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才按着指示,一一翻開阿濟格的眼皮,志文見了,一顆心直往下沉,兩顆眼珠的眼白都已經是血紅一片,此刻志文已有七成把握,這個叫阿濟格的貝勒,多半被染上了肺鼠疫。
就在此時,阿濟格胸口一陣起伏,喉頭上下涌動,眼見又要咳嗽,侍奉的婢女很有經驗,眼明手快地將其頭顱輕輕扒向側邊,隨後一方布巾覆在嘴上。
這一切剛剛弄好,昏迷中的阿濟格就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那聲音,感覺直要把肺都咳出來。
志文微微皺眉,暗中拉着囡囡和柳才,不露痕跡地向後退了幾步。
等阿濟格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空氣中的血腥味更重,婢女將嘴上的布巾撤下,又換了一塊小心擦拭嘴角,這一回,眼睛再不好的,也能清楚地看到,布巾上、嘴角邊,全是帶着泡沫的膿血。
志文內心一片冰冷,阿濟格得的就是肺鼠疫,此事他已有九成把握。
“怎麼樣,大夫,咱們貝勒爺還有沒有救?”待婢女收拾乾淨,護衛頭子接着問道。
柳才和囡囡都微微扭頭,想看志文的反應。
志文暗歎一聲,高燒、昏迷、咳血,身上皮膚因爲缺氧已經呈紫色,這是肺鼠疫後期的典型症狀,哪怕在後世,也很難搶救過來,只能等死了,而且,也就是這一兩天的工夫。
至於說用中醫治療,志文自問沒那本事,就是孫大夫到此,恐怕也是束手無策。
記得逃難路上,孫大夫倒是治好幾例疑似腺鼠疫的病患,不過那是在對方剛剛發燒,淋巴結尚未腫大潰爛前下了猛藥,這才收到的奇效,一旦進入昏迷不醒的階段,淋巴往往已經潰爛出血,藥石就很難再有效果了。
志文左右看看柳才和囡囡,正待搖頭,卻看到兩人眼中焦急的眼神,這才醒悟,要是直接說沒救,那多半就和其他郎中一樣,被請走休息,今晚或者明日就得回大淩河,根本沒有機會探訪柳老漢和姥爺他們。
內心深處,志文是很想立即離開這個鬼地方的,阿濟格病得如此之重,每天不知咳多少次,這一帶不知多少人已經被病菌侵入了,看那護衛頭子,此刻不也扭頭捂嘴,正偷偷咳嗽麼。
沒有確診之前,志文不太留意,眼下細看,卻發現帳中竟有大半金人士兵,都有了疑似肺鼠疫的症狀。
照這趨勢,這片營地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恐怖的鬼蜮之地,不知會有多少人死在這個上面,如此兇險之地,自然是越早越快離開爲好。
但!是!
柳老漢沒有找到,姥姥姥爺也沒有找到,如果他們真在此地,就這麼棄之而去,任其面對鼠疫的威脅自生自滅,豈不是太過無情了。
再說,若不留下來好好找一找,柳才和囡囡都不會心甘的。
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真要倒黴的話,說不定一進營盤,身上就已經沾上鼠疫病菌了,反正逃難的時候就同鼠疫打過交道,志文相信自己和囡囡已經有抗體了。
柳才雖然沒有逃過難,但是系統池塘水喝的不少,想來體質也異於常人,就算被鼠疫染上,也未見得會發病。
再說一進營帳,就戴上了口罩,防護措施還算到位,就賭上一把,藉機留下來找人罷。
想到這裡,志文終於衝柳才微微點頭。
柳才和囡囡一見,心頭一鬆,他們剛纔見志文臉色嚴峻,自然知道那是對此病沒有把握,與志文想的一樣,兩人都怕沒了機會留下來找人。
殊不知情形嚴重的多,若僅僅只是普通的不治之症,只要不立刻就死,怎麼都能拖上幾天,志文是不會回絕的。
此刻志文點頭,那是仗着系統池塘水的神奇,把三人的身家性命押上了。
“呃...章京大人,我盡力一試罷。”柳才爲人老到,並沒有把話說滿。
雖然見志文點了頭,但瞎子也能看出榻上這位主兒情況不妙,想要治癒,並沒有多大可能,能有所好轉就不錯了。
“那就好,多謝大夫了。”護衛頭子輕咳了兩聲,“此地常用藥材還有,還請開方就是。”
“我這就磨墨,先生。”志文很自然地取下身上包裹,來到一張案桌邊,拿出筆墨紙硯,開始磨墨。
柳才踱着方步也跟了上來,志文低聲交待,“趁着磨墨的工夫,你問問他們主子患病的經過。”
既然要留下來,那瞭解一下此人的病歷,據此掌握此地鼠疫的傳播情況,就很有必要了。
柳纔不動聲色地聽完,輕咳一聲,“幾位章京,不知貝勒爺是何時得的病,期間有什麼徵兆呢?”
“這個...”幾個侍衛大眼瞪小眼,都是粗人,沒幾個會在意這些細節的。
“那個誰,你知不知道主子的情況,跟大夫說說。”侍衛頭子沒奈何,把問題丟給了服侍人的婢女。
“是。”婢女跪在地上,躬身低頭道,“十天前,奴婢就聽貝勒爺提過他身上不舒服,不過主子身子骨素來壯健,也沒放在心上,還覺得像以往那般,喝幾碗酒,睡上一覺就能好。”
“七天前,主子開始發熱咳嗽,六天前,因爲高熱不退昏迷不醒,五天前,開始咳血,那天大汗派來的大夫到了,開了個方子,應該是靠着這個方子,貝勒爺的病情纔沒有繼續惡化。”
出人意料的是,婢女腦子很好用,阿濟格的整個病程,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不容易啊,志文聽了,倒是有些佩服黃臺吉派來的那個漢醫,按這婢女所述,若無外力干擾,那阿濟格短則五天前,也就是大夫來的那天就該死了,長則三天前,也就是病後的第七天,就應該病亡了。
能撐到今天,那藥方定是有功勞的。
柳纔剛拿起筆蘸好墨,聽了婢女的話,右手微微一抖,他這才知道這病來得如此迅猛可怕,“小志,成麼?這病聽起來可不好對付啊。”
“沒事兒。”志文回答,“只要不是喝下藥馬上就死,那就怪不到我們頭上。”