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見三娘進來了,只懶懶的擡了一下眼睛。
原先薛氏住這間正房的時候,明間的主座是一個檀木的四方几和東西各一把檀木椅子,孫氏不習慣坐硬梆梆的椅子,也坐不慣次間的炕,薛氏便在明間安置了一架與山東老家的鬆齡院差不多大小的梨花木雕花羅漢牀。
五孃的眼睛已經紅腫了,看樣子不只是在孫氏的房裡哭了這麼小會兒。五娘一直臥病在牀,只在孫氏來的那一日,在晚間強撐着來正房見了孫氏一次。三娘這還是在崔姨娘被拉出去之後,第一次見到她。
五娘如今已經是瘦了一圈,原本就是巴掌大的小臉,如今卻像是隻剩下了那雙大眼睛。臉上竟是連一點肉也沒有了,看着很是讓人憐惜。三娘卻只是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見三娘進來,她擡頭看了過了來,見三娘臉上淡淡的,她臉色更是暗淡,只是向孫氏求情的話卻像是卡在了嗓子眼裡再也說不出來了。
“好了,你們不要再擠在我房裡了,五娘已經許久沒有給你母親請安了吧?與你三姐姐一同去吧。”孫氏躺在羅漢牀上哈欠連天。
三娘不經意地將視線在坐在孫氏羅漢牀側的二孃身上一掃,乾淨利落地朝着孫氏行了一禮,便退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是覺得這間正房,自孫氏住了進來之後就瀰漫了腐朽的氣息。她其實也不願意在那裡久待的,無端得覺得壓抑。
三娘一出來,就深深吸了一口外頭的新鮮空氣。庭院裡中間寬闊的十字路是鋪了青石板的,四個角卻依舊是泥土鋪蓋着。種了一些植物。在這潮溼的深秋的早晨,能聞到泥土的芬芳,讓人精神一振。
身後響起了簾子被揭開又放下的微微破風聲,那細碎的腳步聲響,三娘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所以便真的沒有回頭。只帶頭往通往後院的小角門那邊走去。
“三姐——”後面想起了五娘有些嘶啞的聲音。
三娘停住了步子,等五娘跟上來,五娘卻是走到離着三娘一步遠的地方停了。
“三姐——我並不知道。母親她的死是……可是,姨娘她是生我之人,這麼些年也是她一直在照顧我。我沒有辦法對她的生死置之不理。”五娘口中的母親。是三孃的生母趙氏。
三娘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要尋誰幫忙與我無關,我也不會阻止。”
“三姐,你和五哥是不是討厭我了?”五娘輕聲問道。
可是像是怕聽到三孃的回答一般,五娘不等三娘說話便搶先道:“在我心裡,你,五哥還有姨娘是我最親的人,我已經沒有了姨娘。我不想連你和五哥也沒有了……姐姐,你曾經說過會一輩子把我當妹妹疼的。”五娘哽咽道。
三娘愣了愣,她沒有說過這句話。說這句話的人大概是這個身體的前身吧。可是因爲崔姨娘的緣故,三娘沒有辦法將五娘當單純的妹妹來看待。有愛屋及烏。那麼厭惡也會牽連吧?
何況,即便是這個身體的原身還在,若是知道趙氏的死與崔姨娘脫不了干係,她更加沒有辦法以平常的心態面對五娘吧?而五娘若是知道,崔姨娘落到這個下場是她設計的,是否還能對她說出這麼一番話?
可是,這些她不想說出來,她只是沒有辦法對五娘太親近而已,要說討厭卻是還說不上。
“冤有頭債有主,崔姨娘的所作所爲與你無關,而且她也得到了她應得的懲罰。我……並沒有討厭你。”三娘最終淡淡道。
“真的嗎?姐姐?”五娘小心翼翼道。
三娘點了點頭:“時候不早了,我們去母親那裡吧。”
五娘似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她眨了眨眼睛,剛剛哭了許久,臉上有些溼。出來被風一吹,臉上便有些緊繃之感,很是不舒服。掏出帕子將臉上的淚痕認真擦了一遍,五娘趕緊地走了幾步,跟上了三娘。
薛氏正在自己的房裡給院子裡的管事們分派差事,常嬤嬤站在她身後卻是一言不發,只是看着,只在薛氏問她的時候,她在開口提出自己的意見。
三娘與五娘進去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場景。
兩人上前去給薛氏請安,薛氏看見五娘來了有些驚訝:“五娘你身體好些了沒?我瞧着你精神很不好的樣子,怎麼起來了?”
五娘沒有擡頭看薛氏,只抿了抿脣,嗓音帶着病中的暗啞:“我好多了,今日是起來給祖母請安的。”
薛氏聞言有些尷尬。
五娘自從上回崔姨娘被薛嬤嬤罰了跪之後,對薛氏總是有一分戒備之心,一直沒有辦法與薛氏親近。在她的印象裡,嫡母趙氏在的時候,也一直是和顏悅色的,從來沒有當着她的面說過她姨娘一句重話,更別說是打罵了。她認定了薛氏這溫和的面孔是裝出來的。自她們來了京中之後,姨娘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最後還要丟了性命。
她沒有辦法喜歡薛氏。
見場面尷尬,薛氏又朝她求助,三娘便輕咳了一聲道:“五妹妹大病初癒,身子還未好利索。母親便讓她回去躺着吧,這秋寒料峭的,容易發病,”
薛氏聞言忙道:“是啊,五娘你繼續回去躺着吧。我等會兒再喊個大夫來給你看一看。”
五娘也不堅持,朝着薛氏行了一禮之後便退了出去。
薛氏見她走了,鬆了一口氣:“你們也都下去吧,就照剛剛我安排下來的辦。”
那幾個管事嬤嬤退了下去,常嬤嬤卻是猶豫了一會兒沒有移步,只擡頭看了三娘一眼。
薛氏見了,便看出來她是有話要與三娘說,見別的嬤嬤都退了下去,也將自己身邊的丫鬟摒退了,對三娘道:“我去裡屋看一下賬本。”要讓三娘與常嬤嬤單獨說話。
常嬤嬤見了很是訝異地看了三娘一眼,三娘想了想阻止了薛氏:“母親你不用離開。”又對常嬤嬤道:“嬤嬤有事情就說吧,母親她也不是外人。”
常嬤嬤仔細看了三娘一眼,見她眼神認真,便知道她並不是隨便說說,想起三娘這麼幫着薛氏管理內院,心中便有了幾分計較。
“三小姐,奴婢是爲老夫人的事情,有些擔憂。”常嬤嬤想通了,便也不遮遮掩掩。
“母親她怎麼了?”薛氏一驚,忍不住道。
三娘面色平靜,示意薛氏不要擔心緊張。
“老夫人最近總是動不動就頭疼,還是無端就發了病。我已經撞見過兩次了,可是每次老夫人都把我趕了出來不讓我近身,只留了二小姐一人在身邊伺候。說來也怪,也不知道二小姐給老夫人吃的什麼藥,老夫人發病後休息一陣便就沒有事情了。可是老夫人與二小姐從未請過大夫進府,奴婢是想着,就算那藥再是有效用也要請大夫來看看才穩妥啊。”
說到這裡常嬤嬤面上的憂慮怎麼也掩飾不住:“可是奴婢在老夫人面前一提這個,老夫人就大發雷霆將奴婢趕了出來,奴婢現在也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提這個事了。”
三娘沉吟未語,在一旁聽着的薛氏卻是皺了皺眉,似是想起了什麼,轉身回了內室,不多會兒就見她拿出了一個青花瓷的藥盒出來。
“嬤嬤你來看一看,老夫人用的藥可是這一種?”薛氏將藥盒遞給了常嬤嬤。
見三娘皺眉看了過來,薛氏便對三娘解釋道:“昨日二孃來給我請安的時候,給了我這麼一盒藥,說是……說是可以她在痷中的時候,一個遊方的道姑給她的,能治百病解百毒。聽她的意思……似乎那種毒也能解。”薛氏有些尷尬,她說的“那種毒”自然是崔姨娘給王棟下的那種毒。
崔姨娘事發之後,王棟也偷偷找人看過那個藥方,只是好幾個大夫都說那毒很是不好解,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得了的,還要耗費好一些功夫。王棟雖然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但是薛氏也知道,王棟自己對這件事情還是看重的。
這時候常嬤嬤已經看過了盒子裡的“藥”了:“不錯,應該就是這種。我雖然沒有見過藥,但是老夫人總是服用,有幾次她用了藥之後我進屋子服侍,聞到了藥的氣味,就是這種沒有錯。”
常嬤嬤將藥盒遞還給了薛氏。
三娘皺了眉:“母親,這藥父親可是用過?”
薛氏聞言搖頭:“未曾,我記得你說過若是二孃有什麼言行奇怪之處要告訴你知的,我……我知道你不會輕易說這話的,便有些不放心,便將藥收在一邊。本想昨日就給你看的,可是昨日一忙就忘記了。”
三娘從來沒有在背後說過人的壞話,可是前幾日老夫人與二孃來了之後,三娘卻認真的囑咐了她這麼一件事情,薛氏便對二孃多了一份戒心。
三娘鬆了一口氣,雖然她不怎麼待見王棟,但是現在不能讓王棟出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