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纔剛被推開,一股冰冷的氣息頓時迎面撲來,與寒風闖入的還有一片片細小的雪花,雪花落在地上,轉眼間就沒了影蹤。
真的下雪了。
雪花片片,現在還不大,等過不了多久,一定會大起來。
那混帳東西確實不喜歡穿厚衣服,哪怕大冬天的也難得穿一回毛線衣,這種天氣在外頭跪一夜……
關上窗戶,秦未央在房間裡徘徊了起來。
不讓他吃點苦頭,他根本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可……兒子已經長得這麼大了,這麼多年以來,他有什麼苦頭沒有吃過?
在冰天雪地裡跪一晚,萬一真的傷了他的腿……
秦未央還是沒辦法狠下心來,畢竟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十幾分鍾之後,她披上厚裘衣,也給北冥夜拿了一件外套,撐着傘出了門。
北冥連城似乎早料到她會心軟,在她出門的時候,還在大廳裡看電視的他摸了下鼻子,慢悠悠跟了過去。
北冥夜依然安靜跪在墳前,已經跪了五六個小時,腰桿依然跪得筆直。
遠遠看到那抹身影,見他一絲不苟跪在那裡,完全沒有半點偷懶的意思,秦未央忍不住淺嘆了聲,心裡也酸楚了起來。
大兒子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雖然在她身邊的日子不長,但他倔強的脾性,她比誰都清楚。
踩着還沒來得及堆積起來的一點雪花,她走了過去,在他身後站住,外套往他身上一披,手裡的傘往前舉了舉,給他擋去了一部分落在身上的雪花。
“媽是不是已經想通,要跟我回東陵?”北冥夜攏了下外套,倒也不覺得有多冷,就是兩個膝蓋確實有點麻。
聞言,秦未央臉色還是不由自主沉了沉,但她深知自己兒子的個性,已經決定的事情,絕不會這麼輕易改變。
所以她不想生氣,下來是要和他好好談談,不是來跟他鬧彆扭的。
“能告訴我爲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嗎?”她依然站在他身後,看着落在他短髮上的點點雪花,平靜問道。
“我想過新的生活,我也想讓媽和我一樣,生命中可以多一點笑意。”他淡淡說道,是自私,但不想掩飾。
“爲什麼?你從前從來不會這樣想。”秦未央耐着性子,依然垂眸盯着他:“是不是找了女朋友,心態變了?”
她留在這裡,什麼都不知道,除了偶爾看一下新聞,就是丁蜀從東方國際回來看她時,給她說說她兩個兒子的事情,除此之外,她幾乎是與世隔絕的。
北冥夜是東陵的名人,可一直以來有關他的新聞太少,以至於她已經習慣了不去電視上尋找有關他的事,否則,他交女朋友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北冥夜抿緊因爲寒意而變得有幾分薄涼的脣,好一會,才點頭道:“是,我有了自己喜歡的女孩,我想一輩子和她在一起,我也想將她介紹給媽,想以後一家人不再分開,永遠在一起。”
看着前方的空碑,他認真道:“媽,我想和她結婚,生兒育女。”
秦未央的呼吸一直在亂,他說得平靜,她卻聽得十分激動。
生兒育女,早在幾年前,他就跟她說過不會要孩子,甚至還跑去做了節育手術。
現在,他改變想法了,她不知道是該覺得高興還是失望,自己的兒子,她希望他可以過得幸福,但前提是,壞人該要先得到報應。
“這些……以後總會可以的。”哪怕心亂,哪怕激動,她還是讓自己的心安靜了下來,平靜地接受了他身邊出現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或許比她比帝家還重要的女孩。
看着他僵硬的背部線條,她的聲音放柔了下來:“這事情和我們的事並不衝突,等以後……”
“如果繼續,我一定會失去她。”
她沉默了,心底有點不安在一絲絲蔓延。
她沒見過他這麼無奈的一面,這個兒子是她的驕傲,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狂傲不羈的,可現在,他居然真的感覺到無奈。
一點不安,怎麼壓都壓不下去,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最後,她握緊傘柄,深吸一口氣,才冷聲問道:“那個女孩是不是和這事有關?她是誰?”
北冥夜沒回來之前就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實話,他其實有點擔心她承受不過來,但那是一輩子的事情,謊言,總是有被拆穿的一天,就如同他曾經欺騙過名可一樣。
他不想騙她。
站在不遠處的北冥連城也緊抿着薄脣,甚至連大掌都握得緊緊的,北冥夜的心情,此時此刻,他可以真切地體會到。
欺瞞,總是長久不了的。
終於,北冥夜淺吐了一口氣,幽聲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當年那場車禍中唯一活下來的女孩,北冥雄失散多年的外孫女。”
沉默,周圍只剩下風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未央忽然瞳孔一收,一張臉徹底扭曲了起來。
手裡的傘一瞬間被收起,粗重的傘柄落下,如雨點一般落在北冥夜的背上:“不孝子,你這個不孝子!你居然喜歡上仇人的外孫女!你這個不孝子,我打死你!”
每一次傘柄打落,全是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沒有半分留情,也沒有半點憐惜。
她整個人如同已經瘋狂了一樣,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只知道,他是個不孝子,是他們帝家的罪人!
面對如狂風暴雨一般的擊打,北冥夜完全不躲不閃,任由傘柄一次次落在自己身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如果打他可以讓她心裡好受些,他不介意她一直打下去,事實上,在他決定爲了名可放棄報仇的那一刻起,每日每夜裡,他什麼時候好受過?
有些決定做出來,連身體都止不住會抽痛,如果不是和她在一起的決心勝過一切,他自己也會承受不住內疚和負罪感。
現在,秦未央打他,除了身體會難受,心裡卻是輕鬆了。
傘柄落在身上的痛,比不過因爲愧疚扯痛心臟的萬分之一。
雪花飄落,沉悶的撞擊聲依舊在風雪中響起,秦未央一直沒有停手,哪怕跪在那裡的男人脣角已經溢出血絲,她還是不願意停下來。
從他喜歡上仇人的外孫女開始,他就不再是她的兒子,而是一個魔鬼,一個她後悔當年將他生下來的魔鬼。
他們都是魔鬼,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我打死你,打死你這個不孝子!”她雙目被怒火燒得通紅,一雙手也因爲力竭而傳來陣陣痠痛,但,落下的傘柄卻還是那麼重,完完全全不留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