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回籠 燃文
從那天往後,兩人常停下四處觀風賞景,可船行的速度卻加快了,行程並沒有緩下來,秦王這是出皇差,也是有期限要守的。
七月下旬,這天一早,船就進了京城北水門碼頭,秦王下船進宮請見,林仙草下船上車回王府。
林仙草坐在車上,神情怔忡悵然的掀簾子往外看着,雲秀瞄她一會兒,低聲交待道:“姨娘回到府裡千萬小心,那個周夫人,最會掂酸吃醋,壞得很,還有那個孫姨娘,反正這府裡的姨娘,沒一個省油的,我沒說您,您跟爺走了這小半年,府裡那些還不知道酸成什麼樣,您可千萬小心。”
“嗯,我知道了。”林仙草放下簾子,看着雲秀笑道。
車子停在王府後角門,雲秀扶着林仙草下來,小桃小杏甩着帕子徑直回去院裡了,雲秀陪着林仙草一路往正院過去。
林仙草被小丫頭攔在遊廓下,王妃正忙着,這會兒不好通傳,且先等等,林仙草垂手順眉站在往常請安的地方耐心等着,這一等,就等了一個多時辰,只站的林仙草腿腳發麻,頭暈眼花。
往常站秦王身後,雖說長篇大論比這時候長多了,可那畢竟還能左腳倒右腳小範圍自由動一動,再累了,還可以藉着給秦王換茶添水,躲後面茶房坐着歇會,這裡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只怕連王妃都得時不常的掃一眼兩眼的,自己這一趟差出的太招人恨,這會兒如何不能動,一動就是錯,其實吧,不動也是錯,不過一動不動,給她們發揮和想象的餘地少些罷了,這就跟疑人偷斧子那個寓言說的一樣,看你不順眼,你怎麼動怎麼說都是錯的。
正屋簾子掀起,一個小丫頭探頭吩咐了句:“王妃說了,叫林姨娘進來吧。”林仙草踩着痠麻難受的步子,規矩非常的進屋、跪倒、磕頭、起來又福了一禮,拘謹的往旁邊退了半步,低眉順目、全神貫注的等着王妃發話。
“這一趟辛苦你了。”好半晌,一聲杯碟相撞的清脆叮鐺聲後,王妃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道,林仙草忙老老實實應道:“謝王妃關心,一點都不辛苦,一路上都在船上,那船又大又舒服,一點都沒辛苦。”
王妃彷彿輕笑了一聲,頓了片刻才說話:“你倒實誠,黃敬賢的事是怎麼生出來的?”林仙草被王妃一句話問暈了,這事,她怎麼知道的?不對,她不可能知道,她問的事,是什麼事?王妃看着滿臉怔忡的林仙草,皺了皺眉頭又問了一句:“我問你河北巡撫黃大人的事,你發什麼怔?”
“那個全身骨頭的黃大人?”林仙草來不及多想,又不敢再拖着不答,只好順口反回了一句,王妃眉頭挑起,目光裡有幾分驚訝又有幾分無語的看着林仙草道:“哪個是黃敬賢你都認不清楚?”
“不是不是,認的清楚,就是那個全身都是骨頭的,他頭一回來見爺,就說我是蘇妲己,把我嚇壞了,蘇妲己我知道的,那是皇后,我跟爺說他說錯了,那個黃大人就生氣了,不過爺沒生氣。”林仙草不隱不瞞,卻是春秋筆法,王妃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眨了幾下眼睛,放下杯子,臉上實在屏不住,露出濃濃的笑意來:“你出去這一趟,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
林仙草忙垂下眼簾,她明白王妃的意思,這長進還是不長進的好,自己長進了,她就該心不安了。
“後頭的事呢?”王妃又問道,林仙草咬牙裝傻:“後頭的事?後頭黃大人就開始長篇大論的說,都是正事,我聽不太懂,我給爺沏茶,也給黃大人沏了碗茶,後來黃大人又過來見過爺好幾回,再後來就出了河北地界了。”
王妃擡手揉了揉額頭,跟這林仙草真不能說正事,也不知道爺怎麼想起來帶她?嗯,許就是這麼楞呵才投了爺的心思,還真是省心,這黃敬賢拿爺和這麼個無知小妾說事,也真是瞎了眼。
“行了,你也累了,回去歇下吧,晚上不用過來請安了,好好歇一天。”王妃一時沒興致也沒心情再跟林仙草多說,王爺一會兒就該回來了,她也實在有些心神不寧,林仙草暗暗舒了口長氣,低眉順眼曲膝告退出來,出了院子,雲秀忙迎上去,仔細看了看林仙草的臉色,跟着舒了口氣,兩人這才轉回自己的院子。
隨行的管事婆子押着箱籠交進府內,緊忙往正院交差回事。
王妃託着杯子,抿着茶聽隨行的管事婆子事無鉅細的稟報:“……照王妃的吩咐,藥是交進去讓她自己熬的,太醫隔三天請一次脈,昨天下午是最後一回診脈,看樣子藥都按時吃了,脈象都正常,林姨娘極守規矩……”
“嗯,”王妃滿意的應了一聲:“爺沒說什麼吧?”
“回王妃,沒聽爺說過什麼。”管事婆子謹慎的答道,王妃盯着管事婆子看了一會兒,放下杯子,帶着笑容道:“這一趟辛苦了,交好差使,回去歇十天去。”
“謝王妃恩典!”婆子大喜,磕頭謝了恩,忙出去交接差使去了。
看着婆子出了門,秋菊低低的嘀咕道:“您看看,一句有用的沒有,就知道怕爺,難不成……”
“行了,”王妃止了秋菊的抱怨:“孩子是大事,這一條說清楚了,旁的也不用多管,爺那樣喜新厭舊的脾氣,隨他寵誰去,再怎麼寵,頂長也不過一年半載,這些年,爺的心尖子換過多少茬了,誰有功夫管這個?再說,爺最厭人家探聽他,脾氣又不好,她就是說,咱們也不犯着聽,何苦惹爺不高興?”王妃的聲音淡然中隱隱透着苦澀無奈,秋菊忙陪笑道:“王妃想的真周到,還真是這樣。”
正說話間,外面小丫頭飛奔進來稟報:“爺回來了!”王妃‘呼’的一聲站起來,急步出了門,幾乎小跑着迎了出去。
雲秀跟着林仙草穿進園子,走了沒幾步,雲秀緊走半步,拉拉了林仙草低聲道:“姨娘怎麼說也是長途回來,總不能光跟王妃見個禮,至少周夫人這邊,也得打個花胡哨吧?”
“不去,”林仙草腳下一點沒停:“第一,只要那對聯沒對上,周夫人心裡那股子惱恨就消不了,看到我指定是一肚子氣,相見不如不見,第二,兩踩兩隻船是大忌諱,不過早晚,必定掉水裡去,第三,不用第三了,就這兩條就足夠了,不去!”
雲秀歪着頭想了想,兩步跟上笑道:“也是,照這麼說,以後我也不用敷衍那個周夫人了,真省心。”
回到院裡,林仙草轉着圈四下看了看,這地方好歹也住了這些年,從前自己租房子,哪怕只住了一兩個月,出差回來都有種可算回到到了的舒服幸福,這會兒,這院子,怎麼一點兒家的感覺也沒有?
也是,這院子,從裡到外,一件自己的東西也沒有,連陳設佈置都是別人的意思,這不是家,是宿舍,豪華宿舍嘛。
小桃掀起正屋簾子,卻見林仙草徑直走到正屋西邊,穿過月亮門,往後院看吳婆子去了。
林仙草和吳婆子坐在檐廊下,喝着茶說了好一會兒話,才起身回去前面,沐浴洗漱換了衣服,吩咐小杏搬出搖椅,尋了本書,坐在廊下舉着書搖着搖椅,卻沒怎麼看進去。
由奢入儉難,出去這一趟,雖說不是海闊天空,可跟這個四方院比就是海闊天空了,再說,如今跑路只差銀子……林仙草扔了手裡的書,一下子站了起來,甩着手煩躁的下到院子裡,仰頭看着亮的什麼也看不見的天空,雲秀嚇了一跳,忙提着裙子從院子往廊下推着林仙草道:“姨娘曬得夠黑的了,還跑到大太陽下,再曬就傷着了。”
林仙草由她推着回到廊下,長呼了口氣,頭抵着廊柱,深吸了幾口氣,得平下來靜下來,欲速則不達,說不定命都得搭進去,且安心。林仙草在廊下又站了一會兒,轉身進屋,取了佛珠,在西廂炕上盤膝坐下,掂着佛珠,專心念起心經來。
午後,管事婆子送了林仙草的行李過來,雲秀悄悄查了林仙草系在鎖眼上的髮絲,見都好好兒的,舒了口氣,帶着小桃小杏理東西去了。
傍晚,雲秀和小桃、小杏擺着飯菜,小桃看着林仙草嘟着嘴嘀咕道:“我剛去大廚房,聽說爺在正院吃了午飯就去小周姨娘院子裡,剛讓人備了好些酒菜送過去,爺真疼小周姨娘,一回來就往她院裡跑,跑進去就不出來了。”
林仙草飛快的眨了幾下眼睛,擡頭看了雲秀一眼,雲秀彷彿鬆了口氣,看着小桃笑道:“你總不是覺得爺該到咱們院子裡吧?”
“小桃就會想好事!”小杏抓緊機會刺了小桃一句,小桃擡着下巴瞥了小杏一眼,只管和雲秀說話:“爺對姨娘那麼好……唉,也是,這小半年,就咱們侍候爺了,誰有這福份?”小桃擺了擺手,帶着絲得色道,林仙草白了她一眼,彷彿心有餘悸的說道:“這叫福份?天天窩在船上,我現在坐着睡着還覺得晃個不停呢,還虧的是坐船,要是坐車這麼奔波半年,我肯定得死在外面了,下次再有這樣的福份,誰想去誰去,我是不去了,打死也不去!”
雲秀瞄了林仙草一眼,忙跟着點頭道:“我也不去了,累得要死,苦得要死,都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老話兒說的真對。”
“就是,累成那樣,還有人說福份!我也不去了,又不是外頭的挑腳漢子,誰受得了這樣的苦?”小杏緊緊跟着雲秀抱怨道。
小桃眨着眼睛,看看林仙草,再看看雲秀,又眨了幾下眼睛,忙跟着抱怨道:“我說福份是說姨娘能一個人陪着爺,其實也算不上福份,也太辛苦,還是在家好,我就是說一說。”
林仙草暗暗舒了口氣,好了,統一了這個口徑,傳到那幫虎視耽耽的姨娘們耳朵裡,只怕會往王爺不待見自己上頭想,至少不會往‘寵’這個字上想了,唉,要是這個王爺能一連兩三天呆在小周姨娘院子裡就好了,最好再三天不早朝,這麼着,有了另一個靶子,自己就能安全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