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完畢,王箏拍了拍手:“都說你琴彈得極好,京中無人能及,我本是有些不服氣的,不過今日聽了總算是服氣了。”
不想蘇成之卻是有些愣怔地看着這裡的放在琴絃上的手,半響沒有言語。
“成之?成之?”王箏將手在蘇成之的面前晃了晃,喊道。
蘇成之終於回過神來,抿了抿嘴:“抱歉,我……只是想起了一個人。其實我的琴,彈得並不是最好的。有人彈得比我好,只是他從來不彈而已。”
王箏驚訝道:“還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麼?是誰?說來我聽聽,不然我可不肯服氣。”
蘇成之卻是搖了搖頭,沒有言語了。
王箏見她不肯說,也不會真的逼她,便轉頭朝三娘與五娘笑道:“聽說你們也學過,來彈一首讓姑姑聽聽。”
三娘看着王箏笑眯眯的一雙眼睛與那一對酒窩,搖頭失笑。
“我彈得不好,還是不獻醜了。”五娘擺了擺手,往三娘身後一躲。
蘇成之的琴藝高了她們不是一兩個級數的,所以明知道是獻醜的,自然是沒人趕上了。
不過這話也不是絕對的,三娘就看着王箏眨眼一笑:“只見過拋磚引玉的,三娘今日就來拋玉引磚一回吧,反正也只有我們幾人,侄女也不怕給九姑姑您老人家丟臉。”
王箏大笑出聲。
蘇成之將位置讓了出來,坐回了自己之前的客位。
三娘伸手撥了撥琴絃,用古琴彈奏現代曲?請恕她還沒有那個水平。於是三娘認真地彈了一首,昨日裡琴課的時候剛學會的嘆花調。
這首曲子很是簡單,適合初學着,但是三娘對這個曲子不是很熟練,即使是很簡單,也依舊是彈錯了兩個調。不過她錯了就錯了,半分遲疑也沒有就接着往下彈。
待一曲完畢之後,王箏一臉嚴肅地看着三娘:“三娘,你說是你彈錯了還是我記錯了?我明明覺得是你彈錯了,可是看了你那一臉的篤定與氣定神閒我還真不敢肯定了”
三娘一本正經道:“應當是我記錯了,彈到是沒彈錯,我就是這麼記的。”
王箏看着三娘振振有詞,哭笑不得。
蘇成之看了三娘一眼:“指法生疏,不甚熟練。不過你彈得認真,到是還有幾分神韻。”
三娘與王箏沒料到蘇成之也會夸人,都有些驚訝,蘇成之卻又道:“不過你已經這般年紀,要出成績的話,很難了。”
“……”
蘇姑娘,你還是不要夸人了
三娘嘴角抽了抽,當作沒看到王箏眼中的忍俊不禁。
幾人在一起說東道西,時間過得到也快。眼見着快到中午了,王箏道:“我們去母親院中吧,時候已經不早了,等會兒該用午膳了。”
幾位都是客,當然是客隨主便。三娘幾人跟着王箏站起了身,往李氏的院裡行去。
王箏性格開朗,又善談,一路上幾人也是笑語不斷,相處融洽,三娘也感覺到了難得的放鬆。
在經過花園的時候,從一旁的岔路上卻傳來了幾個男子的交談聲,三娘幾人吃了一驚,忙往一邊避了。
岔路那邊的幾人正好露了面,這幾人卻都是三娘認的的。
左邊的那一位面帶微笑的是王璋,中間的那位俊眉星目正轉頭與王璋說這什麼的是曾經在兗州見過一面的蘇敏之,而右邊微微落後一步嘴裡吊兒郎當咬着一根不知哪裡撿來的草根的人……三娘愣了愣,待看清楚他脖子上的金鎖與耳朵上的金耳環的時候,三娘心中毫無疑問地蹦出來了一個名字:孫金生。
那邊的三娘聽到這裡的動靜也愣了愣,正說着話的蘇敏之收了聲往了過來。
王箏皺了皺眉,想了想還是帶着三娘幾人上前去見禮。
“璋兒,你怎麼不帶兩位公子去外廳,這裡是內院,在這裡轉悠的話怕是不妥。”王箏雖然是看着王璋的,那話卻是對着蘇敏之說的。
王璋苦笑地看了蘇敏之一眼,轉頭對王箏道:“九姑姑,蘇公子說他想見一見暖房裡的綠牡丹,叔祖母就讓我陪他來了,剛好孫家表弟也在,叔祖母說都是自己人不用避嫌。”
王箏咬了咬牙低聲道:“金生就算了,可是你哪隻眼睛看見全是自己人了”
“……”王璋輕咳了一聲,低頭不語。
蘇敏之卻是微微眯着眼睛一笑:“王小姐這是在說我這個外人不該擅闖內宅?”
王箏臉上掛着假笑:“哪裡哪裡,蘇公子您言重了。”
蘇敏之輕笑一聲,眼睛從王箏的臉上掃過,卻是在三孃的臉上頓住了:“王……三小姐?”
三娘不妨會被蘇敏之點名,擡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點頭笑道:“蘇公子。”
蘇敏之眼神有些高深莫測,他看了看三娘又轉頭看了蘇成之一眼慢悠悠道:“雖然蘇某知道王家的姑娘一向都是好手段,但是……蘇某還是希望你們該留情的時候還是手下留情的好,舍妹她生性單純……”
王箏眼中怒火一炙,就想發火,不想王璋卻是擋在了她面前,認真看着蘇敏之道:“敏之兄,不知道舍妹有什麼地方得罪於你,但是還請你說話不要太過分。”
蘇敏之愣了愣,看見王璋眼中的認真,他也只能嘆氣一聲,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王箏冷哼一聲:“璋兒你帶着這不知所謂的人繼續去看花吧,反正也已經是頭昏眼花了。三娘我們去母親的院子。”說着就拉着三娘幾人怒氣衝衝地轉身走了。
孫金生剛剛站在一旁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中的饒有興致。見王箏幾人說走就走忙道:“表哥,蘇公子,你們繼續看花,少爺先去了。”說着就拔腿追着三娘幾人去了。
待人一走,王璋冷了臉看向蘇敏之道:“蘇公子,今天你非得把話說清楚了,舍妹是哪裡惹到了你,值當你一個男子當着人面這麼冷嘲熱諷的?”
蘇敏之見王璋叫他蘇公子,知道這人是真生氣了,不由得嘆氣道:“王兄,你在王家的處境你我都知道,何必爲了一個不怎麼親的堂妹傷了我們的情分呢?”
王璋依舊是冷着臉:“三妹妹不是你想的那樣,無論如何我是不能見你辱沒她。”
蘇敏之苦笑着搖了搖頭:“怎麼一個個都種了她的毒了似得,我就說這女子不簡單。當年那種情況下她都能不慌不忙地救了她的表妹,逼死另一名女子。連你也……難怪那人他……”
王璋見他說的藏頭藏尾,心中更是不快:“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哪裡是君子作爲。”
蘇敏之便嘆息地將四年前,他與禮親王世子在太白樓見到三孃的事情說了,王璋聽到後面也不由地驚訝萬分。
蘇敏之看了王璋一眼:“現在你知道你這個妹妹有多不簡單了吧?”
王璋想了想,搖頭道:“那名女子是因名節被毀而自盡,與我妹妹何干?罪魁禍首是那名壞人清白的異族男子,甚至還有見死不救的世子殿下。我三妹妹見親人性命受到威脅,當年她才一個十一歲不到的孩子,卻能站出來與那窮兇極惡之徒鬥智鬥勇,最後將表妹救出來,依璋看來,你們這些在場的男子都應當羞憤欲死纔對。你這個躲在女子身後的大男人,有什麼資格說她?”
說到最後王璋甩袖,鄙視地看了蘇敏之一眼。
蘇敏之:“……”
“你哪隻眼睛看我躲在女人身後了”最後蘇敏之受不了王璋那紅果果的鄙視眼神,低吼道。
王璋整了整衣袖,好整以暇:“你說我三妹妹當時將那位陳姑娘逼上前去,與那兇徒交涉。那當時你在哪裡?你不就躲在她們身後麼?”
蘇敏之:“……”
蘇敏之很久以後才明白,王家哪裡只是女人不好惹王家就是一窩豺狼虎豹@#*#@※
不過那個時候可憐的蘇公子已經學乖了很多,再不敢當面捋虎鬚了,無論男的女的他都不敢。
這邊是兩個男人爲了各自的妹子,做的男人之間的交涉。
那邊孫金生已經追上了三娘幾人。
“小姑姑,小姑姑……三表妹……五表妹……”
王箏一臉頭疼地停下了腳步,轉頭瞪着孫金生。
孫金生回了一個燦爛的笑:“小姑姑,三表妹,五表妹”
三娘雖然一路上都在爲剛剛蘇敏之奇怪的態度而暗自皺眉思索,這會兒看見孫金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也不由地笑着喊了一聲“孫家表哥。”
孫金生嘿嘿一笑,看了三娘一眼,又轉頭看了看紅着臉低頭的五娘:“三妹妹和五妹妹都長大了啊,高了不少”
五孃的頭更低了。
“好了,等會兒有的是時間敘舊。我們趕緊去母親那邊吧。”王箏打斷了孫金生接下來的長篇大論。
“那我們邊走邊說唄。”孫金生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於是接下來的一路,衆人就見識到了孫金生的滔滔不絕。
等到了李氏的正院的時候,王箏正好看見李氏身邊的一個二等從正房裡出來了,看見王箏幾人忙過來行禮,說道:“小姐,剛剛沈夫人來了,正在裡面與夫人說話呢。”
那丫鬟還想說什麼,轉彎那邊一個嬤嬤喚了她一聲,很急的樣子,那丫鬟便匆匆地向王箏幾人又行了一禮就隨那嬤嬤去了。
王箏想了想還是帶着幾人往廳裡去了,正院這邊的丫鬟見了王箏都沒有攔,直到王箏幾人站走到了正廳的簾子邊,聽到裡面一個緩和的女聲道:“既然你們家箏兒已經與蘇家小子定好了,那也是我們家惟兒沒有福氣。不過我聽郡王妃說你侄兒家有一位嫡女,模樣氣度都是出挑的,不知道婚配與否。”
王箏幾人聞言皆看向三娘,三娘一驚,心中一陣急跳。
王箏揮手製止了想要通稟的丫鬟,拉着三娘幾人悄悄地在門邊站了,屏息靜氣。似是察覺到了三孃的緊張,王箏伸手握住了三孃的手,朝着她一笑,又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緊張。
三娘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下來,朝着王箏點了點頭。
李氏的正房裡李氏的聲音傳了出來:“這你可就問錯了人了,別說是我,就連我侄兒媳婦這個當母親的對三丫頭的婚事也做不得主呢。是吧侄兒媳婦?”
薛氏輕柔的聲音響起:“嬸母說的對。”只是也不說別的。
“哦?這是爲何?”沈夫人問李氏道。
李氏笑了笑:“我這侄孫女自幼是由她祖母養大的,她祖母說了,三丫頭的婚事得由她說了算,別人不能插手。你問起這個,我到還得寫信去山東問一問她祖母呢。”
沈夫人雖然有些失望,但是想着這也有可能是那當祖母的不想自己的孫女被兒子新娶的續絃隨便嫁了,纔會如此,因此到也沒有覺得李氏是故意敷衍。
“老人家心疼孫女這也是自然,我們這些爲人父母的哪裡不知曉。不過,這女兒家的終究是要出嫁的,留來留去就怕會留成仇啊。”沈夫人玩笑着道:“所以還請王老夫人你幫我去探問探問。”
李氏聞言笑着應了,又將話題轉移到了別處去了。
簾子外頭的幾人見裡面沒有再提及三孃的婚事,便又悄悄地退出了李氏的院子。
等到出了正院,幾人終於籲出了一口氣。
“三娘,你不要擔心……”王箏皺着眉頭安慰三娘道,她心裡有些內疚,若不是因爲她,三娘也不會被人惦記着要去做續絃,她也只是一個養在母親身邊的庶女,可是三娘卻是正正經經的嫡出。
三娘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消息太突然了,她還沒有心理準備。或者說她還沒有嫁人的心裡準備,直到剛剛她才明白,自己似乎一直以來都當王三娘是一個角色在扮演,她刻意忽略了要在這個男人三妻四妾的年代嫁人的事情。
可是……三娘苦笑。逃避是沒有用的,既然沒用那就迎難而上吧。其實,也只不過是換一個角色扮演而已,沒有什麼的。
只是,如果可能的話,三娘想讓自己下一個扮演的角色輕鬆一些。該挑剔的時候還是要挑剔的。矮子裡頭也能挑出高子吧沈家……
“小姐,夫人要你趕緊帶着幾位小姐進去呢。”一個丫鬟從正院那邊跑了過來,待看見王箏幾人站在這邊,立即跑了過來。
王箏點了點頭,示意三娘幾人與她一起進去。
那丫頭因還有些事情要稟報,王箏便與她走到前頭去了,三娘剛想跟上蘇成之,不料袖子卻讓人扯了一扯。
三娘驚訝的回頭,看到的是微微低了頭,臉色緊繃着的孫金生。
三娘有些驚訝,在她的印象中孫金生一直都是吊兒郎當,嘻嘻哈哈的,三娘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這麼嚴肅的表情。哦,唯一的例外就是那次在孫氏的房裡,他與二孃對峙的時候裝出來的那一臉正經的樣子。
三娘剛要出口相問,孫金生卻是搖了搖頭,用食指碰了碰脣,示意三娘先不要說話。三娘想了想,見後面跟着自己的幾個丫鬟,便故意放慢了一些腳步,與見面的蘇成之與五娘拉開了距離。
五娘似有所覺,回頭看了一眼,但是她立即又轉過頭去,主動去與蘇成之搭話。
“三表妹,沈惟他並非良配,你不能嫁過去。”孫金生略有些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三娘吃了一驚,轉頭朝孫金生看去,卻見他依舊是低着頭緊抿着脣,好像剛剛那句話不是出自他的口似得。
“爲何如此說?”三娘輕聲問道。
她想起來孫金生的嫡姐就是那位沈公子已經故去的結髮妻子,孫金生這麼說,肯定是知道些什麼的,三娘心中也響起了警鐘。
孫金生雖然愛胡鬧,但是遇到正緊事情他是不會信口開河的,三娘清楚,所以她沒有懷疑孫金生的話,只是她想知道孫金生這句話的依據是什麼。
不想孫金生卻是沉默了,直到快到正房門口了,三娘以爲他不會開口了的時候,孫金生卻是道:“我姐姐她,死的有些蹊蹺。”頓了頓:“有些話我不好對你說,但是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
三娘想了想,點了點頭,也不再問了,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孫金生扯了扯嘴角,沒有說什麼。
三娘又快走了幾步,跟上了五娘與蘇成之,心中卻是在盤算:婚姻她自己做不了主,但是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就入了龍潭虎穴。孫金生不好告訴她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去弄清楚。
想到這裡,三孃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張俊美非常的清冷麪容,三娘心中奇異地安定了下來。沒有什麼好害怕的,還有宣韶呢,宣韶……一定會幫她的。三娘心中篤定。
只是這個時候想起宣韶,三娘不知道怎麼的心中突然有了那麼些惆悵之感,淡淡的,苦苦的,還帶着一點酸澀。只是這種感覺太淡了,三娘搖了搖頭便將這種從來沒有過的感受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