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聲音低沉,聽得還不真切,漸漸高亢起來後,志文才聽出來,這歌沒有歌詞,也沒有固定的曲調,就是達林臺自己隨意地哼唱,大夥兒對他的這一曲不熟,沒有和聲,只是靜靜地聽着。
歌聲流淌,彷彿在回顧自己的一生,有哀愁,有欣喜,又好像在感慨,感慨生活的艱辛,最後還有一絲眷戀,對天空、大地、雪花和綠草的眷戀。
一曲哼罷,達林臺厲聲喝道,“金人給我的羞辱,就是給部落的羞辱,給蒙古的羞辱,我是不會讓它留在世上的。”
言畢,舉起手中衆人沒有留意到的小刀,狠狠朝自己的咽喉插下。
“額祈葛!”巴根眼尖,第一個察覺到了異常,只是剛纔達林臺唱歌時,有意走得離他甚遠,他有心卻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父親手中的刀毫無阻礙地穿進咽喉,直沒入柄。
達林臺微笑地看着巴根,嘴巴動了動,卻已說不出話來。
“額祈葛!”巴根一聲悲呼,就要朝達林臺撲去。
達林臺伸出另一隻手,示意巴根不要過來,咬了咬牙,腮幫子鼓了鼓,握着小刀的那隻手一使力,刀被拔出來的同時,鮮血狂飆而出,打在地上“噗噗”作響,熱氣騰騰昇起,將積雪融化的同時,也將地面染成了紅色。
這一下,不但丫頭們驚呼出聲,就連志文,也跟着其他人一起發出了驚呼。
“他覺得自己受人侮辱,血液已髒,只有自己把血放幹,死後才能得到騰格里的原諒。”薛平低聲地給志文解釋着。
衆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呆在原地,林遠、志文等寥寥幾人先前倒是察覺到了達林臺的異常之處,但沒有想到,他會以這種剛烈而決絕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事已至此,蒙人們知道了達林臺的目的,沒有上前攙扶或是幫忙什麼的,巴根也不例外,都是眼神複雜地看着達林臺用短刀,又插進了自己脖頸的右側,跟着刀一起出來的,是另一股滾燙鮮紅的血液。
“噗通!”,達林臺此時面色蒼白,已經站不住了,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但他的行動還沒有停止,短刀再一次被達林臺一插一拔,左邊的脖頸也噴出一股血泉。
“呯!”達林臺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臉上是欣慰的微笑。
鮮血從噴發,慢慢變成了緩慢流出,達林臺的雙眼,也不知什麼時候閉上了。
......
去參加那達慕之前,蒙人們都以爲是喜事,優勝者說不定會被大金選入軍中,所在部落還能被賞賜些錢糧。
就是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好歹能混幾頓肉吃,蒙幾碗酒喝。
可他們迎回來的,卻是傷心和憤怒,先是得知部落身手最好的武士被殺,連屍首都見不到,緊接着的,就是動人心魄的首領自戕。
喜事變喪事,一時間六場葬禮同時舉行,部落里人人都扎着黑頭繩,志文他們爲了應景,也紮上了。
按蒙古習俗,還應該穿黑衣服,罩黑紗的,奈何實在是沒有這麼多的黑布,志文的系統倉庫裡雖然有不少棉布,可都是白色,此地又缺乏染料,只能因陋就簡了。
部落裡沒有哭喊聲,蒙古人認爲,喪葬期間,不能大聲哭叫,否則會驚嚇到死者,也不能淚流成河,那樣會阻礙死者回歸騰格里之路。
“思勤,不好了。”孟根慌里慌張地跑進大帳,向林遠稟報,他仍是按照以往的習慣,叫林遠思勤。
林遠正在大帳中處理事務,這一下死了六個人,得辦喪禮,達林臺臨死前把自己的牛羊馬匹都交給了他,但卻沒有詳細的數字,這確切的數字,恐怕達林臺自己也一直都沒有。
除了把數目統計出來,還得安排人放牧、擠奶,等等等等,忙得他焦頭爛額,除了讓林巧來幫忙,還毫不客氣地把志文和三個丫頭也拉過來了。
“怎麼了?”林遠頭也不擡地問道。
孟根汗也不擦,喘着粗氣答道,“巴根帶着兩個人,向西追金人去了。”
林遠“唰”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蒙古包裡沒有桌椅,都是就着矮桌坐在地上,“你怎麼不攔住他?”
“攔了,攔不住。”孟根說道,“再攔他就要和我幹架了。”
“幹架也要把他攔下來。”林遠眼睛一瞪,“要是真追上金人,不但他們自身小命不保,就是咱們這十幾個部落,也得化爲齏粉。”
孟根縮縮脖子,以前覺得思勤和藹可親,怎麼才當上首領,一下子就有了這麼大的威勢?
“哎!算了算了。”林遠有些焦躁地在帳內繞圈,他知道巴根沾他父親的光,在部落裡歷來是沒幾個人能管下他來,孟根武力是強,但只要巴根搬出“爲父報仇”的名分,孟根肯定是攔不住的。
“走了多久了?”林遠問道。
“他們剛上馬,我就跑到這兒來了。”孟根回答。
嗯,跑得不遠,追上他們是沒有問題的,關鍵是派誰去能降服巴根,並把他們帶回來。
整個部落,除了自己,其他人恐怕都不行,在巴根面前,先天就矮着一截。
可他現在偏偏是走不開的那個人,各種大小事情都要向他稟報,由他拿主意。
正焦慮間,看見志文坐在地上,拿着筆正慢條斯理地寫寫畫畫,嗯,這不就是現成的人選麼,他們定然是不會怕了巴根的。
武力嘛,雖然沒見他們施展過,可區區八人,其中一半還都未成年,就這樣,還敢在大草原上行商,沒有本事的話,早已經化爲一抔黃土了。
“鄭兄弟,幫個忙怎樣?”林遠湊到志文面前笑道。
“好啊,沒問題。”志文知道他想說什麼,早就不想在矮桌旁盤腿坐着受罪了,現在有這麼個機會,還不趕快溜。
林遠雙手一拍,“哈,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你知道我要你幫什麼忙了?”
“不就是去把巴根他們逮回來嘛,放心,小事一樁。”志文說道,“不過,我三個妹妹在這兒給你幫忙,你可不能餓着渴着她們,嗯?”
“我和巧兒不吃不喝也要供着她們。”林遠催促道,“快去快回,別在這兒練嘴了。”
“放心,”志文邊走邊說,“我把那三個手下帶上,他們跑不掉的。”
三個手下,指的是薛平、陶勇和海東青,林遠早看出他們是積年馬賊,只是不知何故,被志文收伏了。
有他們去追,巴根那三個小子定然不是對手,林遠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