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來越熱,太陽就像個惡毒的吸血鬼,用酷熱煎烤着大地,將田裡最後一點水份榨乾,讓莊稼成片成片的枯死。河南、河北、陝西、山西數省都是大旱,水貴如油,無數農田裡的莊稼枯死殆盡,僅剩的一點也讓害蟲啃得奄奄一息,今年糧食歉收已成定局。朝廷遲遲沒有采取措施抗旱救災,滿朝文武都忙着一件事情,那就是秋後算賬。袁崇煥作爲薊遼督師,居然讓後金繞過關寧防線從薊鎮破邊而入,屠掠京畿,肆虐數月這久,這筆賬可不能就這樣算了,周延儒、溫體仁拿出百折不饒的精神,奏摺鋪天蓋地的砸向崇禎,意思就一個:不殺袁崇煥不足以平民憤!崇禎明顯還不想殺袁崇禎,都給壓着,這兩位跟打了雞血似的,天天上朝都罵袁崇煥,他們罵,御史言官罵,京城的百姓也罵,都罵得不可開交,大家就這麼耗上了。按照原來的歷史進程,崇禎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最終處死了袁崇煥,不過這已經是八月份的事情了,袁崇煥還有幾個月時間可活。
當道諸公都忙着用奏摺活埋袁崇煥,自然就沒有人顧得上那些正坐在田埂看着枯死的禾苗麥苗失聲痛哭的流民,以及流離失所的流民了。這些人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羣螻蟻,死得再多他們也不會心痛的。只是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正是這羣憤怒而絕望的螻蟻吞噬了大明帝國。
南陽的災情也相當嚴重,十三個縣有十二個縣在叫苦連天,哭着喊着要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撥錢撥糧,不然他們就活不下去了。更要命的是,南陽人覺得活不下去了,可是在陝西、山西等地涌來的流民看來,他們簡直就活在天堂裡,大批流民還在不停的涌入,趕不走,也攔不住,方逸之焦頭爛額,一籌莫展,這才意識到,治理一個府跟治理一個縣完全不是一回事,難度增加了十倍不止!他哀嘆:“都找我要錢,要糧,我上哪給你們變出這麼多錢糧來啊!”沒辦法了,寫奏摺請求戶部看在黨國的份上拉他一把,撥點銀兩糧食下來賑災吧,不然南陽府的饑民就該吃掉他了!
知縣們在叫苦,知府大人在叫苦,那些衣食沒有着落的流民更是叫苦連天。他們在縣城裡遊蕩,試圖找一份工作,心術不正的則在尋思着能不能趁大家不注意偷點東西吃,被人打死也認了,他們都快要餓瘋了!當然,找工作的人十有八九是要失望的,現在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一份沒工錢拿,一天只能吃兩頓餿飯的工作都有大把人搶,上哪找工作去?
不過,如果堅持下去,總會出現奇蹟的。
“招工啦,招工啦!泥水匠瓦匠木匠鐵匠通通都招,有三年工作經驗者優先,待遇從優,有意者快快過來面談,待遇從優,過期不候喲!”
舞陽縣城裡忽然傳來響亮的吆喝聲,餓得眼冒金星的饑民遁聲望去,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娃娃臉站在一張凳子了,雙手搭成喇叭筒狀起勁的衝大家吆喝着。他面前是一張桌子,上面用硯臺壓着厚厚一撂文書,看樣子應該是契約之類的東東。對了,桌子旁邊還豎着一個老大的牌子,上面貼着紅紙,寫着“招工”兩個大字,十足的二十一世紀小廠人事部經理在街頭招工的架勢了。這個娃娃臉在那裡上竄下跳的吆喝着,一位美麗的白衣女子帶着溫柔的微笑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面前擺着紙和筆,而一名身材高大的大漢則站在一邊,搞不好是保鏢呢。真沒見過這樣招工的,這是在唱哪一齣啊?
很多人圍了上去,沒見過這樣招工的嘛,自然覺得新奇了,先看看熱鬧再說。不過,也有人決定碰碰運氣,一名手掌佈滿老繭的中年男子鼓起勇氣上前,帶着濃濃的山西口音問:“這位少爺,請問你真的是要招工嗎?”
那個叫得很歡的傢伙自然是楊夢龍了,見有人過來問,他馬上來了勁,伸手拍拍那塊巨大的牌子:“認識這兩個字吧?招工!不招工我掛這個牌子出來幹嘛?閒得蛋疼啊?”
中年男子憨憨的笑,問:“那,少爺你要招什麼樣的工?我是山西人,別的不會,就會做木工,你看行不行?”
楊夢龍打量着這個中年男子那雙手,指關節粗大,佈滿老繭,最重要的是笑起來的時候可以看到門牙有小小的豁口。木匠在幹活的時候喜歡用嘴叼着釘子,用的時候方便,叼得久了,牙齒就留下了這麼個小小的豁口。他呵呵一笑:“木匠是吧?要,要!怎麼不要?一天管三頓飯,一個月休息四天,至於工錢嘛,看樣子你是個老木匠了,就兩吊銅錢好啦,這樣的待遇你還滿意吧?”
山西木匠直接傻掉,連質疑都免了,點頭如小雞啄米:“滿意,滿意,太滿意了!”
楊夢龍一指桌子對面那張凳子:“滿意的話就坐下來簽訂契約。”
山西木匠愕然:“還要簽訂契約?”
楊夢龍說:“廢話,不簽訂契約,你幹到半截跑了我拿什麼去告你?”
山西木匠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我不會跑的,打死我我也不跑的!”
楊夢龍說:“那也得簽訂契約!如果你違約了我就拿契約到衙門告到你掉褲子,如果我違約了,你也可以拿契約到衙門告我!”
這倒是新鮮,山西木匠坐下,筱雨芳抽出兩份文書遞給他,說:“仔細看看,覺得沒問題的話就簽字……這一欄寫上你的籍貫,這一欄寫上你的親屬姓名,這一欄簽上你的名字,然後按上手指印。”
山西木匠看了一下,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蠅頭大的絹秀文字,還留了好幾處空白處讓他填的。他面有難色:“我不會寫字……”
筱雨芳說:“我幫你寫吧。”提起筆蘸上墨汁:“籍貫?”
“山西大同人。”
“年齡?”
“三十七歲。”
“姓名?”
“陳丁丁。”
“性別?”
“啊?”
“就是你是男還是女。”
“這還用看嗎?當然是男了!”
看到這裡,大家不禁哈哈大笑,笑得山西木匠臉皮發燒。筱雨芳也不作理會,飛快的寫着,將山西木匠的籍貫、年齡、姓名、配偶等等信息一一填上去,填好了,再在空白處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空出一格,寫下一個“代”字,表明這份契約是自己代他填寫的,完了,讓山西木匠按上指印,自己拿起楊夢龍的官印染上硃紅印泥,在上面蓋上章。等墨水乾了,她將這一式兩份的契約留下一份,另一份遞給陳丁丁:“這份給你,拿好,如果我們之間發生糾紛,需要打官司,必須要出示這份契約;如果你對在工作待遇感到滿意,打算繼續留下來幹,同樣也需要續約的。”
這麼嚴謹的手續還是頭一回見,而且來得讓人信服,山西木匠用力點頭,問:“那我到哪裡工作?”
楊夢龍說:“先去收拾行李,等一下到這裡來,我帶你去,你也可以自己去,我們是舞陽千戶所的,很好找。”
山西木匠說:“那我自己去,我馬上去!”小心翼翼的把契約揣入懷裡,分開圍觀的人羣走了出去,然後撒腿飛跑,邊跑邊放聲歡呼:“我找到工作了!我找到工作了!”那叫一個開心啊!同樣需要一份工作的流民看得心動,不等他走開,便一擁而上,急不可耐的叫:
“這位少爺,我是石匠,手藝遠近聞名,你需要石匠嗎?”
“我是泥水匠,我建的房子鄉里人都叫好的!”
“我是鐵匠,會打大刀,會打鋤頭,還會用鉗鍋鍊鋼!”
“我是蔑匠!”
“我不會這些手藝,但是有一身力氣,幹活幹上一整天都不累!我不要工錢了,能吃飽飯就行!少爺,給我一份工作吧,求你了!”
……
楊夢龍開出的待遇相當的坑人:一名老工匠一天管三頓飯,月薪兩吊錢;年輕工匠同樣一天管三頓飯,月薪一吊錢,至於那些沒有手藝,卻有一身力氣的傢伙就更簡單了,一天管三頓飯,每個月發幾鬥陳米,沒工錢拿。這樣的待遇要多坑有多坑,可是大家全然不計較,一波波人馬殺了過來,爭先恐後,好幾次差點就把攤子撞翻,將他給活活踩死了……沒辦法,現在想討口飯吃實在太難了,難得有人招工,還管三頓飯,這樣的機會再不抓住,他們就等着餓死好了!
結果,原本打算招一百人的,楊夢龍一口氣帶回了三百多,這還不算,後面還跟着一大批,招工名額滿了,他們沒輪上,不甘心,乾淨跟過來,就在衛所周邊挖地窩子住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的機會。楊夢龍也不計較,愛跟就跟着吧,下一次招人也方便些。他現在確實很需要人手,衛所那些由於引水困難而荒廢了的軍田要重新開墾,礦山需要更多礦工去採礦,衛所裡那些不像話的房子也要修葺一下,排污管道要搞起來……最最重要的是,在秋收之後他的鍊鋼高爐、磷肥工廠、硫酸工廠都要動工,需要的人手海了去了,不趁現在勞動力成本低多招一點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