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7 11:09:29 本章字數:12590
“想用我的爹孃來要脅我嗎?林思捷,你好手段。蝤鴵裻曉”阿九冷笑着,回身抽拿起一條帕子將自己的頭髮挽住,對林思敏道:“三哥就在此等我,我去去就來。”
“你要去哪?”林思敏抓住阿九的胳膊,俊美無儔的臉上滿是擔憂。
“接我爹孃呀,你長途拔涉辛苦了,先到我爹屋裡歇歇吧,要不,你還是回林家,別爲了我跟家裡鬧翻,三哥,你可是有前程的人呢。”
阿九笑着說道。
林思敏皺眉道:“我也不回林家,那個家,若不是你在,我早就不去了,小九,你別做傻事,現在回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阿九想了想,點點頭道:“也是,有些事情還得準備準備,幸好當初我早就作過準備。那三哥先去屋裡歇着,小九給你做飯吃。”
阿九領着林思敏進了屋,讓他先在屋裡坐着,自己去生火燒水做飯。
林思敏在屋裡沒坐幾分鐘又走了現來,站在竈房門口,高大健碩的身材,就那樣一站,簡陋雜亂的竈房都顯得輝光閃耀起來,阿九正點了火燒竈,擡眼一看,不由笑了起來:“三哥,你呀,別去戰場了。”
林思敏愕然地看着阿九,認真地問:“不去戰場?那我去哪?”
“去南門口就這麼一站,跟前放一收帕子的藍子,一準全長沙的閨秀瞧見了,都會把帕子扔給你。咱們就開個繡坊賣帕子得了。”
林思敏聽得俊眸一眯,長腿一邁,跨進竈房,大馬金刀地往竈屋裡的小板凳上一坐,一本正經地說道:“行,是個好主意,不過,小九先把帕子扔過來吧,我也得瞧瞧,迷不迷得住你,再出去迷別的閨秀去。”
阿九就笑得前府後仰,一點也看不出剛剛經歷了一場大劫的樣子,林思敏的眉頭卻皺得越深了,阿九的痛,他又怎麼看不出來,畢竟有七年的感情啊,哪裡是說斷了就斷得了的,嘴上再說斷,心裡的傷痕也不可能這麼快就能痊癒啊。
看阿九熟練地燒着火,揉麪剁肉,林思敏忍不住嘆息一聲道:“小九,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離開了林家,我就不要過了麼?”阿九揉好面,剁好肉餡開始包餃子。
“小九,跟我去北方吧,這場戰事過後,我就能長升成四品飛虎將軍了,我能保護你的。”林思敏認真地看着阿九道。
“我哪也不去,就在長沙,我爹孃都在這邊,我走了,他們怎麼辦?而且,我還想給阿十掙一份家業,爲他娶妻成家呢。”鍋裡的水開了,阿九往開水裡下餃子,這樣的小九看着樸實又能幹,素淨的眉眼,秀麗而溫柔,神情淡雅又質樸,一如多年前,第一次見面時,那個牛背上的小丫頭,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爽利又清新的美。
仿若三姨娘爲他燒水做飯時的樣子,靜沉而賢惠,林思敏的心就一暖,一股溫情牽牽絆絆的纏饒上來,包裹了他孤寂的心。
原來,有人爲你燒水煮飯的感覺是如此溫暖。
“小九,打完這一仗,我就回長沙,以後你就天天給我煮飯燒菜,我在外頭掙錢養家好不好?”林思敏輕輕的,恍若自言自語般說道。
阿九聽得一怔,回頭對他莞然一笑道:“我纔不要你養呢,我能養活我自己,我呀,以後不靠男人。”
對不起,林思敏,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不能答應你,這個時候的承諾,對你不公平,於我自己是不負責任,好不容易脫離了那段婚姻,我要給自己一個自由選擇的機會,要給自己一個努力爭取幸福的機會。
林思敏知道阿九是故意裝不懂,也是在變相的拒絕他,漆黑的眸子黯了黯,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現在說這個,的確不是時候,可是,他沒有多少時間,再過幾天,催糧的大軍就要到了,他必須押糧上戰場,許明鸞的大軍還在等着他的糧呢。
可是,現在不定下來,他實在不放心離開,阿九隻是個弱女子,離了林家,就如只纔出窩的小雛鳥,沒有林家的羽翼護着,怎麼生存得下去?何況大少爺又怎麼可能就此放棄她,小九的性子又烈,真要與大少爺扛起來,大少爺只伸一根手指,就能把小九給捏死,自己那個大哥有多陰狠,又不是沒有領教過……
餃子起了鍋,阿九端了一碗給林思敏,自己也端了一碗,兩人就在竈屋裡吃着。
林思敏吃得狼吞虎嚥,不斷被燙得張大嘴哈氣,阿九看着就笑:“你就不能慢些麼?又沒人跟你搶。”
“好吃,以前怎麼不知道小九這麼會做吃的呢?”林思敏又吃了一大個,咕噥着說道。
“下次你凱旋迴來,再來我家做客,我還做給你吃就是。”阿九笑着說道。
每一句,都把界線劃得很清楚,林思敏幾口吃完,放下碗,拉起阿九的手,不容她逃避地緊盯着她道:
“小九,我說真的,你仔細聽着,大哥不會就此放過你的,你想要擺脫大哥,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跟我走,把你一個人留下,我真的不放心,就是表弟……他也不會放心。”
許明鸞!他也會不放心麼?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自己將他傷得那麼深,他還會在意自己麼?阿九的鼻子就開始發酸,心好一陣鈍痛,曾經的拒絕還言猶在耳,她不後悔,可是,她更不想讓他同情,只想讓他知道,楊玖不依附於任何一個男人,一樣也能過得好,不嫁給他,自己也能幸福,這樣,纔在以後的相遇中,不用怕看到他鄙夷和不屑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氣,暗暗給自己鼓勁:“楊玖,不許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越軟弱,就越讓人不放心。”
“三哥你也太瞧不起小九了,你的功夫還是小九教的呢,保護自己是綽綽有餘的,再說了,我就不相信,林思捷就真的會置我於死地,就是大太太也不允許啊,怎麼着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阿九故作輕鬆地說道。
林思敏聽了就知道自己是無法說服阿九的,只好搖了搖頭,心疼地看着阿九道:“我不逼你,我還要在長沙呆些日子,再看看吧,或許你是對的,大哥不會那般無情,畢竟他也是真心喜歡你的。”
第二天,林思敏起牀時,在宅子裡找半天也沒看到阿九,只看到桌上蓋着一碗做好的熱乾麪,溫着一碗熱粥,看來,應該出去一陣子了。
林思敏顧不得吃早餐,提了劍就向林府衝去,昨兒阿九就說要去林家找老七和桂花嫂的,他害怕她會衝動做傻事。
可等到了林家,大門前冷冷清清的,並沒有看到什麼動靜,門房自然是認得他的,見了他來,忙上前給他行禮,林思敏就小聲問:“可見了九姑娘回來?”
那門房楞了楞才明白他說的是誰,臉色有些黯淡地說道:“九姑娘從昨兒跟三爺你出去後,就再也沒回來,塗媽媽接過一回,聽說也不肯,怎麼三爺也不知道她在哪麼?唉,多好的姑娘啊,原想着會是咱們府裡的大少奶奶呢,誰曾想……”
門房也是林家的老人,阿九平日待人和善,對下人也溫厚,很得下人們的尊敬,看到這種結果,門房心裡也很難過。
沒來林家,那她去了哪裡?林思敏不理會門房的嘮叨,心裡越發焦急,擡腳就準備去阿九說的小鋪子,結果,才走不久,街道前就傳來一陣鼓樂聲,一羣長沙鄉紳富戶模樣的人,簇擁着一塊牌扁興高采烈地向林家走來。
林思敏閃身躲到一顆大樹後,詫異地看着那些人,不知其意。
不多時,有人開始放鞭炮,鼓樂聲更響了,林家門口就像當年大少爺考上探花郎一樣熱鬧喜慶。
那門房莫明的看了一陣子,等那些人走近林家大門,他才急急地跑回府去報信,不多時,大老爺從府裡頭出來,一個年長的員外郎就上前去給大老爺行禮:
“恭喜林大人,賀喜林大人。”
林大老爺心中正煩燥呢,大少爺和大太太都病在牀上,公主從昨天開始就沒展顏,哪有什麼喜事可言。
“多謝多謝,只是不知林家何來大喜?”
“令大公子翰林大人被皇上招爲東牀駙馬,怎麼不是大喜呢?林大人好福氣,生得個好兒子哦。”劉員外大聲道。
一旁的鄉紳也全都上前祝賀,其中一人道:“大人廣發喜貼,我等特來祝賀大人的,請大人賞杯水酒,大家同樂同樂吧。”
“喜貼?”大老爺愕然地問道。
英姑被大太太禁足在院子裡,二姨娘已經不管家事,大太太病倒在牀,誰下的喜貼?又是誰告訴這些鄉紳,大少爺被招爲東牀的?
大老爺心裡好不煩燥,雖說與皇上成爲親家,他確實也很高興,但大兒子說過,這事不能聲張,因爲阿九進林家門已經多年,很多人都知道阿九是大少爺的童養媳,再招駙馬,於大少爺的名聲不好,於皇室臉面也不大好看,畢竟前朝出過一個陳世美,娶公主,便要棄糟康,此等事情並不太光彩,所以,大老爺也不願意聲張。
可人家都賀上門來了,難道還能否認不成?一旦否認,公主心裡會怎麼想?昨天之事,已經讓宮裡來的嬤嬤很是憤怒,大老爺就有點誠惶誠恐,畢竟公主再是他的兒媳,也是君,自己是臣,如今又是戰事緊急時期,大老爺真的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饒是大老爺久經官場,也呆怔當場,半晌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纔好,這時,對面二人擡的一頂烏鍛小轎,徐徐向林府而來,圍在門口的鄉紳就向兩邊讓開,大老爺愕然地看着那頂小轎停在林家門口,從轎上下來一位素色衣裙女子,素淨的打扮,看着俏麗淡雅,一雙烏溜溜的大眼靈動而明澈,不是昨天才打出林家的阿九又是誰?
“小女子拜見林大人。”阿九從容下轎,上前向大老爺福了一福道。
阿九和林家一起在長沙住了四年,大太太沒少帶着阿九出去走親訪友,每年的春宴和年節,更是帶着阿九走東家,去西家,在場的紳士不認得阿九的少,大家都愕然地看着這個過去的林家大媳婦,不知她爲什麼不在林家,而是從外面進來,更不明白,爲什麼她會稱大老爺爲林大人?
不少人心裡便想,林家大少爺如今被招爲駙馬,他過去的妻室只怕已經休去了,聽說這位九姑娘過去曾是個農家女,也是,以林大少爺的才俊地位,又怎麼會要一個農家女爲正室呢,也太不相配了些。
也有人不屑,聽說這位九姑娘曾經救過林大少爺的命,沒有她,也許林大少爺早年間就病死了,果然人一發達了,就忘恩負義,棄糟康而攀高枝,就算再有才又如何,德行不好,也不過是個衣冠禽獸罷了。
各種眼神齊聚在阿九身上,大老爺更是臉都黑了,冷冷道:“你又來做什麼?”以大老爺的私心,他是巴不得阿九從此離開林家,再也不回來纔好,這樣,大少爺也可以安安心心當他的駙馬,林家也成爲了實實在在的皇親國戚,他可不想爲了一個小小的童養媳得罪皇家。
“回林大人話,楊玖前兒與貴府大少爺和離,如今還有些手續沒有辦完,趁着大少爺還在府上,特地來拿回婚書的。”阿九收了臉上的笑,眉眼間籠上一層淡淡的苦楚和哀傷,聲音清朗地說道。
立時,在場的紳士們暗納了一口涼氣,果然是先休了這個童養媳,再娶了公主的,林大人果然好手段啊。
一時,大家都同情地看向阿九,有會拍馬屁的就對大老爺道:“此女子已經不是林家兒媳了,大人何不快些把文書給了她,好讓其立即離開的好,沒得讓公主知道,心中不痛快。”
“是啊是啊,不過一介草民,大人不該爲了屑小惹公主殿下難過纔是。”
也有不屑林家所爲的小聲道:“她不過也是個可憐之人,既然林家已有貴親,不若給她自由,也不枉她與貴公子夫妻一場,大人,爲今後計,確實應該早些辦了和離手續纔是,於貴公子和公主殿下也是好的。”
大老爺還真不知道阿九曾經與大少爺有什麼婚書,當年阿九擡進門不過是權宜之舉,沖喜不過也是死馬當活馬醫的事兒,大老爺那時的心裡,已經把大少爺當成個死人了的,所以,對這些還真沒怎麼關心,只是沒想到,兒子竟然真的就被眼前這位女子救了,如今還爲林家掙下如今這等風光。
“當時,你進得府來,是當女兒養着的,與捷兒哪有婚書可言?又何來和離一說,捷兒元配就是公主,不曾成過親。”大老爺昂首不悅,瞪了阿九一眼又道:“當初不過看你命格大,接你進府爲林家避邪罷了,林家養你七年,你如今說話怎麼瘋瘋顛顛的,我也知道你對捷兒有非份之想,可捷兒心不在你,你就不要再鬧了,回府吧,別再賭氣了,你娘想你呢。”
大老爺不愧是官場老油子,一句話就顛倒了黑白,把阿九的童養媳身份抹殺得一乾二淨,成了阿九肖想大少爺不得,而賭氣衝出家門了。
有的紳士果然就一臉愰然大悟的樣子,用異樣的眼睛看阿九,對大老爺道:“大人真是仁慈大度,對這種不知好歹的女子還如此寬容。”
大老爺就拱手道:“養了七年,總有了感情,本官也不想她流落在外啊,內子又深愛此女,她能想通回來,自是皆大歡喜之事。”
真是不要臉!阿九暗罵,不過,阿九要的就是解除婚約,至於口舌上的便宜,就讓大老爺佔點算了,畢竟他是官,自己是民,犯不着把關係弄得太僵。
“大人!”阿九看大老爺轉身就要進去,忙拿出兩張文書來雙手呈上道:“大人既然說當初阿九就不曾與貴大公子有過婚約,那請大人在此文書上簽字畫押。”
看大老爺冷厲地看着自己,並不想籤,阿九又道:“大人雖然說阿九並非林家兒媳,但在鄉鄰親眷們的印像裡,阿九就一直以林家童養媳的身份生活在林家,如今大少爺已經成爲東牀駙馬,爲阿九有個自由之身,也爲洗清大少爺的名聲,免遭皇家見氣,請大老爺簽下文書吧。”
同情阿九的紳士聽了也附合道:“是啊,大人,反正如今大公子已是駙馬爺,這個女子您又是以女兒身份養着的,寫份文書還她一個清白,也好讓她將來自由嫁娶。”
拍馬屁的也道:“確實,簽下此份文書,以後有關於大公子的一些不好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且有了切實證據,就算皇上問起公主婚事,大人也好說清。”
大老爺卻猶豫了,大少爺對阿九的感情他不是不知道,真簽了這張文書,那大少爺就徹底與阿九斷了,雖然這是他極願意看到的,但大兒子可不是個任他擺佈的,若知道他簽了這份文書,還不知道會有多生氣呢。
“大人,請給阿九一個自由之身吧,阿九從今往後,再不會踏進林家半步,更不會給林家添一分麻煩。”阿九雙手將文書再呈高一些道。
一旁的紳士也七嘴八舌地勸着,大老爺不籤,還真有點無法下臺,他惱火地瞪了眼阿九,這個小姑娘從來都不簡單,她一心想離開捷兒,竟然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強迫自己簽下文書,好斷了捷兒的最後想頭。
想籤又怕我子怪罪,不籤又下不得臺,大老爺煩燥地甩了甩袍袖:
“好吧,不過,此地沒有筆墨,小九啊,你雖然不是林家的媳婦,可你娘是真真心心的拿你當女兒待的,進府去吧,爹給你簽了這份文書,你娘病了,你也該瞧瞧她去。”大老爺溫和地對阿九道,轉身擡腳就往屋裡去。
阿九身子一閃,攔在前面,手裡像變戲法一樣拿出一枝沾了墨的筆來,呈到大老爺面前:“大人,請您籤吧。簽了小九就進去看娘也不遲。”
大老爺沒想到阿九逼得如此緊,一旁的劉員外道:“大人,籤吧,反正簽了也對林家沒有損失。”
“是啊,林大人一直不籤,莫非坊間傳言,大少爺既想做駙馬,又捨不得這位青梅,想坐享齊人之福,欺她是農家女,由妻貶爲妾之事是真的麼?”人羣中,有人大聲說道。
“既爲駙馬,又豈能再有二妻,此乃對皇家不敬。”有人也在人羣中說道。
“就是,既然不要人家,那就放人家自由嘛。”這種不好聽的聲音夾雜在人羣裡,大老爺想找也找不出來。
再讓他們嘰歪下去,大老爺在湖南積下的那點官聲就要受損,他狠狠地瞪了阿九一眼,無奈地提起筆,終於在文書下籤了自己的大名。
阿九拿到想要的文書,笑意盈盈道:“還有一事請求大人,阿九的爹孃被大少爺請進府中,一直未歸,阿九今天來接他們回家了。”
當着大家的面,大老爺就否認道:“你爹孃何時進了林府?這事老爺我可不知道,你還是進去問問太太吧。”剛剛纔自稱是爹,現在又改了口吻,大老爺還真像條變色龍,隨時都在變,不過,阿九也不在乎這個,她從來就沒瞧得起大老爺過。
大老爺說罷就要進府去,這時,林思敏從樹後轉出來,向大老爺行了一禮道:“父親,兒子昨兒個晚上還看到楊七叔和七嬸在府裡呢,兒子去請他們出來可好?”
大老爺原本想耍賴,沒想到林思敏會突然跑了出來,不由氣得直拿眼瞪他。
一旁的鄉紳看到英氣俊朗的林思敏,又對大老爺一頓恭維,都說大老爺行正舉端,家教嚴謹,所以林家纔出了兩位進士,一位五品郎將,兒子文武雙全,真正好福氣。
大老爺最愛聽此話,又一直以此爲傲,當着一從鄉紳們的面,也不好如何斥責林思敏,就道:“你既然看到了,那就讓人請出來吧。”
林思敏就和大老爺,還有來賀喜的紳士富戶門一起進了屋,阿九靜靜地看了林府大門一眼,看着那塊正被人擡進屋裡的燙金駙馬府牌扁,嘴角勾起一抹譏笑,林思捷,這塊牌子是我恭賀你新婚之喜的,可莫要辜負了我的一片美意,從此與公主好生幸福地過一生吧。
毫不留戀地轉身,擡腳就走,才走幾步,就聽到有人喚她:“九姑娘。”
阿九回過頭來,竟然是冬梅,她不由冷笑,回過頭,自顧自地往前走。
“姑娘。”冬梅衝過來跪在她面前:“姑娘,去看看大少爺吧,剛纔他聽說大老爺簽下文書,又吐了血,姑娘,不要太狠心了。”
“你說我狠心?”
阿九脣角的笑意更濃了,垂眸看着服侍了自己七年的冬梅:“當初進林府,林家將我當成傭人看待,穿的是擁人的衣服,住的是傭人的屋子,那時候,只有你對我好,我楊玖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別人給我一滴水,我捧上一壺回報他,這七年,我待你不薄,你自己算算,整個府裡頭,有哪個主子如我這般打賞過心腹丫頭,你一個大丫環,月例十兩,比劉家的庶女還要多,全是我的私房銀子貼補你,你父母家人,每年我也沒空着,一直賞銀不斷,冬梅,你對得起我?
就算看見你在我吃食裡下藥,也從沒有戳穿過你,就是想留下一線,全我們姐妹一場的情份,如今我被人欺辱至斯,你竟然說我狠心?這就是你待我的姐妹情嗎?”
“可是大少爺他……”冬梅不自在的垂下眸子,又抱住阿九的雙腳,阻止她離開。
“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就是想給大少爺做通房嘛,當初你和櫻桃同選爲大少爺的貼身丫頭,後來你跟了我,卻還是捨不得大少爺,本想着,若是我順利嫁給大少爺,你也就能順利被大少爺收房的,可惜啊,我是個小器心狹的,連櫻桃都容不得,又怎麼容得你,所以,你的美夢破了,你如今,應該是恨我的吧。”
冬梅被她說中了心事,臉色一白道:“姑娘說這樣的話,真讓奴婢難過,奴婢是真爲姑娘好啊,大少爺就算成了駙馬又如何,以姑娘的出身,能給大少爺作個平妻,已是擡舉了,姑娘又何必不自量力,非要獨佔大少爺,哪有女子如你這般善妒的,也就是大少爺癡情,又對你縱容,才使得姑娘越發的沒有分寸高低,做事不計後果了。如今大少爺因你而病,你進去看都不看一眼,不是狠心又是什麼?”
“我就算狠心,也由不得你這個兩面三刀的陰險小人來說道,你告訴林思捷,不要用這種苦肉計,我楊玖說過的話,從不食言,林家,我是不會再踏進半步了,他將來就算富貴滔天,我楊玖也不會沾他半分便宜,林家養我七年,我也爲林家奉獻了七年,我不虧欠林家半分一毫。誰狠心,自有天來評說。”說罷,一擡腳,踹開冬梅,大步而去。
林府大門後,大少爺蒼白着臉,捂住胸口倚在門邊,看着那抹纖細的身影毫不留情地轉身而去,他仰天閉眼,久久沒有睜開。
冬梅從外面進來,看見大少爺,怔了怔忙上前扶住:“爺,你身子不好,何必要出來。”
大少爺嘴角又浸出一絲血跡來,良久才道:“冬梅,她恨我至斯,恨我至斯,爲了離開我,連這種法子都想出來了……小九她……她真的要離開我了。”
冬梅心疼得眼淚都出來了,柔聲勸道:“爺,姑娘的性子就是如此,剛烈得很,以她的脾氣,您現在就算去接她,她也不會回來,除非阿十……”
大少爺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踉蹌着往前走,冬梅又道:“姑娘之所以說話如此有底氣,全是因爲這幾年太太幫她的結果,如今姑娘在外頭已經有了自己的鋪子,生意也做得紅火,她不再是當年的小農家女了,養家餬口不成問題,她又是個不愛虛榮的,您給她的妻位她根本就看不上眼,這會子您還真是逼不了她。”
大少爺靜靜地聽着,有些事情,在他與阿九的信裡,也瞭解一些,他是知道阿九在自己做生意,但規模如何,做得怎麼樣了,他還是不清楚的。
原來,她是有了後盾,所以,不怕離開林家麼?大少爺皺了皺眉,喃喃道:“小九,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手中兩張婚書,正是當年他特去楊家辦來的,上面清清楚楚的寫着林思捷和楊玖的名字,小九,真以爲,父親簽了那份文書,你就不是我的妻了麼?別忘了,我早就有功名在身,父親的簽字,作不得數的。
阿九在林家附近等着林思敏,若這一次能順利接出爹孃,那她與林家就真的再無瓜葛了,看着林家門口那對大張着僚牙的大石獅子,想起當年初進林家大門時的戰戰兢兢,想着自己一步一步苦心經營,努力想要求得林家人認可的心情,想着當初爲救大少爺而付出的心血,前四年,她努力調養他的身體,一心希望他健康,幫他爲鞏固大房在林家的地位,救他親孃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成功,一步一步飛黃騰達……
所做一切,不過是因爲自己是他的小妻子,將來可能與他一生一世,如今這一切再回想來,不過是笑話,所有的付出,在他看來,都是理所應當,只怕到現在,他也不認爲,他娶公主是背叛,只認爲自己量小善妒,心狹不容人吧。
不多時,林思敏從府裡頭出來,卻不見老七隻見桂花嫂,阿九的心就往下一沉,從暗處出來,迎了上去:“怎麼,三哥,我爹呢?”
“七叔不在府裡,聽說昨兒連夜大哥就把人給送走了,春喜說,大哥在京城有莊子,讓七叔去幫着看守,所以……”林思敏皺着眉頭說道。
“小九啊,你這是怎麼了?昨兒個不是和大少爺圓房麼?怎麼如今你在外頭,不進去呢?”桂花嫂莫名地看着阿九。
“娘,他如今是駙馬爺,我還進林家做什麼?”桂花嫂如遭雷擊,好半晌纔回過神來,呆呆道:“駙馬爺?我的媽媽呀,早想過他怕是會娶門貴妻……還真是貴不可言……”
一晃神拉住阿九往林家拖:“那你怎麼辦?他成了駙馬就不要你了嗎?娘找他理論去。”
“娘,找他作什麼?給他作妾嗎?女兒不要。”阿九就把桂花嫂拽回來。
“太氣人了,我們阿九也是他們林家正正經經地擡回去的,又寫了婚書的,哪能說休就休了,阿九啊,娘幫你出氣去,你就算不肯再做妾,也不能太便宜了他,還真是個陳世美呢,娘當初怎麼就沒瞧出來,他是這樣的人。”
“娘,天下沒了他這個男人,女兒就嫁不出去了麼?”阿九不想在林家附近鬧,拽住桂花嫂往回走。
“可是小九啊,和離過的女子名聲不好啊,你可是救過他的,他怎麼能這麼待你,就算給不了正室之位,平妻也行啊……”
“娘,是女兒不要他了,不是他不要女兒,你聽清楚了。”看桂花嫂還在鬧,阿九大聲喝道。
桂花嫂就怔怔地看着阿九,好半晌,眼中淚如泉涌,擡手輕輕撫着阿九的額發,聲音哽咽:“小九啊,都是娘……是娘不好,當初若不是娘好賭,把你給輸了,又……怎麼會讓你受這麼大的污辱……”
“娘……”阿九撲進桂花嫂的懷裡。
“你是孃的好女兒,有骨氣,好,是咱們小九不要那個負心漢,不是他不要咱們,走,回家去,娘養着你,以後娘再給你尋門好親。”桂花嫂拍着阿九的背說道。
“可是你爹怎麼辦?他去了京城呢。”桂花嫂又想起了老七來。
“不怕,娘,他不會對爹怎麼樣的,最多再過兩年,女兒就把爹接回來。”阿九心中怒火萬丈,林思捷,你真卑鄙,知道自己現在就算要接老七回去,也有一張合約制約着,不做滿王年,老七就沒有自由身,就算她現在拿銀子去贖,他也肯定不會答應。
他應該是早就想到,可能會有今天這一幕吧,果然深思熟慮,未雨綢繆啊。
正要與桂花嫂還有林思敏一同回去,這時,一匹快馬趕了過來,追上林思敏:“將軍,布政使大人請您過去有事商議。”
布政使任大人管着湖南的糧倉,林思敏這一次就是來督糧的,找他定然是爲軍糧的事,林思敏不好耽擱,只好對阿九叮囑了幾聲,隨那人去了。
回到那處四進四出的宅院裡,推開門,就看到紅綃正等在天井處,見阿九和桂花嫂回來,紅綃笑盈盈地迎上來:“姑娘可回來了,奴婢買了些菜回來,中午給您燉只烏雞湯吧。”
阿九詫異地看着紅綃:“你怎麼來了?”紅綃是林家的家生子,她就算忠於阿九,也不可能跟着一起出林家的。
“是太太讓我過來的,太太把奴婢的身契給了奴婢,以後奴婢就是姑娘你的人了。”紅綃眼中閃過一絲哀傷,握住阿九的手道:“太太放心不下你,說你雖然是農家女出身,可這些年在林家養尊出優的過着,甫一出來,怕是會不習慣呢,身邊沒個貼心服侍的人也不行的。”
大太太地真心疼着阿九的,若說林家阿九最捨不得的,就是大太太,七年的母女情份,怎麼能說割捨就割得下?
“可是紅綃,跟着我可能要過苦日子,你可要想好了,林家可是總督府,我呢,你看,幾乎一無所有,我不想耽誤你呀。”有些話還是要說在前頭的好,紅綃如今也有二十了,早到了說親的年紀,這兩年大太太一直沒把她配人,阿九心裡就在犯嘀咕,冬梅的心思她看得出來,可紅綃看着爽利,心事卻埋得很深,看她自己也不着急,阿九就越發不懂她了。
“什麼苦日子不苦日子,簡簡單單的過不是更好麼?除非姑娘嫌棄奴婢,不要奴婢留下,那奴婢也就只好流落街頭了。”紅綃笑着說道。
話說到了這份上,阿九再不收留她,也過不去,原本她也很喜歡紅綃的爽利能幹,正愁身邊沒有幫手呢,紅綃能來,自然高興得很。
可是一進正堂,就看到屋裡一個削瘦的身影筆直地端坐着,阿九的腳步就頓住了,那人緩緩回過頭來,原本清俊的臉,略顯蒼白,清輝閃耀的俊眸也爬滿了血紅,見阿九和桂花嫂進來,他緩緩站了起來,走上前,向桂花嫂跪了下去:“岳母大人……”
桂花嫂像被電擊中了一樣,猛地向後退一步,讓開他這一禮:“駙馬爺,這可使不得,小民不敢受駙馬爺這一禮。”
“怎麼受不得,幾年前,思捷就給岳母行過大禮的,岳母如今不記得了麼?”林思捷也不讓人扶,瀟灑地站了起來,仍是那邊清遠出塵,俊逸得不帶一絲煙火氣,臉上的清淺的笑容都不曾收起,一如這七年來每一次面對阿九時的模樣,仿若他與阿九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任何的不愉快。
“幾年前是幾年前,如今是如今,幾年前我那女婿還只是我的女婿,如今女婿已攀高枝,我們家小九可不敢和公主殿下搶夫君,駙馬爺不可再亂稱呼,小民可是怕被殺頭的。”桂花嫂冷笑道。
“您忘了我和小九是有婚書的麼?嶽洲府官媒出具的婚書,可是作不得假的,我既沒休她,又沒和離,更沒義絕,小九就還是我的妻,此事是錯不得的。”林思捷又一次捂了捂胸口,擡腳進堂屋,虛弱地坐回椅子上。
阿九看他似乎坐着都有些吃力,就冷笑道:“此地太過寒酸,不是林大人能呆的地方,您身子不好,還是請回吧。”
“小九,你回孃家住,我也不是不同意,只是娘病了,你這個兒媳還是應該回去侍奉在牀的。”林思捷淺笑着,溫柔地看着阿九道。
“不要廢話了,林思捷,那份婚書已經作廢了,你我再無婚姻關係,請回吧,你已經爲太太娶了門好親,太太自有嫡親的兒媳在牀前侍疾,小九說過不會再踏林家半點,就不會食言。你走吧,不要讓我討厭你。”阿九冷冷地指着門口道。
一口血還是沒抑制得住,順着林思捷的薄脣流向他白晰的頸間,他從容地掏出帕子來,輕輕拭去,清俊的眸子緊盯着阿九道:“爲什麼……作不得數,小九,我爹簽得那張才作不得數。”
非要在這裡吐給自己看嗎?林思捷,我的心不會爲你而痛,更不會在意你的身體了,你要作踐自己,那就由着你吧。
阿九漠然地冷笑一聲,走進裡屋,翻出一張身份路引來遞給林思捷道:“你看清楚了,我的真名是叫楊玫,並非楊玖,兩個字很相似,可惜啊,你的妻卻不是我,所以說,大少爺,你這份婚書制約不了我,我楊玖……不對,楊玫還是自由身,從來就未曾嫁過。”
大少爺臉上的淡定再也難以維持,他一把奪過那份路引,對着婚書細看,半晌,又捂住胸口苦笑:“原來……小九早就作好了離開我的準備了麼?原來,小九你從來就沒想要嫁給我過,是啊,我比你大七歲,三弟對你也一往情深,你早就想離開我,跟了他吧。”
阿九聽得怒不可遏,這就是她等了七年的人麼?他怎麼可以自己先作出背叛的事來,還能如此的指責別人?真是無恥!
“滾出去,林思捷,看到你我覺得噁心。”阿九憤然地喝道,一甩袖對紅綃道:“讓林家來人,把大少爺請回去,以後不要再來煩我了。”
林思捷猛然捉住阿九的手,眸中沉痛翻卷:“小九,你真要這麼狠心!真要對我如此無情?”
“放開,先無情的人是你,我楊玖從來都是先禮後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思捷,天下沒有兩全其美的事,你又想榮華富貴,又想要愛情美滿,這是不可能的,我楊玖從來都不是任人擺佈的玩偶,不論誰,觸了我的底線,我都會踢開。”說罷,兩手一抄,竟然將林思捷像背破袋子一樣往身後一搭,槓在肩上,出得門後,再一扔,隨手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