去,四處裡都是小食的香味兒,賀知春瞧着,那賣碗糕的生意極好,蒸籠已經見底了。
還有一雙兄妹坐在竹籃兒面前吆喝着:“新鮮的桃兒,自家種的,保甜叻!”
賀知春聽着熟悉的鄉音,忍不住裂開嘴笑了。
賀餘瞧着她歡喜的樣子,問道:“阿俏可是想吃桃兒了,待去與崔小郎致了歉,阿爹便與你買桃吃。”
賀知春點了點頭,“阿爹,咱們進去吧。”
看着崔使君府上那硃紅的大門,父女二人不約而同的挺直了腰桿子,他們雖然勢微,可是脊樑卻不會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